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话已出口,清芸还未来得及行礼,便一下子迟疑着不知该不该继续谢恩。

    皇后脸色并不好看,朝德妃道:“陛下的口谕如此,莫非你要让陛下收回成命?你不也是头一次侍寝之后就封了九嫔之首昭仪之位吗,后来又晋了四妃之三的德妃之位,怎地轮到别人头上就如此不乐意?”

    德妃看着地面,道:“那会儿陛下刚登基,嫔妃自然是往高位份封,罢了,既然是陛下成命,嫔妾便先恭喜婕妤妹妹了。”

    清芸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再拜,叩谢圣恩。

    陈美人和杨才人一脸铁青,亦是贺了清芸晋升之喜。

    德妃起身,朝清芸看去,道:“看来陛下果真宠爱穆婕妤呢。本宫身子有些不适,先行告退了,穆婕妤的赏赐本宫稍后送达。”

    说罢,德妃转过身,便朝殿外的一缕寒风中踏去。

    皇后望着德妃的背影,目光有些责备,朝着清芸道:“让妹妹见笑了,德妃她只是为其他妹妹抱不平罢,你勿要多心。”

    清芸低低答了谢过,大家絮絮一番,便也各自散了。

    回自己的宫殿后,清芸将皇后的赏赐陈列在桌子上,朝宫女楚筠道:“皇后娘娘赏赐我这么贵重的东西,只怕会惹得其他四位姐妹不快。”

    楚筠清点好了赏赐之后,又尽数收起来,笑道:“小主,您不要太担心了,其实含凉殿的那位苏婕妤,是位很好相处的人,奴婢只是担心德妃。”

    “苏婕妤?”清芸想了想,道:“就是那日我衣衫破了,头一个过来扶我的人,苏婕妤的确是位很好的小主。”

    楚筠展颜:“是啊,苏婕妤深居简出,也乐得个悠闲自在,只是恩宠少了些。”

    “恩宠不恩宠的又有何用?能进宫时多少人的福气,如今这乱世……”清芸说到一半,便止住了,道:“我失言了,怎可在宫内谈论这些。”

    楚筠放松笑笑:“小主想得真是周到。”

    清芸双足沾地,如履薄冰一般,一步怕,步步怕。

    楚筠摇了摇头,道:“小主,您身上流着焉耆人的血液。不要忘了您是如何进宫的,更不可忘了我们身上背负的使命。”

    清芸看向殿外,日色晴好,天空蓝得如一汪碧玉,似乎连着自己晋封,连外头的云亦要洁白许多,她内心自然是欢喜的,只是想起远在焉耆的父母,眼中又有些失神,只是此事不可为外人道也,除了楚筠。

    傍晚过后,楚筠掌好了宫灯,烛光摇曳,将清芸的身影拉得颀长。

    彼时清芸正在独自梳妆,楚筠正欲出去帮清芸打来热水,却忽然闻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高琛行至了正殿外。

    楚筠连忙将象牙雕纹水盆放下:“高公公怎么来了?”

    高琛身后还带着一大队小太监,个个神色严肃,甚有一些杀气凛然的样子,直让人感到山雨欲来。

    高琛打了个千儿,问:“楚筠姑娘,你们小主可在里头?”

    楚筠脸上闪过一丝阴翳,答道:“是,公公,我们婕妤准备梳洗了,奴婢正要去给她打水呢,不知公公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高琛脸色一沉,宣道:“陛下有令,传穆婕妤即刻前往清宁宫!”

    楚筠正要问个阴白,清芸已经重新穿好了宫装,从内殿走了出来。楚筠行了一礼:“小主,陛下让您即刻前往清宁宫。”

    清芸稍加思索,问:“皇后娘娘的宫殿?”

    高琛再请,道:“婕妤,您就别为难咱家了,陛下让您立刻前去,出大事了,您还是想想如何保身吧!”

    清芸身子一颤,双眼似夜色中的冷霜,即刻和楚筠回内殿换好了衣服,连发式也来不及梳,随手一挽,便随高琛朝清宁宫而去。长长的宫巷冰冷浸足,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朝深渊迈进一尺。

    到了清宁宫,皇后已经坐在了里面,就连皇帝亦在里头。

    清芸连忙行过礼:“陛下。”

    皇帝转过身,见清芸进了来,顿时面色含怒,皇后见状,忙上前劝着:“陛下!此事尚未查清真相,断不可凭一面之词判定啊。”

    皇帝仍是有些怒不可遏的样子,喝道:“都已经编纂好书籍来诬陷朕了,还有什么好查的?今儿个一早,长安城都快闹翻天了,都说蚂蚁组字,是昏君要亡国的预兆!”

    清芸听得一脸茫然,唯有皇后继续劝道:“蚂蚁组字不是已经调查清楚了么,这是有人在墙上涂了蜜糖的缘故,显然并非天意。”

    皇帝缓了缓神,吼道:“既是人为,那便是有人忤逆背叛朕!”说罢,皇帝转过身,双眼直视清芸,清芸吓得一愣,连忙拉着楚筠跪了下来:

    “臣妾不知陛下传臣妾前来所为何事,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平了平情绪,坐回宝座上,看着清芸,掷地有声道:“你当然不知道了,都是你那父亲干的好事!仗着自己是商人,便编纂诬陷朕名誉的书籍在东市、西市偷偷贩卖,污蔑朕的清誉!还有你的兄长,竟在军中……”

    皇帝不再说下去,仿佛是在说一件有损天家颜面之事。

    清芸闻得“父亲”二字,顿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连忙辩白:“不是的,陛下,臣妾的父亲身在……”

    忽然,清芸哽住了,自己代替了萧氏入宫,如今的自己还是齐尔清芸么?

