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巧,朕正要着人去寻徐卿。”高彻笑盈盈地看徐不让进来。

    行宫中代替御书房的是一间搭有水榭的小屋,穿堂风过,也能带走一丝夏日的烦闷。

    “巧的,臣进宫探望惠妃娘娘,娘娘正担心陛下忙于国事,忽略了自己的身体,便陪着娘娘过来了。”徐不让笑着行礼道,身后谢霓裳提着食盒,也进来缓缓行礼:“妾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她用完早点回小院,夏家诸人也刚好起身,夏瑞见她并不像风餐露宿一宿的模样,也是稍稍放下心来:“正备了早饭,你去换件衣服过来一起吃吧。”

    “用过了,我还有些事,就不陪舅舅了。”她自往后院跑。

    苏沁又被点进宫,昨日才出了事,她有些放心不下,便想着也进宫去。

    夏柔儿已经起身了,收拾妥帖,正趴在小桌前习字,看她回来,搁下笔迎上去问好。

    “表妹用过早饭了吗?”徐不让敷衍地答应着,进屋翻找自己的柜子,寻了件缥蓝色直缀在屏风后换上,束腰收袖,又要走。

    看夏柔儿立在屋中有些局促的模样,她刹脚笑道:“若觉得我东西多不方便,就叫下人搬到旁边的空屋里去便好。”

    “我没有这个意思……”夏柔儿心中清楚,却不是个能言善道的,她只是想感谢徐不让的退让。

    “表姐今日还回么?”嗫嚅了半天,她才算问出一句。

    “不知道,太晚了你们便自己睡下吧。”徐不让看出她心中不安,只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儿也长这么高了,以前还不到我和当仁的肩膀呢。”

    “嗯,前年开始长高了许多。”夏柔儿点点头,好像又回到儿时被她兄妹两带着玩的时候,放松了些。

    “桐庐风景秀美,有时间去逛逛吧,别出来了还整日困在屋子里。”

    “好。”

    两人相顾无言,正好下人来叫夏柔儿去用早饭,徐不也去牵了暮霭往行宫走。

    谢霓裳昨日并不在狩猎现场,也只是听说,高彻回来都还没见过,拉着徐不让也不管来意,好一顿问。

    “真是可怕,你说会是谁?”她抚着胸口,面上却不是惊吓,而是一副奇异的兴奋。

    虽然心中已有大概猜想,但尘埃落定前,这些都是不能乱说的,她苦笑道:“我的大小姐,事发至今不过半日,案件也不是我在审理,我哪得知?”

    “好无聊啊,明明出宫了,还是得在行宫中困着。”她叹息道,“我最近女红和厨艺都进步了许多,就是无聊出来的。”

    徐不让也没办法,她能进来,却不可能带着谢霓裳出去:“前几日不是还带了些话本子给你?”

    “也不能成日看话本子吧。”她哭丧着脸说道:“我好怀念以前你来旧京的日子。”

    比起别的妃嫔来说,她至少还有亲姐妹来探望,高彻对她也算温和,

    加之王刘争宠,她并不站队,自己偏安一隅,没人主动来打扰她,过得已经算是不错。

    可是昨日这样,明日这样,后日还是这样,日日如此,仿佛一眼能望到头。

    她不仅怀念起少年时和兄弟姐妹在旧京游玩的日子。

    “你这家伙……”

    徐不让也想起了过去的日子,不由憋了一肚子火,捏了谢霓裳的小圆脸一把。

    她还以为谢霓裳完全不在意,斩断了过去的一切,谁想到她只是发作得慢。

    “陛下书房中有一临水小阁,修得玲珑精妙,虽不能出宫,但宫内转转还是可以的吧。”

    刚才说了半天,还没想到怎么去见高彻,听谢霓裳诉苦,她忽然灵光一闪,提议道。

    “可以么……那里会有外臣的吧。”

