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兴趣。”徐不让侧坐在沙盘旁,拿着小旗反复比划推演。
“好歹你当时报了名的,这样不就算逃兵了吗。”孙茂发好言劝说道:“现在你再担心当仁也无用啊,不如打打架,散散心。”
“她不去就不去,我还少了个对手。”一旁的少年满是不屑地说。
徐不让木然转头:“罗笙我看你又皮痒痒了。”
寿宴过后,她就到孙茂发处报道了。
孙茂发这边又不用她干什么,每天点卯上下班,还能回夏府,之前看还真是一桩美事,但现在她好像被抽走了灵魂,干什么都没力气。
“那不是你要我办的么!这又不参加了算什么事!”孙茂发怒道。
七月初五,全军大比。
当初本来是激励新兵顺便捞点彩头才撺着孙茂发去求高彻弄的,但现在“全军”已经只剩北军:京师防备,南军:禁卫军了。
当初想得再好,奈何时移世易,这群人已经尽数去江州平叛了。
“我的人都没了,我一个光杆司令有什么意思。”她伸手薅了串葡萄,毫不客气地吃着,眼睛却一点没离开沙盘。
那还是高彻赏下来奖励京师防备在寿宴期间尽忠职守的,两筐葡萄她一个人吃了半筐。
“我说你没干劲就回家躺着,在这碍眼。”罗笙又怕被她收拾,又忿忿不平,小声说道。
“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我都答应禁军朱琅那边了。”
徐不让瞥他一眼:“你又赌钱了?”
孙茂发顾左右而言他,徐不让更是确定。
“反正都是些愣头青,你随便打打,能到八强就行。”孙茂发想了想又开口。
“再说吧。”徐不让拍拍屁股,准备跑路。
谢霓裳再有几天就要进宫了,她得去看看。
策马到了谢府,门口管家正好送人出来,见她来,客气地带她去找谢霓裳。
“最近挺热闹。”她漫不经心地问。
“知道咱家小姐要进宫,之前那些人又开始往来。”管家不屑地笑道。谢千行出事时,那可谓一个门前冷落鞍马稀。
即使知道大多人是势力的,这样强烈的对比也太过难看了。
嫁皇家不比普通百姓。
高彻元妻还未定,她不是当皇后的,自然也没有大操大办,只有几个贴身丫鬟跟着,一些嫁妆。
谢夫人指着丫鬟收拾她要带走的东西,忙得像个陀螺,见徐不让来也没怎么停,指挥着厨房晚上加菜。
“你姐妹两聊,我还得看看南衣那边。”谢夫人转进如风,留下她和谢霓裳两人。
谢霓裳这些日子明显没睡好的模样,眼下有些青。
徐不让叹气到一半又收了回去,发出一声怪响,惹得谢霓裳笑出声。
“你哥哥们没办法送你,只有我多陪陪你了。”她拉着谢霓裳的手在院中慢慢逛。
“你来陪就够了。”谢霓裳回握:“这些天大家都在忙,就我闲得难受。”
高彻开后宫,目的是尽快生下皇嗣,不使宗庙无继。所以一切流程简化,谢霓裳平日家教就不差,宫里的嬷嬷能教的也不多,所以她确实是最闲的。
两人逛到后院,她望着远处的墙,微微眯起眼:“对不起,我也要食言了。”
总角之交,恰年少时。
当时徐不让的梦想还是行侠仗义,打遍天下不平。谢霓裳比她还小两岁,跑不快,走路都会摔跤,但就爱粘着双胞胎。
一日徐夫人夏蘅过来接双胞胎,看着一身脏的两只带着头发乱糟糟的一小只,抓过两人就要教训。
徐不让大喝道:“我们可是雌雄双煞!你怎么能揍我呢!”
夏蘅手下不停,给两人拍着灰“你是雌雄双煞,我是雌雄双煞的娘,想揍你就能揍你!带着妹妹爬树!还把手蹭破皮,你两好大胆子!”
徐当仁嗷嗷叫着:“她让我们带的,怎么不揍她!”
“因为你们是大侠,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嘛。”谢夫人又笑着打趣谢霓裳:“善儿和辞儿若要做大侠,可就顾不上你这小丫头了,有谁家大侠还带着个走路不稳的拖油瓶啊。”
谢霓裳着急,越急越手忙脚乱:“我也会跟上的!一定不当拖油瓶!”
“别人会武功,你会什么呀?”
“我,我会,会背书!”小小的谢霓裳虽然娇气,但也有些倔强在里面。
“背书可赚不了钱。”谢夫人笑话她:“还挑食,老哭,一点不像你表哥表姐让人省心,以后谁照顾你啊。”
“我看你就别吓她了,像这两只皮猴也没什么好的。”夏蘅收拾了两人,笑呵呵地说道。
“我可以学医!到时候哥哥姐姐受伤我就可以治了!”她茅塞顿开似的想起,家里的大夫虽然不会武功,但似乎也很厉害。
“噢哟,学医可不是你天天睡到日上三竿能学得会的。”
……
她这些年一直跟着师父学医,虽然不算大成,对寻常的毛病,尤其是跌打损伤一类也算有些研究。
可是用不上了,再也没用了。
“你能好好的就是最好。”徐不让摸摸她的脑袋,以后再见,就是娘娘了,再是亲近,也不能如今日一般。
“我,我想出去逛逛。”谢霓裳犹豫地抓着徐不让的衣袖,“其实我都还没好好逛过南安城。”
徐不让大概知道她想什么,让她拿了个帷帽,避开下人来到马棚,牵过暮霭摸出门去。
无视后面呼喊的谢府家丁,暮霭的脚程寻常马都赶不上,何况是人。
夏日本热得人心燥,暮霭如乘风而行,撕开闷热的空气,带来一丝清爽。
谢霓裳坐在后面,紧紧抱着徐不让。
两旁的景色根本看不清,但重要吗?
