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承嗣因为他的小把戏再次获得了圣人的宠爱,君恩无常,哪怕是来俊臣从中作梗也没能破坏掉。

    即使所有人都很看好武承嗣的未来,玄英却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她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如果仅仅凭借讨好圣人和薛怀义这种人就能得到皇位,那绝不会等到现在。圣人年事已高,尽管她想借着太平与孩子来调和李唐宗室与武家人的关系,可是在没有定下来前,那一切都是空谈。

    且不论朝堂如何,就她个人而言,武承嗣必须死,还有来俊臣。

    过去八九个月了,她还是不能忘记绿绕临死前的模样,以及武承嗣的猖狂。

    而且她深刻怀疑裴炎之死与武承嗣脱不了干系,只是当年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还需要进一步调查才行。

    然而她没有等来手下人关于陈年旧闻的汇报,就听说了一件大新闻。

    李昭德被贬为南宾县县尉,而依附于他的五位宰相同样被贬为刺史。

    起先,玄英还想看看武、李两方的手腕,如今却在了解到内情后发现了一个特殊的存在。就是最一开始写奏折上疏弹劾的丘愔。

    这个人是前鲁王府的功曹参军,而前鲁王李灵夔曾在武则天命人围剿越王李贞谋反一案时被捕自尽。这个案子当时又一坊也有善后,说是自尽,其实就是找了个借口清理李唐宗室罢了。

    玄英派人去盯着鲁王,自己也亲眼看着越王一家被逼得自尽。那是她第一次处理这么大的谋反案,印象深刻,尤其是越王幼女余姚县主亲眼见到家人之死而晕过去时,还是她将余姚藏了起来。

    当时的她远没有如今的谋算,只觉得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娃怎么可能谋反,而且圣人并没有要将他们全部赶尽杀绝,所以她才带着这个小妹妹躲过了一劫。

    而李贞等人的头颅都被左豹韬卫大将军悬挂在城门上。

    当年的案子她不了解全部,其实按理来说不该,偏偏事发的时候她有事被调离洛阳,直到众宗室被定罪才被派去暗中盯着执行。

    也许不是巧合,而是有人蓄意如此,只为了不让又一坊掺和。圣人没有道理那么做,因为后来又一坊也为她干过一些现在看来的脏事,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既得利益者,也就是如今还在局中博弈的一方。

    虽然不排除始作俑者已经在这几年被酷吏的跋扈统治清扫干净,可她不能确定绿绋到底是从始至终都属于武承嗣一方,还是中途背叛,所以那个人是武承嗣的可能非常大。

    如今,有这么一个亲历者出现,好过她再去苦苦调查,虽然她的初衷并非李贞的案子,可是如果能借此揪出武承嗣的过错也算有收获。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玄英派去的人当天就把准确的回信带了回来,可那个丘愔要求见一见裴崇道。

    到了约定日期,丘愔甚至来得比裴崇道都要早,让玄英怀疑他是不是前一天就收拾好东西守在了玉清观附近的客店中。

    “这位是丘参军,这位是裴二郎。”几人见过礼后便依次落座。

    这位丘参军年纪没有比裴崇道大多少,却肉眼可见的苍老些,手伸出来都是被烧伤的疤,纵横密布,钻进袖口,若不是脸上没有怎么被伤到,恐怕他早就失去了做官的资格。他见玄英对此面不改色,倒是挑了下眉毛。

    “难怪县主和我说,陆女冠并非寻常女子,今日得见,果真如此。”

    “你说的是余姚县主?”玄英抿唇,不知道对方究竟何意,他是为了当年的事情来,还是为了其他。

    丘愔点点头,又转向裴崇道:“我虽未曾见过裴公,可也知晓一些事迹,很是敬佩,您的铁面无私我亦听闻,故今得知您和陆女冠有心调查当年之事,特地来此。”

    玄英与裴崇道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激动,毕竟这么多年都没有太多进展,如今能碰巧遇上一个当年事件的亲历者,实在不容易。

    “当年,庐陵王被罢免后,如今的皇嗣武轮继位,也就是改元后没多久,武承嗣向圣人请示说诛杀李唐宗室,以保江山稳固。”丘愔说的很干脆,没有一点迂回,也省了玄英很多时间。

    然而,能够这样直指武承嗣,又能在盛名在外的陆女冠和判案无情的前任大理寺少卿裴崇道面前说得如此流畅,已经不是普通的官员可以做到的,要知道玄英作俏罗刹和陆女冠时都多次面对高位官员,甚至探取情报,他们尚且不能完全自如,何况一小小功曹参军。

    “以你的身份地位,如何得知这样的事情?”玄英到底没有太过严厉,而是换了个说法,虽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陆女冠所言确实,本来我也不该晓得,只是当年鲁王自缢前曾留下书信让亲信传达,谁知那亲信竟然要纵火焚尸,待我救出阿郎和娘子的尸首便与他缠斗,好不容易抢过半封书信来,里面提及了武承嗣,还有越王父子。我这伤其实倒也不全是救人所致,而是为了逼迫他说出实情时被焚烧,也就是通过他的口,让我确认了幕后主使是武承嗣,这个亲信也是他买通的,不过也不能怪他,谁让武承嗣拿捏了他全家人的性命呢?”

