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给你下毒。”姚窈此刻心防松懈,况且她对林昭也谈不上防备一说,被他用带着内力的巧劲一揉,便也想都不想直接脱口答了出来。
“你杀了他?”林昭揉动的手停了一瞬,眼眸也瞬息沉下。复又很快恢复,手依然是轻轻揉着。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想问,如果姚窈答是,他会因此对她有所改变吗?
答案是不会。
这甚至根本不需要思索
或许他只是想求得一个明白,好让自己在她的默默付出中显得不那么蠢笨无知。
“想杀你,他,该死。”即便魂游天外一般,姚窈在吐出这句回答时,语气中仍是满含怒气与冷意。
若是眼眸睁开,林昭绝对相信自己将会看到一双蕴着可怕气息的眸子。
“你怎么会在我的营帐旁?你这样跟着我,多久了?”林昭不傻,他每次行军扎的营都与普通营帐一般无二。
阿不翾是有人报信,而姚窈能带人守着,那必定是早就知道千百个相似的账中,哪一个是他。
既然姚窈能够暗中救他于无形一次,那实际的,必定不止一次。
“我阿昭,我跟”话未落全。
林昭停了动作偏头看去,人已经沉沉睡去。
看来自松县回来的这几日,他被事牵绊着,她不仅帮他出谋划策揭露松县一事,还暗中做了许多。
应当是累坏了吧。
林昭没得到回答,心中却没有一点恼意。他将姚窈抱起,控制着力道不至于将她弄醒,轻轻地放在了床榻之上,拉过一旁叠好的锦被盖在他身上。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似是知道屋内不便打扰,声音几乎不可闻。
“主子,我来了。”同样细小的声音,林昭耳力极好,自然是听见了。
是赵业。
“我的阿窈累坏了,好好睡一觉吧。”向着熟睡之人的额头印上一吻,林昭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呢喃说道。
放下床边帷幔,林昭提起内劲,放轻脚步,无声地出了门。
他一心不闹出动静以免吵醒床上那人,却没注意到床上那人在他出门之时便悄悄睁开了眸子。
姚窈等门再度被关上,心中无声长吁了一口气:好险,差点就说了。
林昭出门一看。
果然是赵业等候在此。
他此次并未一直陪同林昭来淮城,林昭叫他在会都守着国公府,等他的令行事。
国公府如今还是被看守者,但也不似先帝在时那样大张旗鼓,守备军都围着府邸占了两三圈。
新帝对国公府的态度很是微妙,林国公通敌之事尚无定论,证人不知所踪,偏裴青也不下令找,就这么将这件事搁着,还十分器重林昭的样子。
下面人拿不准他对这林家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只叫人还守着国公府的来往,却行动隐蔽些了,全府上下倒是能正常进出,因此在外人眼中,只当是国公府先是触了龙颜被严管起来,现今又复比当初。
权贵朝臣之间的波云交互,在平常人眼里,不过是茶余饭后偶有闲谈罢了,因此大多人也不甚在意。
赵业奉命去兵部领了牌子将回朝的大军引回驻地,便一直在国公府外守着,等着林昭的来信。
几日前,信鸽才来,他接了信,花了些时间将林昭吩咐的事查好,就立马赶来了。
见林昭出来,主仆相视一眼,一同离去。
回到自己在知州府衙的住处,衙门人空了大半,只剩些女眷与护院还在府内。
至于那知州何平也是不见人影,林昭都不消细想,便知他定是与自家幕僚去商议对策去了。
赵业跟着林昭一路进了房,进门前左右查看了一番才跨入门内,将门紧紧合上。
屋中早有齐天阳等候在内,林昭去了些时候,他已经着人将征兵名册发放下去,收录人员了,见后衙平日监视他的人已不在门前,问了随从才知淮州竟是出了这般大事,当下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就来寻林昭。
谁知林昭竟不在屋内,心中又担忧此事,恐一时错过,于是便在屋里等着他回来。
“将军”赵业进门就要说话,一瞥眼发现屋内还有一人,便立马停了嘴。
“齐大人怎么来了?”林昭问道。
“林大人岂非明知故问,前堂之事已经传遍淮州了,我才特来寻你,问个究竟。”齐天阳回。
林昭看着他,见他眉目之间具无波澜,想起他生平所历,不禁侧目。
