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窈见他有了些精神,不似先前萎靡,心下一舒,接着道:
“太|祖皇帝临终前遗旨里将洛州作为藩地给了这位王爷,封号定的是“洛州”二字。”
“要知道亲王以地域为号已是犯了皇权的忌讳,但毕竟是太|祖旨意,无人敢说,这便罢了,传闻太|祖临终前给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帝下了死令,对他要有手足之情,话里化外都在防着先帝将这个王爷除去,给王爷留了许多后路。
“兵马、属地、遗旨,按理说这样的藩王应当是帝王大忌,可我先前看那匾额上的字,都说见字如见人,我看了那字,只觉得先帝写这个匾额时应当是极为尽心的。”
“可先帝在位时却与他没什么交往,甚至可以说是极为疏远,如果我记得不错,几年前胡纥兵乱,是这位王爷到了藩地之后头一次回会都,在此之前不管是何年节,天家寿辰也好,宗室典礼也罢,先帝都不曾召见,他也不曾主动面圣过,以至于整个会都的人时间久了,都快将这位王爷给忘了。”
林昭见她说得头头是道,也不打断,只到了需要转弯的地方伸手拉一拉她,说话间姚窈的目光投向他,也只见得他闪着眼底一片宠溺的光。
王府很大,里面廊间交错,更是曲折萦回,二人走了好半晌,才到了裴兆礼所说的厢房。
见到了地方,门口似乎还立着人,姚窈也知自己的话不好再说,当下也住了口,只想着待会独处时再与林昭说。
房门口早有丫鬟候着,见客人来了,连忙迎上前来福身道:“参见将军,王爷先已遣人送信来,里间已准备好新衣裳,您可需要奴婢随侍?”
随侍?姚窈闻言,心中有些不悦,暗想着:怎么这王府的一个丫鬟都与林昭说话如此熟稔,虽说主子更衣下人随侍乃是常事,可她还在呢,这丫鬟先前迎上来的时候可一眼都没往她这个大活人身上瞧,眼珠子都快粘;林昭身上了。
想到此处,姚窈又微微抬眼扫了扫那问话的丫鬟。
只见那丫鬟生得一副水灵的模样,说话间也是含羞低头,快说完时抬头望见了林昭身旁还有一人,当下脸颊飞起红霞,惊讶道:“这位,这位姑娘是?”
先前王爷传话时只说是林将军来了,并未提及旁人,因此这丫鬟看见姚窈也难掩讶异。
她先是瞧见姚窈一身男装,本来正要唤一声公子,目光上移间却发现她乌发披肩,眼角眉梢都带着极淡的不愠,又见这姑娘貌美非常,当即便知识自己先前作态不好,说话有些随意,难免教人误会她对主子有别样心思,惹了这位不快,顿时不敢再出声,有些下不来台。
实则她一个小小下人,哪里敢肖想林昭这样的人物,不过是这位林将军素来平易近人,她说话也难免少了些忌讳。
心里正打鼓,她又趁机又偷偷瞄了眼这位极美的姑娘,见她便是如今这有些蹙眉带忧的模样,也仙女似的,与林将军真真是般配极了。
这边丫鬟心头还不安着,林昭见状却是笑出了声:“这位姑娘是我内人,更衣而已,不需你随侍,我自己动手便好,再不济,内人还在呢,既无事,你便先下去,替我告诉王爷,我二人换好衣服就过去。”
先前林昭见丫鬟满脸写满了惴惴不安四个大字,姚窈脸上也挂着几分不悦,不久前那点子不快彻底烟消云散,说话的语气也轻松了不少。
他来这洛州王府多次,又是个不爱摆架子的主儿,因此下人们说话都要随意些,没成想倒还算是种了善因,下人看似有些逾矩的举动竟让阿窈醋了起来。
“是,奴婢这就去!还烦请将军同,同夫人动作快些。”那丫鬟本就被姚窈探究的视线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听了林昭这话,当即如蒙大赦地开口,随后行完礼,便快步离去了。
林昭将姚窈带进屋内,环顾一周,才发现这房内只备了他一人的衣服,想是洛州王忘记告诉下人备女装了,便想对着院外唤人去取姚窈的衣服来,谁知正要开口,却被姚窈出声打断。
“不用找人,我有衣服。”姚窈制止了他的动作道。
林昭转头看了看她,果然见她手里有一个小包袱,他想了想吗,似是先前下车时檀香递过来的,也歇了开门叫人的心思。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光影,姚窈坐在桌边的圆凳上饮着茶,两杯茶都喝完了,林昭还站在屏风前一动不动,她觉得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来,便出声问道:
“你怎么还不换啊?不是说还要去赴宴?”