    玄英点头,虽然他并没有完全把实情说出来,可是毕竟事关鲁王,他将一些事情隐瞒也情有可原。比如,那场谋反的真相,又或许他其实并不了解内情,只是根据前后发展做出了自己的推测。

    “你这两年找过余姚县主吗?她为什么会提起我?”玄英还是在试探,她想知道余姚是因为当年绮儿的马球图才想要见自己,还是很早,早在越王自缢的那天。

    “当年出事后没多久,我们这些残余便又回到鲁王府做事,后来听说越王府只剩下县主一人,鲁王,也就是先鲁王之孙便让我与两个妇人一起去看看县主。当时县主其实记忆混乱了一阵,后来她派人来找我,说可能找到了救命恩人。”丘愔的话让玄英心中有了数,可还是忍不住心惊,一个是为自己差点露馅儿的身份,再一个是为了自己无心之举竟然让县主认为是救命恩人。

    她忍不住在心中自嘲,明明又一坊也参与其中,算得上半个刽子手,可是竟然造成了如此误会,她实在担不起这个名头,太过沉重。她宁可余姚恨毒了自己,把耶娘兄姊之仇都算在她身上。

    “可是天授元年?”玄英眉眼耷拉着,似乎并不太关心。

    丘愔发觉自己没法看出这位陆女冠心中所想,她比自己想得更有城府,也难怪能在圣人面前留名,甚至荣宠十余载。

    “是,只是陆女冠……”

    他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却是裴崇道:“丘参军,当年的事我们了解了,只是还需要去求证,如果你能提供一些相应的证据和其他人证,那就更好不过了。”

    “裴二郎,其实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要说,我曾听县主提起,当年武承嗣恳请圣人诛杀李唐宗室时,是裴相国极力阻止,虽然最后还是没能幸免。”丘愔见二人不欲多提,便甩出这个重磅消息。

    只一句就把二人都说楞了,还是玄英先开口:“哪个裴相国?”

    “就是你想的那个裴相国,裴炎,”说完,丘愔便不再停留,行了个礼准备告辞,“陆女冠,裴二郎,丘某告辞。”

    “丘参军,县主让你来,她为什么不直接找我确认?”玄英向前走了两步,为了不暴露心事,又硬生生停了下来。

    丘愔没有回头,只说:“陆女冠何必明知故问,否则这么多年,县主也不会令我闭口不言了。如果不是听说有人在调查陈年旧事,我们也许都会把一切带进坟墓里。”

    “谢谢你,也帮我谢谢县主。”玄英说完,便见他径自离去。

    “俏俏,他说的,你觉得有几分真?”裴崇道不太敢把希望都寄托在丘愔的几句话上,他调查了这么久,一直有一条线串不起来,也一直缺少一个能够明确表明裴炎和武承嗣在政见上不和的证据,他本以为可能这辈子都等不到,却因为李昭德之事而获得意外之喜。

    “或许不是意外。”玄英的声音很轻。

    裴崇道抬眼看了下玄英,似乎不确定她真的说话了。

    “但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唯一能肯定的是县主愿意站在我们这边。”玄英走上前去抱住了裴崇道,依偎在他怀中,又担心他的状态不佳,凑上去吻了吻他。

    这是第十年,裴炎死后的第十年都快要过去了。

    而裴崇道也调查了近七年。

    如今而立之年,他终于能有一些更大的进展,不再停滞不前。来年清明祭祖,他也能说与叔父听一听了。

    “谢谢你,俏俏,如果不是你的话,我都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知道这个消息。”裴崇道即使再冷静自持,也忍不住抱起了玄英,又改为托举,一遍遍回吻着她娇嫩的唇瓣。

    两人一时间都不再说话,只是宣泄着彼此的情绪。玄英也不知道当年掺和进来究竟是对是错,她被愧疚和伤感裹挟,可又因为裴炎之事略有眉目而感到庆幸,却因为这微小的喜悦更激发了她对于县主和越王一家更巨大的罪恶感。

    这一重重的情绪太过庞杂,让她有些窒息,只能从裴崇道这里汲取微薄的空气。

    等到两人难舍难分时,玄英突然觉得,当个罪人没什么不好,曾经是为了圣人,如今是为了敬之。

    死者不复生,生者且当下。

    而县主也从没有怪过她。

    她偷偷发誓,一定会铲除武承嗣,为所有枉死者报仇。

    即使她知道,武承嗣身后站着的另有其人,一个他们谁都动不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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