    “你之前,都没去过御书房么?”徐不让无端有了个猜想。

    “还可以自己去的么?”谢霓裳小心问道。

    徐不让才去御书房几次,就有两次碰到淑嫔求见,想着平日里求见的女人也不会少。

    谢霓裳虽不是什么大小姐的刁蛮性格,但也不是会主动讨好人的,如果连这般普通的邀宠都没做过,都是高彻主动想起来见她,那小皇帝确实待她不薄。

    “有新鲜的点心糖水么。”徐不让扶了扶额,问道。

    “早上现熬的小米粥行么?”她眨巴着眼睛。

    虽然她喝的小米粥必不会差,但比起别人精心制作的糕点甜汤属实是朴实无华了些。

    “去拿个好看些的食盒,再装两碟小菜,要爽口些的。”她指挥道。

    谢霓裳宫中的下人,都知道她说话的分量,见谢霓裳没有异议,便按着徐不让的话语备了一个食盒。

    一行人尚在半路,便看见高彻身边的太监过来请徐不让过去。

    “这一说,朕确实是有些饿了,都平身,爱妃带了什么,过来让朕看看。”高彻倒也不拒绝,让谢霓裳上前。

    徐不让起身,扫了一眼苏沁,见他并无异样,才稍稍放心了些。

    苏沁见她,亦是欢喜,眉眼盈盈,便是不语也能感其温情。

    “早……米脂小米熬的粥,最是养胃。”谢霓裳有些不好意思地从食盒里拿出小米粥,并两三碟现做的小菜。

    徐不让事先教过她怎么说,虽然有些不习惯,她还是照着回答道。

    高彻抬眸瞥了徐不让一眼,笑意不减:“朕还确实有些饿了,爱妃早上用的什么?一起再用一些?”

    “妾……用过了,妾服侍陛下用吧。”她拿起一只小碗,从大碗中舀粥。

    看谢霓裳露怯的样子徐不让也是着急,插嘴道:“陛下召臣来,可是有事?”

    高彻大概乐意见她姐两着急,“徐卿就不能等朕用完膳再说么?”

    徐不让吃瘪,只能闭嘴站在一边看高彻一小勺一小勺的喝完小米粥。

    好在粥碗不大,在高彻装不下去之前勉强喝完了一碗。

    “苏卿不一起用些么。”高彻撑得肚皮浑圆,微微佝着身看向一旁的苏沁。

    “臣晨起时用过了。”苏沁婉拒道。

    高彻正常早餐确实是没吃好,但徐不让来之前刚吃了一碟八珍糕,那东西虽是零食,饱腹感却十足,为了戏耍两人还硬喝了一碗粥,也不知是谁戏耍谁。他在一旁冷眼看着,心中暗自好笑。

    谢霓裳又开始给高彻添第二碗,小皇帝看他的眼神中渐渐带上了祈求。

    “早餐不宜过饱,饮食当有节度。”他总算心软开了口。

    “你看,连朕吃早饭都要管着。”高彻马上换成一副无奈模样,挡住了谢霓裳的手:“今日便罢了,往后有时间再细品爱妃的手艺。”

    “哦,喏。”谢霓裳懵懵懂懂收了食盒,交给贴身宫女:“陛下若喜欢,妾常备着便是。”

    这边吃完,徐不让便又开口:“陛下召臣,所为何事?”

    “无事。”高彻往后一靠,看着自己的手:“昨日派回南安的信使尚未返回,有徐卿在此坐镇,朕也更安稳些。”

    昨日其实徐不让几乎没发挥上什么大作用,这么说也太抬举她了些。

    “陛下谬赞。”她躬身行礼道,心里觉得高彻心底必然有什么别的考量。

    但高彻确确实实是想找个压场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对双胞胎给他的感觉,比苏沁更让人安心。

    “若陛下无事,那臣妾便先退下了……”看着陷入沉默的三人,谢霓裳识趣地想要离开。

    “爱妃先去吧,等朕得闲了,再去寻你。”高彻摆摆手,并没挽留。

    徐不让眼看着谢霓裳乖乖离开,第一次觉得她温顺听话过了头。

    注意到徐不让的眼神,高彻笑了一声:“徐卿大可不必如此担心,惠妃识大体,朕也不会亏待了她去。”

    徐不让收回目光,应了一声。

    他们是夫妻,她一个外人有什么可置喙的?高彻这话听着算是句善言,可那是作为帝王的,夫妻间谈什么不会亏待,就已经是负了心了。

    高彻赐了座,又拿出那篇《牧民策》来给徐不让。

    “上次匆忙,未能听得徐卿细说,今日正好,在等信使带消息回来之前,你仔细说说。”