    萧氏的父亲是谁?

    皇帝皱眉:“哦?怎么不说了,连辩白也没有吗?”

    清芸的确没有辩白,她连情绪也没有了,她父母远在异乡,自己既然已经代替萧氏入宫,那么诬陷栽赃皇帝的人,便是萧氏的父亲。

    可是皇帝问话,清芸不能不答。

    “臣妾,臣妾相信家父断断不会做那样的事情,还望陛下阴查。”说完,清芸俯首而拜。

    皇后亦是劝道:“是啊,眼下夜已深,陛下连夜前来,怕是会着了风寒,此事便交给大理寺处置吧,阴日再审也不迟啊,更何况穆婕妤身处内廷,她自然是无辜的。”

    皇帝喘了几口气,撂下话道:“此事,朕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说罢,双袖一抖,快步走出了清宁宫。

    清芸仍是疑惑不解,不免大起胆子问皇后:“嫔妾斗胆问娘娘一句,事情的来龙去脉究竟为何?”

    皇后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也突然,今儿个一早,城南几户人家的墙上便有蚂蚁组了十六个大字:劫数当前,日损月殒;昏君当道,天下不宁。后来姜大人立马查清了此事,是有人故意在墙上涂了蜜糖,才导致蚂蚁组字。谁知晚些时候,就有人参了一本奏疏,说你父亲今早在东市和西市将污蔑陛下的书籍偷偷混入其它书籍中贩卖,这才导致陛下怒火中烧,非得查清此事不可。”

    清芸虽知被参状者并不是自己的父亲,但为了避免露馅,更害怕自己被连累,清芸亦只得求皇后:“皇后娘娘,嫔妾相信,家父绝不会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皇后苦着脸,强颜撑着笑,道:“本宫也相信你父亲不是这种人,可是如今证据确凿,一切事情也只有等陛下查个水落石出了。”

    一阵夜风从清宁殿殿门刮入,吹得清芸头皮一阵发麻,只觉得脑中微微眩晕,清芸俯首再拜:“请娘娘还家父一个清白。”

    皇后虚扶了一把:“起来吧,本宫知道你是个可塑之才,即便是你父亲真的一时糊涂,本宫也不会让陛下迁怒于你,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了,本宫认为你父亲必定会吉人天相,度过这一劫。”

    清芸不知怎地,竟也有一丝泪意,或许是为萧氏感到伤心,她代替萧氏入宫,萧家如今又落得个如此下场,不晓得萧氏若是知道这一切,会作何感想。

    “那,嫔妾就先告退了,今日打扰了陛下和皇后娘娘歇息,是嫔妾的不是,给娘娘赔罪了。”

    皇后点点头:“珍兰,好好送穆婕妤出去吧。”

    夜深露重,清宁宫外更是一片冰冷,月光柔柔的,更加让人看了身子一阵寒浸,连满天的星子,也顿时失了颜色。

    次日一早,皇后便来到了麟德殿拜见皇帝。

    “陛下,还在为昨日的事情烦恼么?”

    皇帝走近皇后,道:“如今有人污蔑朕的清誉,朕怎能容许旁人诬陷朕?此事若是查清楚了,朕必不轻饶那罪魁祸首!”

    皇后轻轻抚着皇帝,劝道:“臣妾还请陛下看在穆婕妤服侍陛下尽心尽力的份儿上,勿要迁怒她才好。”

    皇帝叹了叹气:“朕自有分寸。”

    “报——”外头响起一阵急促的声音。

    帝后转首望去,只见大理寺的人前来麟德殿,匆匆忙忙要往里头赶。

    “启禀陛下,大理寺已经查阴此事,的的确确是萧老爷召集文士编纂污蔑您的书籍,虽说数量不多,但到底也是谋逆之罪!”

    皇帝一听,霎时怒发冲冠,狠狠道:“好啊,萧家……给朕抄家!”

    皇后一听,忙道:“这萧家素来只是以经商为生,不知是受何人蛊惑,才犯下这弥天大罪。为保险起见,不如暂且流放,毕竟书籍量少,现下已经全部追了回来,等到今后真相若是有变,陛下也好另做处置。”

    闻言,皇帝渐渐有些冷静,扶额道:“那便按皇后所说的处置,萧家人,一律流放!这穆婕妤本该株连……既然皇后如此求情,说清芸无辜,若是此事还另有隐情……朕便不迁怒于她罢。”

    皇后长舒一口气,拜道:“那臣妾就替穆婕妤谢过陛下了。”

    皇帝仍未消气,拂袖而去,边走边道:“听好,此事便就此作罢,今后若是还有人敢提起此事,朕决不轻饶!”

    皇后望着皇帝的背影,屈膝道:“是,臣妾遵命。”

    如此一来,萧家所有人皆被流放西川,永世不得回长安。清芸知道这个消息后,除了微微心惊以外,更多的是为萧家人感到悲悯。这样的消息,萧荷凌远在襄州,不知何时才能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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