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阳听他这话,立刻便明了,当下如正中焦雷一般定在原地。

    “你是说,他们瞒报?不,不可能,这收成明细又不止是知州一人说了算,朝廷户部还要派人去产地验收粮薄对比产量,亩产、总量均多次记录在册,怎能容他作假?”

    林昭声音冷淡,“齐大人在会都也有些时日了,难道还不知道户部在谁的管制下?”

    “当然是皇”说到一半,齐天阳反而自己说不出了,因为只要在会都当官的都知道,先皇在位二十余年,都没能真正做到一言九鼎。

    更遑论如今新皇才登基,除了最初颁了几条雷霆诏令,此后更是偃旗息鼓,多时称病不朝,朝中一应事务又捏在了以赵奉泉为首的各部手里。

    林昭见他神色惶然,似是有些难以接受,也不管他,又向着赵业问道:“漆家在朝中所靠何人?”

    “漆家长房嫡子,如今是漆家掌权人,而他的夫人,姓赵。”赵业答,却更像是说给齐天阳听一般。

    赵氏,又是赵氏!

    齐天阳当初被打压至边关便是因为一纸文章得罪了赵氏一脉,如今旧恨未平,又添新仇,实在是叫人难以冷静。

    齐天阳虽有治世之才,但还没施展就被调到了霍阑,霍阑人员单纯,又无甚利益可图,朝廷自然是不怎么关注的,因此他虽为官多年,却实在没有正经经历过官官相护这档子事,所以适才刚刚想到一些就自己连声否决。

    他哪里敢细想,早就知大启官僚荼毒甚深,怎么连此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也敢如此污杂?

    不过他好歹见过不少市面,只是短暂惊诧,很快就平静下来。

    他看着林昭阴云密布的脸,心想这林昭虽然年岁不如自己,但城府却是一点不浅。

    他入会都多年,林昭既不来挟恩以报,也不私相授受,反而等今天他主动来问,才将态度挑明,还故意毫不避讳的教他听了这般隐秘。

    分明是吃准了他是怎样的性子,强来不得,便迂回笼络。

    又听闻林昭已经提前将此事告知皇帝,那此事定然是要严加查处了,而他与林昭一同前来,齐天阳即便在这件事上没什么作用,回京之后也定会被朝臣划归到林昭一派。

    思及此,齐天阳倒是觉得林昭有些大费周章了,他不齿赵氏多年,即便林昭不与他说这些,他也不会偏帮赵氏。

    但其实,他又哪知林昭苦心呢。

    林昭要的,不是他的站队,而是一个没有背景的臣子,只在皇室的提拔下往上升,朝中旧人脉络错节,若无如齐天阳这般秉正的人为皇帝所用,否则即便今日裴青心性尚在,朝纲权柄长此以往地旁落,只怕用不了多时,不过是又一个先帝罢了。

    他要的,是忠于皇权的势力,而不是与他一队的人,所以他此前在明面上不愿与齐天阳牵扯。

    林昭回来后就与齐天阳在屋内谈话,不觉外面的时辰已是入了夜,因要听赵业回话,今夜是定然去不了姚窈那儿。

    也幸好他被事绊住,即便是去了,也只会是扑个空罢了。

    姚窈此时并不在白天的宅子里,她所在的地方旁人定觉陌生,但对于淮州城的百姓而言倒是无人不知。

    回春堂,地下密室内。

    “就是他阻了淮州到会都的密报?”姚窈的声音在密室内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似有若无的敲击声。

    是姚窈食指在身旁小几上缓缓敲着,这是林昭沉思时的习惯动作,不知何时被她学了来,竟也学成习惯了。

    屋内正中心有个中年男子正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地上。

    “回主子,正是他。那日在街边我扮做贩子,通过主子头上所簪的黑檀木认出了您,后我刚走不久,就来了不少暗卫寻我的下落。”

    说话的正是白日在姚窈房里出现的老者,古墨。

    他也是这回春堂的掌柜。

    室内昏暗,不凑近几乎看不清各人的脸,偏地上跪着那人身边有烛火点了一圈,倒也将旁人的轮廓映出几分,除了姚窈与檀香,以及说话的老者,大约还有五人在此。

    跪在烛中那人嘴里被塞了东西,不能言语,但他却异常安静,甚至连呜咽声都不曾发出,这倒让本来兴趣缺缺的姚窈提了几分兴致。

    “哦?所以他不仅将密报拦了,还知道我与天字级暗桩如何联系?有些意思。”姚窈翘着腿坐在一把木头椅子上,她依然是白日与林昭见面时的一身淡青,不知是不是听了林昭的话,此时黑灯瞎火的,她脸上倒是覆上了面纱。

    说话时微微动了动身子,便感觉自己左边胯骨隐隐痛了一下,心中愤愤地将林昭骂了几句。才开口道:

    “把他嘴里的东西拿了,我听听他怎么说。对了,点两盏灯,太黑了,瞧着怪累的。”

