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离东大院算不得太远,很快贾母一行也赶到了。见太太亲自来了,连忙有婆子上前报喜说:“恭喜太太,大奶奶哪里总算是露头了。”
贾母自己就生过三胎,知道孩子露了头,便是将最难的一关过了。大孙子好端端的救起来了,大儿媳妇那里也挺过了难关,贾母总算松了一口气。
转头又批评季琳说:“瑚儿胡闹!你就是担心你母亲弟弟,是个孝顺的孩子,也要爱惜自己身子。刚受了一场惊吓,现在又湿着身子受了风,感染风寒如何是好?还不回去换衣裳,等我空了再罚你!”语气虽然严厉,脸上却带着笑意。
说了贾瑚,又转而斥责贾瑚的大丫鬟:“清溪、清湖,还不带大哥儿回去?”季琳这才知晓自己的两个大丫鬟的名字。
季琳看了一眼产房外忙碌的丫鬟婆子,端出一盆接一盆的血水。听说张氏已经过了最惊险的一关,也没多做停留,向贾母浅浅的行了一个礼,带着清溪几个回了东院。
青龙卫指挥使前世杀人无数,季琳见过各种血腥、残忍的场面,女子难产的产房外固然许多血腥味,但是在季琳看来只是小场面。可是对于一个幼童来说,却是极可怕的场景,季琳懒得装不适应的样子,索性先回房了。
再说,季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变成了贾瑚,当然谈不上和张氏有多深厚的母子情。决定救张氏,只是自己已经成为了贾瑚,那么和荣国府长房便捆在了一起。
季琳不过一试,张氏还真因此保住了命。
张氏毕竟生过一胎的,只要胎儿露头了,后面就没有那么难了,又挣扎了不到半个时辰,张氏诞下一子,母子平安。
说母子平安其实很牵强,张氏都丢了大半条命,脸色白得吓人。但是这一次生得再怎么凶险,只要大的小的都活着,稳婆自然是捡早就准备好的贺词说。
因贾瑚落水、张氏难产的事都逢凶化吉了,贾母心下是高兴的,命人赏了稳婆,又吩咐人去张家送信。
沐浴更衣后,季琳本来还想去一趟荷花池,但是被清溪拦住了。
看不成案发现场,季琳只好在东大院呆着,一边接受一大群人的关心和慰问,一边分析当前的处境,适应成为贾瑚。
就在季琳发呆的时候,冲进来一个人,年龄瞧着不到而立,相貌甚好。这人季琳也认得——日后荣国府的大老爷贾赦。
前世自己查荣国府的案子时,这人已经一副被酒色掏空的颓废猥|琐样,但现在倒是长得极出色,丰神俊美,通身贵气。
贾赦气还没喘匀,显然得到消息就回来了,赶得很急。
见了儿子好端端,贾赦神色略松了一些,一把抱起季琳转了一圈儿:“瑚儿你没事吧?叫我查出来谁害我儿子,我剥了他的皮!”
说完,也不等季琳回答,就抱着贾瑚去看张氏。
刚跨进东仪门,贾赦碰见个人就问大奶奶和瑚哥儿怎样了,其实贾赦也已经得了张氏和贾瑚平安的消息,但是直到抱着贾瑚进房中看到张氏,贾赦一颗心才落回了肚里。
贾赦有些腿软,眼睛也有些微发红了,轻轻走到床边,放下怀中的贾瑚,,蹲在床边拉着张氏的手低声说:“阿萱,你受苦了。”
张氏睡得并不踏实,稍有动静便已经醒了,睁开眼睛正好看见贾赦眼中泪光闪过。
季琳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站着,丝毫没被这一幕夫妻情深打动。
从某种角度说,季琳并不是正常人,而是日后新帝手上的一把利刃,没有感情的屠杀机器。
前世的季琳很早就被当做八王爷暗卫培养,从小被刻意训练成心中只有主子和任务的机器,其他七情六欲都是要摒弃的无用情感,季琳就是这群机器中最杰出的一个。
后来八王爷夺嫡成功,称正旸帝,季琳等人功不可没。
正旸元年,便将太|祖皇帝建立的龙禁尉改成了青龙卫,里面的骨干全都换成了正旸帝的人,季琳任青龙卫指挥使。
正旸帝登基之后,开始铲除太上皇的势力,四王八公,许多旧勋贵之家的案子都是季琳一手办的。季琳送了无数人上断头台。
新旧势力交叠,菜市口血流成河,青龙卫也声名狼藉。无论朝野,提起青龙卫,都是冷血残忍的修罗。
彼时的季琳既没有感情,也不在乎名声。正旸帝吩咐办案,他便去办,更何况被他所杀之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结党营私、贪赃枉法、无恶不作。季琳的所有师父教的都是这样的人应当除之而后快。但是从来没人教过他人情世故、朝堂制衡,也没人教过他水至清则无鱼。这些人杀光了,会产生新的斗争和贪腐。
直到后来查荣国府的案子季琳去平安州办案,竟然在军中遇到一个和自己长得极像的校尉,名叫季寻。
初见季寻,季琳便产生了亲近之感,忍不住好奇季寻是什么样的人。
暗中查访后,季琳得知季家还有一个儿子,年龄比季琳大一岁,幼时丢失之后再也没找到。但是据季寻之母说,那个丢失的儿子身上有一块胎记,和季琳一模一样。
