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托木离的问话。
林昭浓眉紧皱,只觉这人问话如同乱麻抽绳,毫无头绪。
他瞥了瞥身旁的姚窈,却见她眼中并无惊色,显然是意料之中。
姚窈捻了捻微皱的袖口,眼中含笑,轻声道:“这可是两个问题了。”
“不过今日托木首领帮了我们大忙,多回答一个也无妨。自出生以来,我没有出过大启,而我身为女子,又怎会见过一部首领的您呢?”
具是否定。
林昭这才放下心,暗自长舒了一口气。
托木离怔忪片刻,才道:“如此,只当是我看错了。”
他哪里是看错了!
托木离思忖半晌,犹疑再三,不知最终是怀的个什么心思,还是开了口:“说到这里了,我倒是还有一事要如实相告,望林将军听完之后不要动怒。不过即便动怒,也是应当的。”
他转过头看向林昭,那神色似乎夹杂着几分歉意,继续说着:
“两年前阿不翾又领兵东进,夺了丰城,后要更近一步之时又被林昭将军挡在博城外,此战僵持到了近冬时,而冬日战事吃紧,对于我草原、大漠各部而言是极大的不利,阿不翾不知从何得知林将军所在是哪一方营帐,便悄令我楔罗潜入营中往你的饭食里投毒。
如此重事,为求慎重,我不敢假手于人,只自己带了两个心腹摸去了营地。趁着守卫松懈他让其中一人换上你们大启军的衣服溜了进去,我与另一人则在靠近营前的位置放哨,一转头就见正要下药的心腹不知哪里来的人放倒了抓走。”
姚窈脸色微变。
林昭眸中惊疑。
“此时言及此,托木首领这是何意?”林昭面染寒霜,诘问道。
托木离见二人神色各异,心中猜想已是验证大半。当即拱手道:“不过是合作在即,不想此事成为彼此隔阂罢了,想必那日暗助林将军之人,早将此事说与你听了吧,我此刻托出,也不过求个心安。”
“我与另一人追了许久,都没能追上那些人。时至今日已经过了两年,我仍是记得有一人曾回头,那眼神寒芒凌冽,叫我至今都无法忘却。”
说罢,他深深地看了姚窈一眼。
姚窈一派平静,对此并不言语。
大启人喝茶时惯用杯盖拨开茶叶饮用,旁人便只能瞧着饮茶之人微微露出的眉眼。
托木离就是这样瞧着姚窈才觉有异。
加之他早上穿着的馊衣服,种种迹象都表明衣物并非出自林昭,而是眼前宁静如水的女子。
想起那衣服上附着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托木离胸中又是好一阵翻滚。
那夜捉了他得力干将前去的人,分明与眼前这人眉眼有七八分相似,不过当时那人一身男装夜行,因此姚窈所言也不算是错,女子身份的她,确是从未见过他的。
被捉去那人的下场,自是不必多问了。
托木离心间一寒,再不敢小瞧了姚窈。
“问也问完了,方子拿来吧。”林昭语气微冷。
檀香不知何时奉来纸笔,置于案几上。
托木离也不矫情,提笔就写。
“若真是想治了这疫症,有更加不费事的法子。”托木离将方子写完交给林昭道。
林昭眉梢一挑,“哦?”
“你从我这抢去的幽玉髓,便是一味好药,人即便要死了,也能给他救回来,可惜普天之下也就那么一块儿,疫症这种大范围病症,倒是也不适用了。”
唤了檀香进来将写好的方子拿出去。
林昭知道姚窈是将方子交予天机阁的药师了,早先阿窈便告诉了他解症之药已制好九分,就差这最后一步。
“多谢了。”林昭回道。
也不知是为幽玉髓,还是疫症方。
托木离倒是面色不变,十分坦然地受了这声谢,若是之前彼此还暗中试探角力,今日彼此才算是有了七分坦诚。
“不过我这几日都未曾见你佩戴,此药即便不用,日日佩戴起来也能少些病扰的,你放哪儿了?”
