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问他疼不疼,怎么会不疼呢,她曾受过几次伤,都要了她半条命,更别提林昭身上这数不清的疤痕,还有他耳后那道狰狞的长疤,那道疤藏不住,所以姚窈一直知道,可是林昭只说不小心,并不愿同她讲更多。
林昭见她神色不对,只顾盯着自己那些旧伤,暗道坏了,怎么将这事给忘了。
三两下从姚窈手里接过腰带,不过须臾便将衣服严严实实地穿好了,期间姚窈只是呆站着,一直没出声,他也没敢先说话,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好些,只听得姚窈说道:
“走吧,二哥他们该久等了。”
言罢,姚窈便要转身推门,动作间看也不看林昭一眼。
“你先更衣,不差这一会,我去门外等你。”林昭见她有些恍惚,连更衣都忘了,提着包袱就要出去,心中更是愧疚丛生,又不敢直言,只开口提醒道。
林昭一个闪身便开门出去了,而后又将门扉飞快合上,他们到的时候已快日暮,耽搁这半晌,夕阳的余晖正斜斜透过来,打在闭合的房门前,门内正好映出林昭的轮廓,姚窈还没太回过神,瞧着这身影有些发怔。
门外的人动了动,姚窈这才打开包袱开始更衣。
转身站到屏风后,姚窈无声地换下旧衣,一滴泪恰好掉落,小小一颗,在沾上布料的片刻后濡湿成好大一片。
她心疼了。
王府前厅。
“你们倒是来得巧,王爷正说到兴处,快坐下来同我一起将此事听完。”林卓见二人联袂而来,眼含笑意地催促道。
林昭先等姚窈落了座,方才坐到姚窈与二哥中间。见席上还有旁人,先回了林卓的话:“王爷的故事甚多,我每次叨扰,都能听见些新鲜的,也不知是从哪儿听来的。”
裴兆礼闻言也不恼,只哈哈大笑道:“将军这话说得倒是有些学问,是褒是贬,我竟一时也听不出来。”
世人谁不知他洛州王虽为亲王,还有着大启独一份的藩地兵权,更是当今的亲叔叔,这地位说上一句万人之上也不为过。
可即便是这样显贵的身份,他本人却没什么雄心壮志,一心想做个闲散王爷,做皇子时除了必要的骑射武艺,其余功课皆为下品,反而格外钟爱民间故事,搜罗了许多山野书籍来看。
太/祖病重时,他也只规规矩矩守灵,并不参与皇位争夺,加之她母妃去得早,又品阶不高,不算什么威胁,因此太/祖留了那样的旨意,众人都只道是悯于他庸碌,又正逢炀帝登基,兄弟都离散得差不多了,他若再出些什么事,民间朝堂难免/流言四起。
炀帝坐上皇位第一条自己发布的圣旨,便是让他这位硕果仅存的兄弟自行回了藩地。
也不过是掐算好时日,趁着赵氏兄妹忙于新政,救了这洛州王一命,只是他做得极为自然隐秘,直到自己驾崩,都没让赵家瞧出来。
裴兆礼这才安安稳稳地到了洛州,后来赵奉泉腾出手来,再想要削他的权,也早已是鞭长莫及。
这许多年来,裴兆礼同在京都时一样做派,还是整日里懒散闲适,走马逗鸟,会都探子来了不知多少波,见他日日如此,便也不再来了。
裴兆礼却不管,除了练兵守境之事能让他认真花些功夫,其余事情,都一应给了下面的人。
不过说来也巧,他这洛州上下的大小官吏倒是十分称心,便是炀帝在位时派来的人,也是些跟脚干净的士子,在他手下做了地方官,倒也日日勤勉。
更别提林卓还偶有指点。
于是他这个王爷做得不可谓不轻松。
想到故去的炀帝,裴兆礼神色一黯,又想着这会不是个好时候,便转脸对着身边的王妃道:“林将军你是认得的,旁边这位姑娘是林将军的”
他本想介绍姚窈给王妃,又不好点名她的真实身份,说到一半便转头看着林昭。
林昭会意,接话道:“回王妃,在我身边这位姑娘,是我的心上人,姓佘,名为宜兰。”
姚窈听见他报的姓名,眉梢一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也起身向着洛州王身边的华服女子行礼道:“民女宜兰,拜见王妃。”
她身姿盈盈,腰肢款款,便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女子福礼,也做得分外赏心悦目。
众人此刻都在一张大圆桌上,离她们远些的位置上也坐了人,姚窈来时便注意到了,都是不久前在城门处对林昭颇为热情的那些女子。
而她心中此刻正藏着事,并无心思计较这些,同时也与那些姑娘们微微颔首,见了个简单的礼。
不过她心中想得简单,旁人可不这么想,只见正对着姚窈坐着的,有一女子,身着蓝色圆襟套裙,梳了个简单飘逸的流月髻,一双美眸一刻都没离开过姚窈,只是她与身边那些面露羞赧的人不同,她白日并未去城门处,也没见着林昭对姚窈如何顺服亲近,只听姐妹回来言说,终不及亲眼所见。
