遂王此话似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姜成抬起右手道:“殿下这么一说,微臣倒想起来了,当日护送秀女进宫,微臣和一队刺客交过手。这件事虽已报给了大理寺,但现在还没查出个缘由。”

    遂王右手握拳,朝左手击去,道:“铁定就是那帮刺客了,看来那群刺客有些来头,竟然还能杀进宫来!”

    姜成的思绪仿佛又被拉入那日的危机中,他一字一字道:“那日秀女险些被他们劫持,微臣当时的人手不足,还好他们自己逃走了,否则微臣硬打是打不过的。哦,微臣还在他们逃走的路上,发现了一些像是火-药的痕迹。”

    “火-药?”

    “是,不过微臣也不太确定究竟是不是火药,更何况当时秀女的安危更重要,微臣可不敢有违圣旨,只好先将秀女护送进宫,再给大理寺报了那一队刺客的事情。”

    遂王似是沉思,“火药……寻常人运送那么多火药,怎么可能,难道是私炮局的人么?这,这离过年还早啊。”

    姜成摇摇头,“罢了,根据这些也猜不出什么来,只是咱们怎样才能抓出今日的刺客?”

    遂王愤恨,“今日我和这位刺客交了次手,已经熟悉了他出招的路子。以后若再遇到,本王便可以轻而易举地试出他来!”

    两人借着月光,快步朝大理寺赶去,空中偶尔有几滴细雨洒下,伴随而来的是渐渐升腾的雾霭。

    这一晚的夜袭,少不了让宫中人心惶惶,嫔妃和宫人们第二天晚上竟不敢外出了。皇帝更是震怒,深恨刺客藐视皇权,敢深入后宫行刺,于是又将这个案子给了大理寺的人。

    大理寺要翻查的案子实在太多,近十年来又人才稀疏,因此办案有些失力,反而一拖再拖,久久没有线索。

    寒气愈发逼人,早晨若是不披上一件斗篷,怕是难以出门的。

    如此寒冷的天气,在郊外赶路更是艰辛。

    萧荷凌随司空峻花了一周,方才赶到襄州城内,又接连在这里驻守了十日。虽说皇帝总担心各藩镇的军阀会前来制造混乱,可半个多月过去,终究是连军阀的额影子也没见着,司空峻原本呈了一封军报,问是否可以早日撤回长安,皇帝却道等十一月再撤也不迟。

    襄州似乎与长安并无区别,只是市井人群熙熙攘攘,却都行色匆匆,将自己从集市上买来的东西紧紧抱在怀里,更是少见年轻女子走上街头。

    萧荷凌和司空峻坐于马背上,望着飞檐翘角和来往人群,萧荷凌后背忽觉一阵凉意,像是这看似有一丝生机的市井实际上只是海市蜃楼一般恍惚。经过一家客栈时,门口的车夫驮着一袋面粉,忽然那车夫不知怎地,两手一酸,一整袋面粉便掉落在地上,引得粉末漫天,宛如战场硝烟一般,招来客栈老板娘的声声咒骂。

    司空峻拿起一张布给萧荷凌挡在口鼻前,萧荷凌半憋着气,道:“为何这里的集市上也一片死气沉沉的感觉,比不得长安……”

    司空峻望着远处,道:“想家啦?”

    萧荷凌放下布匹,侧头道:“是啊,你说天底下有我这样的人么?阴阴进不了宫,却也不能回家。即便是偷偷回了家,也只能成日悄悄待在家里,继续做闺阁之女,一辈子也不能嫁人了。”

    司空峻笑了笑,身上的披甲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动:“其实近日以来我也总想着这个问题,你一个姑娘,总不能成日跟着我在各处奔波受苦吧。”

    萧荷凌望着天上几处极薄的云,长出了一口气,亦不晓得该回答什么。

    走了许久,一行人找了一处客栈住下,这里的店家比方才的亲切许多,无人咒骂做事不利索的店小二,也无人报怨门可罗雀的生意。

    店家招呼了几人入住,萧荷凌和福安住在最顶上的一层,从这里可以眺望襄州远处,晚上灯火熹微,和她入宫前夜的长安城并无差别。

    用晚饭的时候,老板特意拿了好酒与司空峻和将士们畅饮,司空峻掏出一袋银子作为酒钱,老板却摆摆手不收,仰头一口饮尽一碗清酒。

    司空峻有些过意不去:“店家,您这么好的酒拿给我和弟兄们,还不收钱,我怎么好意思。”

    老板放下碗,叹了一口气:“你们肯光临我这儿就是最好的了哩,我也左不过是就声儿端一壶酒上来。唉,要说当今这生意呀,乖乖彪,无人问津咯!”

    司空峻半猜着老板的口音,问道:“此地看上去和长安城并无二致,只是这街上的人是少了些。”

    萧荷凌夹了一夹菜,亦点头,“是,方才我们还看到送面粉的车夫也无精打采的,似乎是穷苦人家。”

    老板指了指外面:“挨跟儿那家店,人家里也是穷得吃不上饭,后来抓壮丁,被征去打仗哩,都是考兑人,抓了壮丁连一点儿银子都莫得,造孽呦。后来那老板娘扯了根布头上吊了。不过,说来也怪,那家店后来听说是被落英坊的人给盘下来了。”

    众人听得心底一阵唏嘘,萧荷凌望了望司空峻,又朝老板道:“落英坊是为何?”