谁知林昭却笑了,他笑道:“自然是在我最重要的地方了。”
眸光似顺着穿堂而来的风落到姚窈身上,像无形轻柔的手缓缓拨弄着,将她的心神都拨得乱了。
姚窈将手轻轻地放在自己心口处,隔着衣衫感受玉石的轮廓。
玉质本凉,贴肤才温。
此刻她却觉得那玉仿佛本身就带着热度,熨得她心中一团柔软。
托木离不是傻子,见此情景,哪还不晓得这幽玉髓在谁的身上,也不再做那不解风情的粗人,再不提此事。
楔罗战力比不得蛮牛部,商道也不比箔曼精通,唯善制毒也是因生存所迫,时刻需要与那些毒草毒虫相伴。
而为何草原大若星盘,偏要在毒物丛生之地安身呢?
也不过是自保罢了。
托木离从父亲手中接过象征首领的狼牙戒时,楔罗已是凋零无比,族人越来越少,牛羊越来越珍贵。
那时他曾对父亲立誓,他要带着族人走出这片毒沼,寻一个水草肥美,土木繁沃的地方作为部族的新所在。
正是得了他这样郑重的誓,即便并不报希望,但好歹是个念想,他的父亲才算是走得安然。
其实幽玉髓严格来说并不是林昭抢去的,是这托木离为求同谋主动赠予,这是整个楔罗都仅有此一味的奇珍。
反而那时林昭只当是个奇珍玩意儿,并不晓得还有这些用道。
此刻即便知道,也并不后悔给了姚窈。
在他眼中,她总是比他重要太多。
“没什么可谢的,你承我这个情,日后对我族人好些便好了,比起阿不翾,哪怕他现在锋芒更露,我也更愿意与你同谋,你可知为何?”托木离是第一次同林昭郑重说起此事。
林昭还真不知道,问道:“为何?”
“他太过执着,又过于疯狂。在胡纥人眼里,或许他是千百年才出的王,但在我眼里,跟着他,只会带领我的部族走向毁灭,他并不在乎我们的生死,比起这些,更在乎我们的作用,上次我未能毒杀你,冬日来临前,他将我部族的牛羊尽数砍杀,看似未杀一人,实则如杀百人。
还有许多次,明明我们为他做的早可以换他给予我们更好的土地和牛羊,却偏要像施舍一般,践踏我们的尊严。我没有办法相信这样的首领,也没有办法将他视作大君。他们说他是驰骋草原荒野的狼,我却觉得它更像正大光明盘踞的毒蛇。”
说罢,托木离不知是想到那些未能挨过冬日的族人,还是想到自己曾经愚蠢的忠诚,自嘲的笑了。
“算了,我与你们说这些干什么,总是有机会能见的。到时,你们便会知道我所言非虚。”
提及此,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姚窈,又暗自收敛回去。
“你是楔罗部的好首领,他们都应该以你为荣!”林昭走过去,拍了拍托木离的肩,由衷道。
托木离咧嘴一笑,“我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我做的本就是叛族之事,我背叛了蛮拔天神,背叛了楔罗一族的忠诚,背叛了死在信仰中的族人,我罪难赎,但我都不在乎,所以林将军,我愿用我的性命和所有赌你胜。”
林昭望着他坚定的双眼,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身上本就重担累累,如今却是又多了一样。
但他从不是期艾之人,迟疑仅是一瞬,他迎向托木离的注视,眼中没有一丝躲闪,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充满力量,他说:
“你会赢的。”
得了林昭此言,虽前路仍是险阻重重,托木离却终于心头一松,“你们大启有蛀虫,咬坏了根茎,才让阿不翾有机可趁。”
林昭点点头,对他知此并不意外,“我现在做的,就是在剥离腐根。”
托木离没有久留,此间事已了,松县堤坝损毁,疫症并发之事已露出。“李宵”此人也就不再有用。
姚窈便让他尽快回了部族,以免阿不翾生疑。
这厢托木离告辞,林昭送他至内门外,身份不便,也不能再送。
林昭回身,快步过了穿堂,刚至先前谈话的厅中,便瞧见一抹青色正消失在廊外拐角处。
他是何等身手,当即一个起落,就定定落在了正鬼祟溜走的人儿身前。
姚窈被拦住了去路,心知这次怕是逃不过了,但犹想挣扎,她捏着嗓子道:“阿”谁知出口一半的话就这样被人堵了回去。
林昭直接伸出手指堵住她将要出口的话,一脸的冷然,僵硬着脸色道:
“解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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