她的身份是这府中女眷除了王妃与郡主外最尊贵的,她来自王妃的母家,家里是这洛州首屈一指的富商,她的父亲是王妃的亲哥哥。
兼之她与这些人都不同,她虽为女子,却会武,又十分善骑射,从前林昭偶尔来洛州,都是歇在王府,她趁机以指导骑射为由,找姑父去寻了林昭为她指点。
偏生林昭与男女之情上只对姚窈一人有着玲珑心思,洛州王为他二哥的伤奔忙许久,又为了这点忙找到他,于是他想也不想便答应了,尽心地做了几天便宜师傅,后来偶尔遇见,那姑娘问起,他也会说上两句。
也正是这点不同,才让那姑娘心底那点念想从此生根发芽,到了今日,竟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她甚至觉得自己是有些特殊的那个,因此早先姐妹们邀她同去城门时她拒绝了,只想着自己不屑如此行事。
洛州王妃如何不懂王爷的意思,他特意在这席间点出林昭身边女子的身份,便是暗中提醒她,趁早绝了这些姑娘们的心思,只是
别人都好说,洛州王妃视线偏转,正巧落到一人身上,见她美目眨也不眨,顺着目光看去,可不是正瞧着林将军那位心上人。
王妃与洛州王夫妻一体,况林昭不是可随意攀附的普通人,眼看撮合不成,又担心上了自家侄女,当即心思一转,笑着开口道:“佘姑娘好标致一人,若是生在我们洛州,我们棠儿这洛州第一美人的称号怕是要花落别家了,你说是吧,棠儿。”
说着,王妃还用手轻轻拨了拨身旁之人的衣袖。
肖棠儿本一心放在对面二人的一举一动上,他们之间那若有似无的亲密气息,瞧在她眼中像是一根又一根冰棱子直直扎进她的眼睛。
正当入神时,忽然听见姑母在一旁叫她,当下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仪,立马正了正身子,也将眼中那抹深深的暗光隐了下去道:“姑母说得是,佘姑娘国色天香,又得了林将军青眼,岂是棠儿一介村妇可比的。”
她这话说得曲中有直,在场诸位都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她话里带的机锋。
林昭当即不悦,想要开口,却被姚窈于桌下按了按,才止了动作。
那边姚窈听了这话,才将目光瞧过去,见是个城门处未曾见过的生面孔,却有着好生标致的一张脸,尽管脸上瞧不出什么,但姚窈何等样人,如何看不出这位棠儿姑娘,才是这府里最难对付的哪一个。
姚窈皱着眉道:“不知我可曾开罪过棠儿姑娘?”
肖棠儿心中冷笑,说话时面上却是一派无辜:“佘姑娘此话怎讲,我们今日不过头回见面,才说了一两句话,你何竟对我有这等怒意,虽知有些逾矩,棠儿这倒是又有一句话想说与姑娘听。”
“何话?”
“佘姑娘,你我同为女子,若我没看错,你也是待字闺中的小姐吧,林将军是成大事的人,平日里操持军务已是忙碌非常,你既为将军心上人,应当为他分忧解难,而不是时时守在他身边,要知将军所司职位本就危险,若因多一人遇事撤退不及,或许就酿成大错,依棠儿所见,佘姑娘行事倒是有些不妥,若是我”
“够了!”王妃听她越说越没了拘束,终究还是出声打断:“棠儿,佘姑娘是客,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她声音严厉,肖棠儿本正说到兴头,被这么一打断,才惊觉自己先前竟是差点不察,将真心话说了出来,心中暗恼自己莽撞,又恐在林昭面前丢了身份,故而想也不想地道歉道:“是棠儿逾矩了,说些糊涂话惹了姑娘不快,还望佘姑娘不要怪罪。”
这肖棠儿倒是能屈能伸的性子,可姚窈将她趁乱偷瞄林昭的动作看在眼里,本想着这不是会都,收敛些也不是坏事。
林昭这人惯会招些桃花,她一路行来,连客栈素不相识的婆子见了他都会侧目多瞧几眼,所以姚窈见得多了,倒是对这些事不甚在意,左右林昭对她的心意日月可鉴,也不是这些旁枝末节可动摇的。
但她不理睬是一回事,如今这个肖棠儿却是主动送上来,瞧她的样子,若不是还端着身份,只怕恨不得见她撵出去,自己坐过来,都这样了,姚窈岂有放过之礼?
姚窈视线环顾,见洛州王几次想说话,又碍于林昭几次压了回去,大有将战场交于女人们的意思,于是姚窈也不客气了,她眼尾一扬,带起纤细的弧度,像将要燃起的火线,可她的声音却是极冷,只听姚窈冷然道:
“棠儿姑娘既知你所言过分逾矩,却还要言,既知这些话会惹我不快,却偏要惹,是何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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