    徐不让看了一眼苏沁,他也心有灵犀地望过来。

    上次说他这篇策论扯,他明显是不高兴的。

    看出徐不让的顾虑,苏沁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说。

    “嗯……上次臣回去以后细细思量,这策论也有可行之处。”

    高彻撑着脑袋看她,也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户部最早有大司农、地官之称,顾名思义要掌百姓治栗耕种,今之户部,下辖全国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自然要分出那许多心思管控它务。社稷所谓,社为土地,稷指五谷,国之根本所在于农事……”

    她边想边慢慢说道,高彻本以为她能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话语,却没想到她说话风格忽然变得和太傅相似,听得不耐烦。

    “说重点。”

    “这就是重点。”她好像忽然想通了什么:“此书全篇上下关联,除了清明吏治是闲话,在三省六部以外专门设立司农的机构,教民耕种,提高粮产,养活更多的人。与北胡设置互市,恩威并施教化蛮夷,这都要在大尧可以承受如此多的人口之上。”

    她也是才想起其中关联,前言后语还有些杂乱。

    “清明吏治怎么叫闲话。”,苏沁白她一眼,尔后肯定地点点头:“天生万物,地载万民,商周之前,各部族大概也如同今日我大尧子民与北胡一样。而至今日华夏诸民共为王臣,那何不并而化之,同归一处?”

    天下宁有以流血牺牲为乐事者乎?

    “没想到你还能有这样的想法。”徐不让咧着嘴,隔着高彻拍了拍苏沁的胳膊。

    华夏耕种立国,农事为天下第一大事,可王侯将相凌于百姓,不事生产,不管民间如何疾苦,他们都是酒肉盈门,生长膏粱的。

    而读书人,本是可以连接民间与朝堂言路的,可儒道所尊,唯圣贤命尔,虽是民间所出,越过龙门后,仿佛天然就变成了权贵,再不知民间疾苦。

    也有少数识得此道的,能治一地一州,又何能顾及全国呢?或者等这些人能出将拜相,也怕是宦海浮沉,早已初心消磨了。

    以苏沁的身份,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的关键,已经不是寻常读书能学到的。

    想起他的游记,知而行,行至知,徐不让忽然对他生出一丝钦佩。

    他好像忽然不好意思起来,展扇掩面,别开脑袋。

    “徐卿也是这样想的?”高彻却还要些不明。

    “古时先贤圣王,必以教养百姓,躬修节俭,安民轻赋为本。而亡国之初,必是骄奢淫逸,苛征暴敛、亲佞远贤为患,此一看来,不就是百姓被压迫到吃不起饭,不能好好生活造成的么?”

    “这点朕自然知道。”高彻皱眉,太师、太傅,谁不是天天对他这样说。

    “兴农富民,若是原来能养三口之家的地,可以养一倍的人,以此闲余,保北胡安度灾年,这样他们就没必要拼死来与我们争抢了。”

    “那不是朝着那班蛮子上贡么!”

    徐不让有些头大:“陛下莫急,等我想想如何解释?”

    “北地可产矿石、草药、牲畜,以物易物的交易罢了。”苏沁在旁补充道。

    “可若是如此,为什么之前不这样……”高彻顿了一下,似乎也懂了。

    北胡南下这两年,大尧也是天灾不断,洪涝交替,粮价倍增,连大尧百姓自己都吃不起米粮,饿殍千里,拿什么和他们换?

    不说被胡人夺走的部分,年初洪灾,让几地出粮赈灾,个个都喊自己没粮,可之前那些太平日子,是一点粮也没积下么?

    这就又绕到清明吏治的问题上。

    果然环环相扣。

    “朕明白了。”想通此处,高彻看着苏沁:“表哥不亏是状元之才,大尧的未来,便拜托表哥了。”

    “臣定不负所托。”苏沁跪下行了叩拜大礼。

    徐不让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君臣两,这一来一回不像只是读懂了一篇策论的模样。

    没等她多想,门外传来消息,南安的信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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