    ———————

    此刻在府衙商谈的三人。

    “将军可是感了风寒?”赵业见林昭突然连打了几个喷嚏,紧张道。

    林昭也觉得这会子几个喷嚏来的莫名其妙,但也没往别处想,只摆摆手道:“无碍,你继续说,陛下之意如何。”

    ——————

    姚窈话音刚落,檀香便上前去扯了他嘴里的布条。

    同时,屋内人影微动,待各人复位,整间密室就亮了起来,虽说算不上灯火辉煌,至少瞧得清谁是谁了。

    那人嘴里东西被拿走了,仍是一声不吭,任凭古墨如何引其开口,也不做声。

    众人无法,姚窈又想从他口里套出些事,先前就吩咐了暂时不准他们用刑,往日也只能这样无用地审着。

    古墨见他与被擒来时一般态度,额上冷汗涔涔,直担忧这面慈心冷的祖宗治他们一个办事不利,连忙开口:“主子明鉴,此人自抓来至今除了饮水食饭,再未张口,主子又不许咱们用刑,是以”

    姚窈凝眸斜斜看过来,触及到她的视线,古墨立即住口。

    “本就没想着罚谁,你倒是先怕上了,我又不是那些不近人情的女魔头。”说着,姚窈嘴角甚至还带了笑。

    古墨看不见面纱下的表情,只觉得听她这话说得极微妙,复联想到大家传言中阁主的样子,心中越发惶恐,又悄悄看了她几眼,见果真没有怪罪之意,才松了口气说道:“此人应当如何处置?若不动刑,想必审不出什么。”

    姚窈走近几步,几乎快逼到那人身前,她微微俯身,道:“喂。”

    见她离这人越来越近,阁里的人都是有武功傍身的,万一此人临死反扑,这么近的距离不一定来得及相救,檀香心中一惊,忙开口:“小姐!”

    姚窈回头给了她一个万事无碍的眼神,继续偏过头,目光直视着那人,面纱下藏着的绝美容颜笑意浓浓,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不是这么回事,“喂,知道我为什么还留着你么。按照规矩,你可是早该见阎王去了。”

    此话一出,古墨惊奇地看到那多日来油盐不动的人眸子睁大了,还偏了偏头,眼中也是聚起了疑惑。

    “为何?”他居然开口了。

    古墨只觉此事未免有些荒谬了,这几日他们使出浑身解数都没引得此人说出个一词半语,怎么阁主来随口一问,他就有了动静?

    他心中惴惴不安,十分忧心阁主觉得他们近日都是在浑水摸鱼地办事。

    姚窈却没心思管他们心里想什么,听了那人反问,姚窈直起身子,慢悠悠地走回去坐着。

    “想知道?”

    那人:废话。

    姚窈笑着,像是故意逗他似的,开口:“不,告,诉,你。”

    一旁的古墨:这真的是那个传闻中冷面无情,手段狠辣的阁主大人?怎么跟个顽皮的小姑娘一般。

    那人好不容易提起一口气,此刻又生生憋了回去,姚窈见他脸都憋得通红了,更觉好笑,还故意笑出声来,叫他听见,那人闻她笑得轻蔑,顿时一张脸都要憋紫了。

    就在他一口气将出未出之时,密室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老爷!走水了!走水了!药库燃起来了!”

    古墨脸色一变,看向姚窈。

    姚窈点头,“去吧,库房都是给疫症准备的药材,小心着点儿。”

    古墨急忙便走了,姚窈还将屋内剩下的五个人叫他带了四个走。

    于是现在密室内只留下了姚窈、檀香、还有一个暗卫。

    哦,还有被捆着的叛徒。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姚窈并未叫人关上密室大门。

    不多时,门外的甬道传来一阵窸窣声。

    姚窈半眯着眼睛,神情凛然道:“来了。”

    除了檀香,屋内另外的暗卫似懂非懂,倒是那个被捆着的男人,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拼命地扭动起来,他对着外面的甬道大声喊着:“是陷阱!快走!”

    姚窈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腕,清冷纤瘦的腕骨比看上去有力太多,伸手将那人的头掰正,恰好对上她敷上一层冰霜的眸子,她冷冷道:“哟,嗓门儿不小嘛。也对,马上要死了,尽情地嚎几声也算你留了遗言。”

    旋即转头看了眼隐在角落的那个暗卫,面无表情地下令:“杀了。”

    鱼既上钩,饵就无用了。

    “走吧檀香,咱们去会会贵客。”姚窈接过檀香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刚刚碰了那人的手。

    说话间就要迈步而出。

    “你会后悔的!你根本不知道!”临近死亡,那人终于失去了大半理智,近乎疯狂地对着门口叫道。

    呲!

    是利刃磕破喉咙的声音。

    姚窈脚步微顿,并不停留。

    她临走前说的话随着甬道的风一齐灌进来:

    “我不需要知道。”

    可地上那人早已没了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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