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兄妹一东一西两头忙着,南安城内的事也是片刻不休。
到十月高丹生辰及笄礼那一日,倒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毕竟王家的人都很高兴。
王后高兴,是因为眼看着高丹长大,马上就要成人出嫁。
王岂之很高兴,是因为最近眼前碍眼的人少了。
淑嫔从得宠到怀孕,刘叔佟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女儿怀的就是太子,他马上就能当国舅了。
南安之乱时,王岂之仓皇逃命,刘叔佟虽然跑得晚些,可见战况扭转,他倒是第一个回去的,美名其曰‘督战’,这让他有了些资历,俨然一副朝中中流砥柱的模样。
加上淑嫔有孕,后宫前朝,他两父女简直是要登天的模样。
虽然之前攀附王氏一党也让他权势滔天,可倚靠别人哪能比得上靠自己,刘叔佟这下腰杆子都直了不少。
王岂之哪会吃那么大一个闷亏,况且现在王道然还回来了,他腰杆子也是不软,之前齐国造反时本就嫌刘叔佟能力不足,几方考量下,决定在放任刘氏一派坐大前,先下手为强。
先前刘叔佟吃空饷的事,于是就被翻了出来。
尽管他当初做这些事都没有经过自己的手,非要严查起来,拿个替死鬼就好了,但既然要定他的罪,王岂之肯定是有十足把握,一是王道然那边的账目,另外还从欧阳敬和裴吾那查到了一些可以证明与他直接有联系的东西。
当初训练新兵时做的假账和徐当仁的奏折也算帮上点忙。
虽然是徐不让写的东西,但名义上是徐当仁所出。
他当时没把两人看在眼中,却没想这最小的疏忽却能要了他的命。
三省六部九寺五监,虽说也有吃空饷的现象,但兵部吃空饷,那是影响一国兵力,动摇国家基本的。
正在刘叔佟焦头烂额的时候,宫中也传出消息来——淑嫔小产了。
两三个月的身子,本就轻易磕不得碰不得,可那王贵妃,名义上因着刘叔佟的干系让她跪了一夜佛堂,早上宫女们才发觉淑嫔身下一滩血,人早已没了知觉,太医都说若再晚些,别说孩子,就是大人也难救。
莫说他尚未定罪,就是真定罪了,俗语也说罪不及家人,王氏一党竟是连他女儿也不放过!
在王家的追逼下,私吞军饷案尘埃落定,刘叔佟及其几个党羽死罪,待月后问斩,而刘氏一族,除淑嫔废去嫔位打入冷宫外,流放三千里,世代为奴。
这忽如其来的变故看得人感慨,一朝中天日,一朝脚下泥,管你什么达官富贵、王侯将相,疏忽转眼也不过是城外荒草堆。
这大案虽然看着是刘叔佟一家之事,可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王氏一党不可不谓权倾朝野,一手遮天。
就算你真有那么点正义之心,开口前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家中关系还够不够死前给家里人传个话。
王道然倒不算太高兴。
王后把他叫回来,他只带了三万人。
他一辈子掌兵,现在虽说不是卸了兵权,却感觉浑身难受。
好在王凌争气,到时候监考过恩科以后,他王家第三代也算后继有人。
高丹浑然不知这些大人心中所想,只是很开心地对自己的衣裳看了又看,她一头长发只是盘起,等一会王后给她上头。
“南安的贵妇人们都来了呢。”蕙兰从王后那处回来,说道。
“那是当然。”高丹对着镜子看额心的花钿,今日一丝一毫都不能有偏差。
等着吉时到,她去到王后宫中,果然一屋子都是人,连她久未见的平阳长公主也在。
高丹以为她这姑姑并不太喜欢她的,没想到还是给了她面子。
正宾、赞者、赞礼、摈者和执事都是相熟的贵妇人,旁边还有奏乐的伶人,虽只是及笄小礼,排场却不可谓不盛大。
王后拉着高丹的手,眼中浅浅含有热泪。
及笄后楚国的彩礼便会送进宫来,最多两三月,高丹就要嫁为人妇了。
“大好的日子,可千万不能落泪。”王家一名亲戚说道。
王后垂眼,再抬眼时露出甜美得宜的微笑:“当然,今日是我们丹儿的大日子。”
一行人去了太庙。
这里算是皇帝的家庙,行礼自然要在这里。
王后才把簪子插到高丹头发里,还没来得及整理一下,就有小太监着急忙慌地跑过来。
安奉韵看势不对,赶忙把他拦下来,拉到一旁悄悄问:“出什么事了。”
“侯爷,侯爷他,他和国舅爷……”他跑了这一路,气都喘不匀,听得安奉韵直着急。
帮他顺着气问道:“讲重点说。”
“周氏遗党当朝参奏二位诬陷废太子,迫害王储,里通外国,祸乱朝纲……”
听了开头两个罪名安奉韵就听不下去了,让那小太监闭嘴,自己去找了王后。
王后明显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打发了一堆贵妇人让他们去御花园逛逛,自己朝着这边走过来。
得知这个消息,她脸色也为之一变。
周氏是前太子太傅周成汤一脉,废太子被构陷入狱,可以说是从周家兼并土地案起的。
当时周氏十岁以上的男人全被杀光了,女人为妓,男人为奴,和如今的刘氏一个下场,周家人丁不旺,那些人是王岂之一个个看着杀掉的,怎么会忽然冒出来一个周氏余党?
王后急匆匆往前朝赶。
高丹离王后最近,她看着母亲嘴角的笑容消失,就知道出什么事了。
虽然王后强自镇定地把人遣散,但她留了个心眼,跟在王后看不见的地方也往前朝跑。
她已经是个大人了,也想分担家里的事。
可是一切都晚了。
等赶到上朝的大殿后面,她听见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正好王氏也来了,还不拿下?”