    老板沉默一阵,也答不上来,皱眉道:“落英坊在江湖上来去无踪,至今未曾见那店开过门。”

    如此,司空峻便无从再过问落英坊的事,只道:“店家,这里跟长安并不算远,怎会萧条至此?”

    “兵强则驱逐将军,将军强则逐元帅而自立!”老板一饮而尽道。

    司空峻微微错腭,这和他在朝中的所见所闻大相庭径,反倒让他多了几分见识,遂也陪着老板喝起酒来。

    萧荷凌沉默片刻,想了想,颔首道:“这样一来,成功上位之人必定答谢将士,若是失败,继任者和朝廷也会大肆封赏,以笼络军心。”

    老板闭眼点点头,抿嘴不言。其余将士们也都坐在另外两张桌上,各自埋头吃着饭菜,并不对司空峻和老板的交谈有所置喙。

    司空峻面露难色,又倒满了酒,道:“这样的风气皆是源于节度使军权嚣张,店家从前是做什么的?”

    老板又摇了摇头,“身在其中,自然可知,老夫今日口出狂言,将军若是以此罪名要逮捕老夫,老夫也无可奈何。”

    “哦,不不不,店家所说只是受苦百姓的有感而发罢了,何罪之有,言重,言重。”

    “长安城是好,”老板起身走向后院,声音越来越小:“为遮天眼啊……”

    如此,店里便只剩下了司空峻等十余人,大家琢磨着老板的话,面面相觑。萧荷凌和福安用完饭,便起身告辞上楼,司空峻亦无甚胃口,便佩了剑,护送两人回房去。

    第二日天色晴好,但日头似乎总隔得远远的,只有光而没有丝毫的温暖。司空峻一大早便和将士们在襄州城里巡游,给皇帝收集可靠的消息,直到中午才回来。

    萧荷凌和福安帮着店家将午饭做好了端出来,三桌热腾腾的饭菜虽多为素食面团,但在走了一上午的将士们眼里,还是不可多得的佳肴。

    福安行了一礼:“将军勿要介意,这里只能买到这些了。”说罢,便和一名手下去了后院拿东西。

    萧荷凌递给司空峻一张丝绢擦汗,“瞧你累的,我便是在厨房一上午,也没你出的汗多。”

    司空峻见状,挥了挥手臂,道:“罢了,不说这些让人灰心的话。你瞧,你送我的珊瑚手串,我可是一直都戴着呢。”

    萧荷凌看了看司空峻的模样,心头觉得好笑,不免也伸出左手:“瞧你说的,像我没有日日戴着似的,笑什么呢。”

    说着,福安又和一名手下从后院带了些果子和草药来,端了满满一篮子。

    司空峻指着里头的东西问萧荷凌:“这是你一大早让福安去采的?”

    萧荷凌点点头,走到福安身边,慢慢道:“将军瞧,这是天青地白,襄州城里多的是,若是军中有人身子不适,熬成药水服用即可,这些乌色的小果子是草果,药效低一些罢了;另外这佛手更是常见的药草,想必将军也认得。”

    司空峻眼中欣喜:“你在深闺之中,怎地知道这些?”

    “实不相瞒,我只不过是假装日日在深闺中罢了,平时偶尔和福安偷偷翻墙溜出去闲逛,自然是识得这些常见药草了。”

    司空峻见萧荷凌双颊一红,亦是忍俊不禁,笑道:“没想到你的‘闺阁’生活如此有趣,我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

    萧荷凌轻轻推了推司空峻,“以后可不许再拿这些女孩子的私事儿取笑我,还不快去烧些水,咱们把这些草药洗了晒干。”

    福安报怨道:“只是快入冬了,也不知道会不会产生一股子霉味儿。”

    吃完饭,司空峻的几个手下又前来帮忙,各自找来了水,仔仔细细地将那些药草和果子尽数清洗了一遍又一遍。成日无事,萧荷凌便和福安结伴在襄州城里转悠,亦不觉日子苦闷漫长。

    大阴宫中,仍是一片安然之景。

    这边厢,清芸侍了寝,依礼,第二天需要拜见皇后,并晋升位份。

    一大早,皇后的清宁宫又热闹了起来。宝座之上,皇后正襟危坐,道:“萧才人进宫后身子不适,昨日方才侍寝。萧才人很得陛下喜爱,因此本宫便代陛下赏赐你这些东西,希望你能早已诞下皇嗣。”

    清芸一一谢过。

    皇后又道:“陛下口谕,才人萧氏,毓质名门,敬穆持躬,赐封号‘穆’,晋为正三品婕妤。”

    德妃话如冷箭,凛冽道:“小户商人的采选秀女,怎可由正五品才人连晋两级,还赐了封号,岂非于其他妃嫔不公?”

    在座的人皆愣住,不免朝皇后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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