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彻的信使马不停蹄地赶回南安,但已经晚了。
南安城门紧闭,隐隐听到城内的厮杀声。
早在刺杀失败的当时,就有人将此消息传回南安。
和王后一样一夜未眠的,还有宁王。
“本王何时让你们动手的!”他一脚踢翻了个跪在地上的下属,那人是宁王的幕僚,他翻到在地,马上又爬起来跪正:“豫州调兵已至,殿下请速做准备。”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高喆冷笑起来:“豫州之兵与本王何干?”
“王上在朝中势力已被斩除十之八九,王妃娘家无望,殿下此时不起,便是第二个废太子。”那人咬着牙,一字一句说道。
“废太子。”听到这个词,宁王犹豫了片刻,笑道:“本王那好侄儿不正在帮着本王呢么。”
这次皇帝去秋狩,带走了大半禁卫军,齐地起事,原本的预备军也被派了出去,南安只剩京师防备。
本来他犹豫不决,只是派人尾随高彻,没想到被对方发现,事先动了手。
箭在弦上,他不得不发。
高喆站了起来:“去,给宁州发消息,所有府兵统统去向北门,迎王师进城,今日本王便要入驻大统。”
见他想通,幕僚大喜过望,应了一声爬起来就往外跑。
“此事是否操之过急?属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另外一个一直站在旁边默然不语的幕僚问道。
这也太顺利了,不说秋狩离开的那些人,齐地叛军与预备军此时正横亘在南安与北线王道然的部队之间,此时举事,就算高彻那边知道,王道然也回援无力。
那人打开一张地图放在高喆面前的案上,齐地叛乱起时,便已经议过,西南、西北调军都太远,所以才着急忙慌的把尚未训练好的新兵调了出去,而刘叔佟坚持不让孙茂发的京师防备调动,似乎就是为了防备高喆。
京师防备虽然以逸待劳,看着有些优势,但毕竟高彻不在近前,战斗意志便落了下风。
等他们控制南安,便向天下宣告王氏谋害皇嗣,扶持伪王,祸乱社稷。再向各地发布勤王令,到时候形式逆转,他们才应该是人尽得而诛之的逆贼,是过街之鼠。
高喆看了看地图,手指按着南安两字,摩挲片刻又滑到一旁的桐庐。
“王氏无道,便是上天都在帮本王。”他冷笑道:“本王才不会是第二个皇兄。”
高彻听着信使的口述,不自觉地用力抓紧椅子的扶手。
王后怒而起,问道:“中书令呢!”
“小人,小人从沟渠混进南安后,所见满大街都是宁王的兵,皇宫已被团团围住。”那人一路回来还没歇口气,口干舌燥,嗓音嘶哑:“去得兵部,才见到兵部尚书,大人说昨日王大人忙于公务,宿于宫中,情况尚不得知。”
王后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被她震翻,茶水顺着桌面流到地上。
她挥挥衣袖吩咐道:“再探再报!”
“母后……”高彻忧心忡忡地看着王后,徐不让和苏沁站在他背后。
王后自己都是头晕眼花,她纤纤细指扶着额头,说出的话已有些走音:“陛下莫急。”
就是想到高喆会有小动作才把王岂之和刘叔佟留在南安,王后强自镇定,可满大街都是宁王的兵?那么多人他是怎么悄没声弄过来的?
若王岂之、刘叔佟和孙茂发能摆平此事还好,若摆不平,就要想着召应勤王军了。
随驾禁军只有寥寥三千人,加上桐庐本地府衙兵,能凑出五千已是万幸,留守南安的京师防备大约五万人,他们都打不过的话,这五千人也不过杯水车薪。
王后看了一眼徐不让,必要时刻或可让徐乘风从前线撤下,勤王保驾。
徐不让明显也是想到这点,不由皱眉。
她爹对抗北胡战况一直不错,才有后来交换俘虏一说,然后朝廷就给他停了三月的粮,差点就扭转了低弱我强的局势,现在又想着把他撤下来?阵前换将?你直接和北胡说我家里有事我们权且停战好了,看对面会不会让你一让。
“臣愿带一百轻骑一探南安态势。”她跪在高彻面前说道,与其让他们乱指挥,不如让她去亲眼瞧瞧该如何布置。
高彻看她,面色亦是不好:“现下局势未明,徐卿少安毋躁。”
高彻召了随驾来此的臣工开御前会议,在这些重臣高官前头,哪还有徐不让的位置,她被挤到边角上去,郁闷地看着一群老头吵来吵去。
在这种多事之秋还能来秋狩,她以为宫里自然有完全的决策,没想到还要到现场来吵。
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没太担心,可能是夏霖和薛催都不在南安城内,剩下的小辈,不在重要的位置上,高喆就是造反,首先也未必想得到他们。
夏霖这去学宫编修的差事,还真是巧。
思及此,她一瞬间愣住了。
人群中站在高彻身边的那个人,依旧是不疾不徐,温润出尘的模样,一如昨日立在刀光剑影中也泰然自若。
吵了半日,也没吵出什么结果来,只能先行警戒,然后不断排出信使往来南安与桐庐。
夏日天黑得晚,高彻留了所有大臣们晚宴,御膳再好,也挡不住各人心中的难安。
食不知味地结束了晚宴后,众臣散去。
高彻没有特意挽留,所以徐不让跟在苏沁身后也出了宫。
马车上,两人相顾无言。
“古籍编修……”她思来想去,不知道怎么开头,只能脑子里想什么说什么。
“你怎么就怀疑我一个人呢。”他无奈地笑道。
“你别说,我不问了。”她忽然很害怕听到苏沁的回答,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而且她下意识地觉得,苏沁不会害她。
若不是把夏霖调开,她不可能想到这层。
“接下来什么打算?”