她听见打斗声,是母亲身边的太监和宫女与禁军搏斗的声音,听到母后依旧冷静的吼声:“蕞尔小贼,禁军何在!何人敢动本宫!”
她听见清亮的耳光声,接着母亲的声音便没有了。
等她反应过来冲到殿前,满朝文武正侧目看着王后被带下殿去。
苏沁站在高彻王座边上,看到她来,无喜无悲:“带公主下去。”
他一身玄色亲王服,八旒冠冕有些挡住他的眼,金色绣线绣出的蛟趴在他身上,称得他平时柔和如好女的面容威严无比。
高丹发疯一样在太监宫女来拉她前扑到高彻王座之下:“你们疯了!母后是太后!你们凭什么那样对她!”
高彻也与平时不太一样,他目光清亮,指了指殿中一站一跪的两个人:“皇姐若有疑惑,可以问他们。也可等审讯完成后细细品读罪诏书。”
站着的人是周思焉,跪着的却是本该在天牢中等待问斩的刘叔佟!
本来罪证确凿以后刘叔佟前两日就该问斩了,可顾虑到高丹的及笄礼,将他的刑期推到了五日后。
没想到这厮居然成了扳倒王家的工具!
王家倒得惊天动地,而且完全没有一点点预兆。
朝堂上所有文臣武将都震惊于此,今日有什么事都不好再提,高彻看他们心不在焉的模样,便散了朝,也让人把刘叔佟带下去。
殿中只剩周思焉、他自己、苏沁和高丹。
“贤哥哥。”高彻站了起来,走下御座到周思焉面前。
此刻的他忽然没了以前那样乖戾的脾气,也不是刚才那样少年帝王的霸气,好像只是以前那个不被人重视的皇六子。
周思焉却往后退了半步,半跪在地上:“戴罪之身,不值陛下如此挂念。”
高丹想起来了。
从前太傅进宫教授诸皇子时,偶尔会带着他这个最年幼的孙儿——周贤周思焉。
那时高彻因为出身卑微,经常被别的皇子公主欺负调笑,所以他进学时不爱呆在学堂而喜欢到处乱跑。
身为皇六子,前面还有五个兄弟,从来没人想过他有朝一日会登临御座,即使不欺负他,也没人花时间搭理他,只有太子偶尔会关心一下他的生活。
周思焉只比高彻大三岁,在太傅授意下,便在他跑出学堂时单独与他授课。
虽然年纪相差没多少,但周家是书香世家,帮高彻开蒙问题不大。
在那段不被人关注的时光中,周思焉就是高彻最为珍视的人。
再来就是周家被诬陷,周氏一族被灭。
彼时连早已成家并且在朝堂中有话语权的太子都对此无能为力,何况高彻?可今时今日已经不一样了。
“朕已为周家洗了冤,贤哥哥还能回来么。”
只四年功夫,却是时移世易,眼前的人离开时,还没高彻如今大,今日两人再相对,却已不是半吊子师徒,而是君臣了。
周思焉仰头看高彻,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罪臣已……”
苏沁在旁却抢白道:“思焉现暂居平阳公主府,长公主的意思,若有能力,便让他自己科举入仕。”
周思焉惊讶地看着苏沁:“公主她这样说?”
“姨母说若你自己考不上,也别说是她府中出来的,她丢不起那个人。”
高彻开心地望着周思焉:“今年恩科还未开始,贤哥哥不若先试试?”
眼前三个男人不说兴高采烈,也是一派喜气洋洋,高丹在旁看着都刺眼。
“你们……”她刚开口,就听到自己声音嘶哑。
高彻回头,好像才想起有她:“皇姐不必担心,即使王家罪孽滔天,朕也会看在先皇份上,保皇姐以后的生活如常,只是与楚国的婚约为王氏逆党矫诏,算不得数。”
她刚才还没想起来,她今日及笄以后苏沁就应该送彩礼来了。
可现在她的这个曾经的未婚夫,一手将她的血亲送入牢狱。
“矫诏……”她脑袋嗡嗡作响,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起,只能呆呆重复高彻的话。
“大行皇帝先前密诏给表哥赐过婚的。”高彻站在周思焉身边淡淡说道。
“你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她喉咙上好像有一只手死死掐着,让她头晕目眩。
“从王氏争权构陷储君时,就应有今日。”这次却是苏沁开口说道。
太子案时,高丹已有十二岁,她还记得当时宫中风声鹤唳,再后来就是北胡南下,皇室南渡。
“我不知道……”她捂着自己的胸口。
刚才的慌乱中,她头上插着的金钗掉落下来,她垂眼看到那金钗,似乎心中有了什么念头。
“皇姐今日便知道了,王氏之罪,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若干年来的是非曲直一定查得清清楚楚,不过定罪之前不会允许探监,皇姐现在不若先回去,等开放探监时,朕派人知会你。”
高丹沉默不语,蹲下身捡起地上的钗,那是她母后不久前才给她插上的,这根金钗钗头用红玛瑙做成石榴模样,她想着及笄礼后苏沁下朝,过门之前最后再见他一次,所以今日的妆容格外鲜妍。
“你……你不是说要娶我……”
“公主最好再想想当时臣所言。”
——“……,若有朝一日,臣辜负公主恩情,也不后悔?”
他说得模棱两可,竟是连骗她都懒得!只是她一厢情愿!
思及此,高丹觉得脑子里忽然安静得什么都听不见了。
“表哥小心!”
高彻看见高丹抬头,目中血丝满绕,握着簪子朝苏沁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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