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怎么随便把随身的东西给人家呢。”

    等平阳公主带着苏沁离开,夏霖将徐不让单独叫到一旁。

    公主拿出那枚长命锁时,他还不明就里,看了两眼方觉得眼熟,才想起这是双胞胎初生时自己托人订制的锁,徐不让的在她七岁那年弄丢,徐当仁看妹妹没有,自己的也没再戴过。

    本来只是求个吉祥,再加上徐不让七岁之后身体慢慢好起来,想着这东西可能真的挡了灾,丢了也就丢了。

    没想到时隔多年,能被人拿着来上门提亲。

    那长命锁原是她贴身之物,虽然弄丢多年,但外面不明就里的谁知道你这,只当是私底下许了别人定情信物,这他还能怎么说,只能一并答应下来。

    “我也不记得了。”徐不让皱着眉,痛苦地回想着自己到底是忘了些什么,可是忘记的东西,就如指尖流沙,越是想要抓住,越是抓不住。

    “那我问你,你对那楚王是如何想的。”夏霖也不愿为难她,毕竟她当时受伤,可把一家人魂都吓散了。

    “他……”

    她多少是喜欢的,喜欢看他笑,喜欢看他有些傲气的模样,喜欢他安静陪着她,看风看雨,看日升月落,看静水长流。

    夏日他的屋角挂着风铃,或是对着水潭,或是置着水缸,折扇送风,还有凉茶药香,再听他叫她:“过来。”

    要么是一方湿巾拭汗,要么是一口甜瓜解暑,这样的日子,即使不能远行山水,她也是不讨厌的。

    “我亦对他有意。”想了半天,她委婉地说出这几个字。

    夏霖重重叹了口气:“罢,罢,只要你喜欢,都可以。”

    此事就这么定下了。

    再去看薛催,本以为他会生气,听得她这句话,也是叹着:“当年我拦不住她,今日怎么指望拦得住你,不过是不想你受制于人,多给你一个选择,既然是你们自己的决定,怎么样都好。”

    于是按照俗规流程,三书六礼快速而有序地进行着。

    徐当仁看着宫中派出嬷嬷来教徐不让礼仪,自嘲道:“这下全家只有我这个光棍了。”

    “公子莫要胡说,您与公主的亲事年后便要提上日程,怎可说自己孤寡。”嬷嬷也听说过赐婚的事,停下手中的活计教育着徐当仁。

    “是,是,好在我不用学那么多东西。”他自讨没趣,耸肩往外走。

    送聘礼来那一日,夏霖都要惊了,按说亲王自是有自己的规格的,这将近百挑的东西,看着属实有些越矩了。

    “大人莫要担心,多出来这些,是陛下赏赐。”看夏霖忧心忡忡的模样,送礼来的太监说道。

    一并送来并不在礼单上的,是一件做工精美的嫁衣。

    苏绣凤穿牡丹跃然其上,随着光线角度变化栩栩如生,好像一阵风吹过,那神鸟便能展翅同风。那衣裳的尺寸与她更是妥帖合身,改都不需要。

    刘妈和一众丫鬟都啧啧称奇。

    “衣称人,人称衣,小姐穿上这件嫁衣,必然是南安城、不,整个大尧最美丽的新娘子。”刘妈捂着嘴,眼中泛着泪花,要知道她多少次都梦到双胞胎各自嫁娶,能亲眼看到这一日,她就算死了,泉下遇见她的小姐,也算不负所托了。

    徐不让也有些震惊,虽然苏沁日常就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却从没想过往她身上套,这件衣服他之前更是提都没提过,听到刘妈这么说,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太夸张了,刘妈别说了。”

    到成亲前一日,嬷嬷回宫去了,薛夫人却来了。

    “舅妈说了好久才能当你的全福人呢。”薛夫人笑着在几个小丫鬟的帮助下给她开脸。

    “夫人知根知底的,能来当我家小姐的全福人正是合适呢。”刘妈在旁边检查着丫鬟们手上的头面首饰。

    徐不让近几日已经被折腾过一遍,几日没睡好,昏昏沉沉抬着脸任凭薛夫人侍弄,开脸的线忽然紧扯了一下,疼得她一个激灵。

    “嗯?怎么了?”