“我想回去,回旧京。”她轻声说道。
那里有一直以来生活的家,有回不去的少年时光。
“会回去的,一定会的。”徐不让耳力很好,听见背后的啜泣声,坚定地说道。
一路狂奔,来到春闲院。
“我不知道他在不在。”徐不让勒着马缰,暮霭原地踏足。
这是卫泉家在南安置的宅子,他若回家,一定会来这。
日头已经西斜,若无应酬,应当已经回来了。
她下马,还没上去敲门,就听到谢霓裳唤她:“算了,不见了。”
“你想好。”谢家、徐家算是家属,以后虽然困难,多少还有机会再见,她的小姐妹们也是官家小姐,一年,两年,宫宴上总会见的,再不然也能书信传递。只有卫泉,非亲非故,也非官宦世家,更不是可以轻易传信的关系,此一别,就是永诀。
“……不见了,是我对不起他,可这件事,再如何也不能后悔了。”谢霓裳不太自在地拽了拽帷帽的薄纱,深吸了一口气:“走吧。”
徐不让牵着马,慢慢走在巷子里。
太阳已经落下,晚风带来谁家厨房的烟火气,小贩收摊回家,酒楼点上灯笼,夜有夜的颜色。
“原来杏花楼在这啊。”谢霓裳两边看着,她确实很少出来。
“这条街都是吃的呢,早上来有家煎饼,刚出锅酥酥脆脆,撒上点胡麻碎,绝了。”徐不让指她:“那边桥上有卖豆花的。”
“哎,要是你能早些来南安就好。”
现在说什么都只是遗憾,她们来时像阵风,回时却依依不舍,徐不让给她买了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
就在天黑尽要回去时,徐不让眼角瞥到个熟悉的人影。
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谢霓裳也看到了那人。
“不过去打招呼吗?”
“不熟。”徐不让转身就走,那人反倒是发现了她,一路跑过来。
“徐小姐。”恒通跑到她前头,确认没认错才恭敬地鞠躬。
“恒郎中。”徐不让也朝他致意,不过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听闻徐公子领兵平叛,还希望他一切顺利。”恒通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又有些淡漠,只能无话找话。
“多谢郎中惦念。”徐不让礼貌回应。
恒通看看马上的谢霓裳,但人家带着帷帽就是不想让人看,既然徐不让不介绍他也不好探究,只能又找了些话:“不知夏大人一切可好。”
“好的。”她敷衍道:“恒郎中若无事,我还急着归家。”
“听说后日全军大比,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一看?”徐不让急着走,恒通也不是完全看不懂,止了脚步在后面问道。
徐不让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到是消息灵通。”
“各部都听说了。”看她态度转缓,他又跟上来:“又正好是休沐,大概不少人会去。”
“你要来便来,我还能拦着你不成。”徐不让背着手,看来孙茂发就是打定了人多,准备强把她架上去了。
“只一样。”她忽然想起些事。
“什么?”
“下注全押我。”她漫不经心地想着,要战便战,还能输了不成。
“呃,我不赌钱的……”虽然同僚间确实已经有开始下注押人的,但他都没参与。
徐不让歪嘴笑笑:“那随你了,没意思。”
这路走到头,周围也没什么摊贩了,徐不让踩着马镫一下骑上去,甩了一下马缰暮霭就加快了速度,扔下恒通在原地。
谢霓裳扶着帷帽,回头看他:“这状元郎倒也没一开始那么可怕。”
“就是一书呆子,可怕什么。”
想起当日花会,到今日态度,谢霓裳忽然有了个猜想:“他莫不是,喜欢你吧。”
徐不让身子一垮,差点没滑下马鞍:“你可少看点话本子吧。”
“真的呀,女将军对书生,很少有话本子这么写的!”谢霓裳揽着她的腰:“你后日比赛怎么不给我说,我也想去。”
“好好待在家吧大小姐,就这一次姑姑都不知要怎么数落我。”
谢夫人也知道这些日把谢霓裳憋坏了,又是最后的自由时光,等他们回去倒是没怎么说。送走徐不让以后,看着女儿倚门远望的样子不由心酸。
回头看见谢夫人暗暗拭泪,谢霓裳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娘以前还爱笑我哭,现在怎么自己哭起来了。”
谢夫人拧着手帕,不住道:“是娘没本事,娘对不住你。”
“我自己选的,怎么是娘的错呢。”谢霓裳扶着谢夫人慢慢走在廊下:“爹和哥哥常不在家,娘顾这一家子,也要照顾好自己,女儿以后不能在跟前尽孝了。”说着,谢霓裳原本笑着的脸也要落下泪来。
“你啊,在家添麻烦还有娘给你兜着,去了宫里,可得自己小心了。”谢夫人包着她的手,一步一叹。
宫墙深深,进去了就是一辈子,如果有可能,嫁谁都好。皇家看着尊荣无比,但终归只能倚仗别人。谢夫人何尝不知道,若不是谢千行出事,那皇帝再如何,又干她的心肝儿何事呢?
男儿在朝堂,在江湖,在边疆,他们苦、累、危险。
可谁知后宅深宫亦不是安乐享福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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