谁知林昭听了她的话眼中笑意渐深,道:“阿窈这么快就忘了我先前说的话了么?你忘了?我是怎么将人赶跑的。”
什么先前说的话?
姚窈一头雾水,复而又回忆起来。
不消半刻,倒是想起来些,林昭进屋前对那个自荐为他更衣的丫鬟说:自己是他内人,可以替他更衣云云。
想到这里的姚窈喝茶的动作顿住,递到唇边的茶水撒了满桌也顾不得了,看上去倒像是饮了滚烫的茶,可实际这茶水早凉了,姚窈心里清楚得很,她分明是一个没留意,被林昭拿先前的话调戏了。
“那不是你故意说与那人听的么?”她有些无奈地回道,并不接招。
“谁说我是说给那人听的,好吧,就算我是说给别人听的,那现在,阿窈,你确定要一直这样目不转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换衣服吗?还是你方才的样子都是装的,实际你确实是想帮我更衣?”
此话一出,姚窈刚刚恢复平静的脸色又僵了半分。
是了,她进来就坐在桌边喝茶,想着林昭换完衣服自己再去换,竟没注意到这房间格局怪得很,屏风挨着桌子放,她坐的方向恰好对着屏风。
那屏风上是一副水墨竹景,瞧上去淡雅得很,更要命的是留白处甚多,画布也几近透明,若是有人在那边更衣,她这个位置正好是一览无余。
终于明白林昭为何拿着衣服不肯换,自己还以为是他起了色心,没成想在林昭眼里,自己才是那个不规矩的人。
姚窈愤愤地转过头催促道:“你换快点!”
她将头一转过去,就听见耳边传来林昭一声轻笑,随即是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知怎地,仅仅是听着声音,姚窈就觉得心像是要跳出来,竟比不久前在回春阁与阿不翾对上时还要紧张许多。
“好了。”
姚窈一直竖着耳朵听着林昭这边的声音,终于听见他说好了,当即就将头转了回来。
没成想瞧见的却与想象中不太一样。
林昭确是换好新衣了,不过只是松松披上了几层,大启的衣袍不分男女样式都有些复杂,内裳外裳各有千秋,况且这是王府,准备的衣袍也不是先前二人穿的平民样式。林昭常年在军营带着,甚少穿这样的衣物,一时间倒是有些理不清头尾。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办法,便是将衣服全部套上,又拢在一起用腰带扎好,虽看上去丑了些,倒也称不上难看。
可谁知那腰带是上好的丝绸所制,他又系得不怎么牢靠,固话音刚落正要迈步,一抬腿,就见腰带从系扣处滑开,于是整套衣服也顺势散开,松松垮垮地披在他身上。
幸而他身上还穿了裘裤,不然被姚窈一眼看去,倒还真不知是谁占了谁的便宜。
“你怎么!你怎么不把衣服穿好就叫我!”姚窈的视线先是触及了林昭大片胸膛,脸上当即不由分说地染了两团绯红,用手蒙住双眼嗔道。
林昭闻言,有些无奈,他真不是故意的,虽然被阿窈瞧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这种情形难免被误会他是有意为之,可他着实那这劳什子衣服没甚办法,只好双手一摊,苦笑道:“好阿窈,快来帮帮我,我是真穿不好这衣服,你知道我的,常年在军营过日子,闭眼都能将盔甲套得不差分毫,哪里会经常穿这拘死人的衣服。”
他说得诚恳,加之姚窈虽初时有些恼,但很快也想到这个缘故,只觉得以自己同阿昭的关系,更亲密的都做了不少,仅仅是理一下衣服也没必要矫情,便起身走了过去,一面走一面还道:
“说什么死,我为你求那么多护身符,都是为了避着这个字,我看你倒好,巴不得天天挂嘴边!”姚窈走到林昭身前,却一直低着头。
素白的手指在层层重重的衣袂间翻飞,不一会儿,被林昭搞得乱七八糟的衣服便一层一层乖顺起来。
期间也会时不时触到林昭胸口的肌肤,她的指尖泛着凉意,他的胸膛却是温热一片,触碰间倒让她有几分羞赧。
可这情愫只是一闪而逝,只因她不小心碰到了那些细小、却不可忽视的伤疤。
她虽有些本事,却不能事事都照料到,比如林昭在战场如何,天机阁的手再长,终究管不了战事起止。
那些林昭在兵戈交接时流的血、留的伤,都被他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映在她的眼中。
食指轻轻地碰着那些痕迹,姚窈低低出声:“辛苦了,阿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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