齐天阳曾是天成十一年笔试的探花,后又为殿试魁首,这样的人才,按理说于官道一途应当是平步青云扶摇而上。
偏炀帝还未授他官职之时,他先发了一篇文章,其名曰“文武皆兴,方成大统”。
此文章中大谈“卸甲之年”后朝廷兴文废武的多种弊端,痛贬朝中权贵之家奢靡之风渐成,还列举了如何重新改制的十八项细则,更在文末另起一行,单独将文臣把持朝政,买卖官职,疏于练兵这些事批了个痛快淋漓。
此文一出,上下哗然。
炀帝彼时受制于慈安宫,虽有重用之心,也无重用之力。
齐天阳就这样被一纸调令赶到了最北的霍阑,做了个七品郡守,这官位实属是历代殿试魁首最末之流。
若不是林昭在胡纥进犯后提了他一把,只怕依照现今会都越发动荡的局势,他在边关熬个半辈子,也不见得能更进一步。
林昭对此事并无多话,也从未在齐天阳调入京都之后与他私下相见,外人看来不过炀帝爱才,又兼之他有功在身,才叫他入了都。
但齐天阳心思如何机敏,怎会不知其中暗道,但他素来不喜与谁为政,因此只将此事记在心里。
没有人会无故助人,况他这种曾于赵氏为敌的人,或许林昭也爱惜他的才能,不愿明珠蒙尘,但齐天阳更相信林昭是对他有所要求。
虽然他素日不喜与人为政,但实则一心为国,多年前林昭霍阑一战仍似历历在目,齐天阳并不排斥为他所用。
齐天阳本是坐着的,见林昭回来也立刻起身问询。
林昭越过他随意坐了,见他问完了话仍是站着,便开口招呼他坐下:“齐大人若此时无事,就再坐一会儿。”
闻言,齐天阳从怀里拿出一封奏本递给林昭,方才扯过一张圆凳坐下:“此时应当立即禀给陛下,我已将奏折拟好,将军过目之后若无不妥,我便差人快马加鞭呈往会都。”
林昭打开奏本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又将其放在一旁案桌上,食指缓缓在奏本上敲击着,“言辞恳切,遣词平实,当真是一如齐公当年所著之风。”
齐天阳是个十分务实之人,文章也与他本人一样,虽言语不俗,却步步维|稳,坚实无比。林昭看了他所写,心中叹他这么多年被贬于边关,依然没有失去当年的经纬雄才,一边又觉得这文章确实太过直白,不若自家大哥作文那样华彩飘逸,打动人心。
“大人不若直说我这么多年都没个长进,做文章依然是不懂修饰,只论陈叙,言语无趣。”
“哈哈,但齐公是论实之人,且不畏强权,我一直很佩服,只是生得迟了,未能见识到当年魁首的风姿。”林昭笑着说,他言明自己知晓齐天阳当年之事,“只是奏本虽好,此时却是用不上了。”
齐天阳一怔,忙问:“为何?”
“大人且耐心听一听。”林昭回了一句后,又将目光扫到站在门边的赵业身上:“齐大人不是外人,说吧。”
齐天阳闻言,眉梢微动,有些欲言又止,最终却没有开口。
赵业得了首肯,向着二人拱手行礼,才将先前准备好的话说出:
“将军吩咐的事情属下已经查过了,这何平的夫人是会都有名的皇商漆家的大女儿,而漆家手中握着的其中一项,便是皇粮供给,就如这松县,大半的土地都租赁在漆家手里,每年国库粮仓按照地方呈上的收成明细征收皇粮,按照规矩,漆家可得半成。”
“哦?才半成?”林昭冷笑反问。
“是的,属下动身之前偷偷进宫将此事密奏陛下,陛下命人拆了朝廷与漆家签订的委任状,委任状上写明的,便是半成,况这半成粮食,也需得供上大半给国库,余下的才是漆家的。”
林昭接口道:“一应四季良田的耕种与收割,乃至运输,都是漆家包揽了,所费人力物力可不是小数。才半成…”
说完便陷入短暂思索,没再说下去。
“那岂不是亏本买卖?这漆家也愿意做?”齐天阳皱眉问道,转而看向林昭。
林昭却是目不转睛的顶着自己的右手,不知想些什么,他右手食指上是一枚有些旧的戒指,款式很简单,若拿起来细看,也能勉强认出是个简化版的同心结。
这是首次出征后姚窈送给他的,只因他总是将姚窈所赠的手帕贴身放着,而刀剑无言,免不了受伤,帕子上染了血迹拿回去又怕姚窈担心,于是谎称丢了,姚窈才重新亲自打了个戒指给他。
他此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右手拇指轻轻摩挲着那枚戒指,指环微微转动。
林昭眼中情绪莫辩,低喃出声:
“所以才把女婿调来这里做知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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