“你?还是我?”
她眼皮跳了一下。
车厢里发出嘭的一声巨响,车夫被吓了一跳,一旁的万里没听到苏沁的声音,摆摆手,示意车夫继续。
“你这个人。”徐不让两只手撑在苏沁脑袋两边的车厢上,恨得牙痒痒。
他确实聪明有才,但如果所求非正,越是有能力越危险。
他缓缓眨了眨眼,又弯成一对月牙:“我又没食言,你气什么。”
他当初说的是不参与宁王夺权。宁王一路被逼至此,他确实是没管过,所以狗急跳墙了。
事态走至今日,说他一点都没参与,徐不让压根不信。但是所有的命令大多是由皇帝、中书令处所出,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大多数时候他看上去甚至无辜又可怜。
“无辜可怜。”四个字从她牙缝里蹦出来一样,她收回手,瞪了苏沁一眼,就要跳下车去。
“你又没地方住,往哪跑。”苏沁这次倒是手快,拉住了她。
“我就是住路边也不住你隔壁。”她被拉着一只手,悬在车边。
“天为床地为被,好雅致,若我中宵立于风中,那算不算与你同衾而眠了?”
她之前也有被骂过行事放荡不羁,但被骂和被调戏完全是两码事。
这话连车厢外的万里听到都玩味地挑了挑眉。
徐不让更是如同痴傻了一般张着嘴合不拢。
这话从谁嘴里说出来她好像都能一拳带过,毕竟男人油嘴滑舌的不少,从苏沁嘴里说出来,便像青天白日见了鬼。她怀疑自己听错,毕竟他平时看着是很端正的人。
“你说什么?”
“反正住不了几天。”他讨好地笑笑,不提刚才那句话。稍稍用力,把她拉了回来。
直到下车,徐不让才反应过来:“那接下来我又该有什么打算?”
刚才她怒上心头,差点忘了问重要的事。
“嗯……”苏沁背着手一步跨进门,稍稍买了个关子。
泡好茶,两人在临水小亭中坐定,他才开口:“西南有匪,需要你协同夏御史和章临平定事端。”
一杆子给她打到西南去,徐不让真是不会了:“舅舅?”
“自然。”
夏彦本是去巡视春耕,按说早应该回来了,这么说,却是碰上了什么事。
“去岁冻灾,加上春时的洪灾,西南几地多有流民,章临虽被调往南安,但一路上因着流民匪患,耽搁了许多。”
“但眼下南安被宁王叛军占据,调我离开?”
“南安此事,你帮不上忙。”他瞥着亭外水塘,荷花早已开败,只剩水草茂盛。
“我怎么就帮不上忙了?”她还不信宁王那边是有什么能人异士是她都打不过的。
“这不是能力的问题。宁王那边除了宁州军,也只有豫州的助力,却实在不算什么精兵强将,不用你去也可以。”他把玩着手里的折扇:“可他来势汹汹,王氏一时慌张,倒也可能暂落下风。”
“那更不应该调我走啊?”
“走得远远的,看戏不好么。”苏沁实在不想解释,柔和了神色劝道:“况且夏大人那处也还需要你。”
徐不让心中隐隐有种猜测,可那样太过疯狂,她不应该无端地那样揣测他。
“真的,不用我帮忙吗。”他不说,她也就不问了。
苏沁闻言,却把目光收回到她身上,亮色如萤,比那月辉还要轻软:“照顾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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