季琳从小被告知是孤儿,被师父抱回去教养,训练成没有情感的暗卫。季琳之前的人生都是没有感情的,直到那一刻,季琳仿佛无师自通般体会到什么是亲情。
季琳受到的教育不完整,尤其没有受过道德教育,但是人却很聪明,又已经办理过无数案子,早就知道有些人为达目的,会不择手段。长相和胎记都对得上,只有年龄相差一岁,季琳怀疑当初自己被选中培养的时候便被师父改了年纪。
就这样,季琳在平安州和家人相认。
偶然见到丢失多年的儿子,季家老夫妻哭得肝肠寸断,便是无情无爱的季琳也觉心中酸酸的。也是那次,季琳得知季家为寻找丢失的儿子吃了不少苦,又遇到山匪险些丧命,后来被平安州驻军所救。季寻还得了贾代善赏识,给贾代善做侍卫。后来贾代善回京荣养,季寻又升了校尉,依旧留在平安州。
季家提起贾代善,都感恩戴德,称其为救命恩人。季家老夫妻告诉季琳,要知恩图报。
可是季琳这次的任务就是来彻查贾家罪行,要将荣国府连根拔起的。
季琳在平安州也查到一些不法之事,但是和许多地方治军比起来都无伤大雅。倒是贾代善驻守平安州时,治理有方,将士和百姓风评都极佳。
不但如此,京城荣国府的案子季琳也查得极细致,荣国府赫赫扬扬,族中目无王法的人极多,但是家主贾赦除了花天酒地,本人并未犯下什么罪无可恕之事。包揽诉讼、横行乡里等等,都是他人用了贾赦的名帖干的。
将查证的所有证据如实报给正旸帝,但是这一次,季琳暗中些微向太上皇那边透露了一些消息。
这算报恩吗?季琳觉得不算,但是这样却能让自己有些许安心。
当时八王爷逼宫成功,兴德帝逊位为太上皇,但是天有二日,父子俩相互制衡。
本来正旸帝是一定要对荣国府斩草除根的,只论荣国府的罪,不论荣国府的功。可是太上皇顾念旧臣,给了荣国府一个恩典,没有直接害死人命贾赦父子被判了流放。
就这样,季琳间接保住了荣国府的一点血脉。
那次案件之后,季琳察觉到正旸帝对自己的信任出现了微不可查的裂痕,季琳也开始思考除了完成任务之外的东西,比如权利的相互制衡。三年之后,太上皇驾崩,果然季琳就被判了勾结荣国府,问斩于菜市口。
从为正旸帝登基一路扫清障碍到最后被鸟尽弓藏,季琳觉得自己的一生既不值得也活该。即便自己所杀那些人罪有应得,但自己手上到底有洗不清的血。
谁知等待自己的不是去十八层地狱受刑,而是成为了贾瑚。
贾赦还在一旁暴跳如雷,大骂贾瑚身边的人一点儿用都没有,又问贾瑚:“瑚儿,好端端的,你怎么掉进了荷花池?有没有人推你?”
这时候贾赦才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淡淡的‘哦’了一声:“不记得了。”语气凉飕飕的。
贾赦和张氏对视了一眼。
照理说贾瑚不过五岁的小屁孩,但是方才那个眼神,夫妻俩都觉得透着寒意。
张氏还很虚弱,但是向来敏捷,打圆场道:“瑚儿才多大,又受了一场惊吓,还记得什么?太太说瑚儿落水时候伺候在侧的奴才都拿下了,你得空仔细问问。”
说起贾瑚落水的事,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张氏也心有余悸。她还记得是贾瑚那一声‘阿娘’把自己从黄泉路上喊了回来。
可是以前贾瑚从来都是叫自己‘母亲’的,加上方才贾瑚那眼神,张氏总觉得有些什么东西改变了。
贾赦在愤怒、张氏在疑惑,这时候才有下人急急来回禀说:“大奶奶,太医来了。”
张氏的脸一下子就冷了。如果不是瑚儿福大命大,如果不是瑚儿机灵将自己从鬼门关喊回来,太医现在才来,只怕长房尸体都停了好几具了。
毕竟是太医,长房还是无人得罪的,好好让王太医瞧过了,开了药方子,才封了红封恭恭敬敬送出门。
期间贾母打发人来看了好几遍,贾敏也过来陪着嫂子。贾瑚被贾母接去了荣庆堂,吩咐张氏好好养身子。
张家接到张氏已经生了的消息,张太太也带着张氏的嫂子来了。为表对张氏的重视和补偿,贾母带着王氏、贾敏陪着张太太婆媳一道来东院坐坐。
毕竟张氏母子三人都平安,就是张氏吃了大苦头,这个年代,古人对待女人难产的态度就是命不好,也不会怪罪婆家。添丁进口的喜事,整个东大院喜气洋洋。
贾瑚见戏台子搭得差不多了,人也到齐了,冷不丁的一句:“祖母,咱们家是金陵人,南边儿来的家丁总有会水的,怎么没人给我施救啊?”
太医是请了,但是救落水的人抢的就是时间,等太医到了,黄花菜都凉了。
贾瑚这一问,原本一片喜气的东大院有那么瞬间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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