    薛夫人和刘妈都笑了起来:“没事,你继续养神,这两日晚上有得你忙。”

    稍早些时候,谢霓裳也从宫中赐了东西,她身子有了三个月,当是坐胎稳了,高彻特意允了她晚些能去楚王府观礼。

    谢夫人自己先过来送她出嫁,魏南衣要带两个孩子,晚些直接去吃席。

    薛夫人更是早几日就住在夏府,只等着今日忙完才回家,夏瑞一家、夏彦一家也都齐聚在夏府。

    徐轩在任上过不来,只让妻子卫溪过来。卫溪也是久没回家,这两日暂时在卫家住。

    最难得的是,远在山阴的徐不让小叔徐沧海也过来了。

    他二十四过来的,一见他徐不让就快步迎上去:“小叔。”

    徐沧海与她亦是多年未见,印象中那个年轻人的面上也有了岁月的风霜。

    “辞儿。”徐沧海本是习惯性想抱她,却觉得她都要出嫁了,此举不合适,手臂一拐抱了抱旁边的徐当仁,又摸了摸徐不让的脑袋:“大姑娘了。”

    “先生呢?”徐不让也不在意这些,问道。

    “她前些日子带学堂的孩子上山玩,偶感风寒,就不过来了,对你的重要日子不好。”

    徐不让无奈道:“怎么还迷信这些。”

    “还是要信一些的。还是你只看见小叔不满意么。”

    徐不让扁嘴:“多少有点,还让我叫先生先生,小叔真是的。”

    “不叫先生叫什么。”徐沧海看她开了话头意有所指,赶紧又拉回来。

    “婶婶呗。”徐当仁在旁嗤道。

    “别说我了。”徐沧海窘道;“听说善儿也要成亲了,我在南安要住上好一段时间呢。”

    “还早。”说到自己时,徐当仁明显兴致缺缺,

    “哎,一转眼你们都要成家了。”

    徐沧海是山阴漕官,而且一做就是二十来年。

    他本有机会在朝中闯荡,却还是选择回到故乡,守着老宅,守着祖宗们和徐家人的根。

    徐不让幼时在山阴住过一些时间,而徐乘风那时南征北战辗转多地,所以徐沧海带了她不少时间。

    她忽然想起什么,拉着还在伤春悲秋的徐沧海到一旁悄声问道:“小叔还记得我小时候有没有说过把我的长命锁送了谁?”

    徐沧海听她这么问,蹙眉看她:“你倒是不肯说过,不过小叔也不是傻子。”

    “那……我送谁了。”徐不让有些紧张地问道。

    “不就是那年路过咱家那个小道士,我看你成日里缠着人家,最后人家走了,你的锁也不见了。”徐沧海点点她的鼻头:“虽然咱家也不是送不起,但那锁是你外祖特意让人打的,你怎么说送就送出去了,现在怕不知转到哪去了,你说可不可惜。”

    “道士……”

    “你忘啦,一老一小两个,游方至山阴,来咱们家讨过水喝,你在道观中住了几个月,总喜欢拉着人家小道士玩,人家嫌弃你也看不出来。”

    “他……他叫什么。”

    “这谁还记得。”看着徐不让变得愈发多彩的脸,徐沧海还以为她怎么了,努力回想着:“那老道士似乎说过是姓……”

    “姓舒么。”她自己补充道。

    “对,那小孩儿好像叫舒心。这你又记起来了。”

    姓取的舒道长的姓,名取他心源二字之心。

    “舒心。”她念道,仿佛在唇齿间咀嚼着这两个字。

    “怎么?那道士又来找过你?”徐沧海忽然紧张起来。

    确实是找来了。

    十二月二十六,宜嫁娶,祭祀、祈福、求嗣、出行。

    天黑得完全不像黎明之前。

    徐当仁早就等在屋门口,等着背徐不让上轿。

    从小到大,他背过徐不让很多次,可这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寒风料峭,吹得他不自觉的哆嗦。

    “少爷先进屋暖暖吧,小姐还有些时间呢。”一旁宁伯劝道。

    “不用。”他背靠在窗上,隐隐能听到里面的人声。

    宁伯叹气,给他披了件披风,又拿来了手炉,还好这些东西他接了。

    徐夫人和徐乘风都赶不过来,徐娡也来不了,怪这世道,但也没有办法。

    今日天也争气,晚上看着星子不少,应该会是个晴天,一切都很好。

    除了徐当仁的心情。

    这次接亲只用到楚王府,并不太远,所以到了成婚当日反倒不太赶时间了。

    夏府也安排了不少排场,亲朋好友齐聚一堂,外面热闹哄哄,称得他们的小院安静得奇怪。

    他们,以后就要变成他的了。

    天慢慢亮起,外面的鞭炮声他在这里都听得到,是迎亲的队伍过来了。

    外面的宾客又赶去看,徐不让屋中帮不上忙的此时也出门看热闹去了。

    “喂。”他喊了一声。

    “你在外面那么久,不冷么。”里面徐不让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因为隔了一层窗,听着有些飘忽。

    “真的就是他了?”徐当仁却不答她话,自顾问道。

    屋内徐不让低下头,不然还能是谁呢。

    “若你现在有一点反悔都告诉我。”他顿了一下:“我问的是你自己的想法,别给我什么答不答应。”

    他忽然发现前途功名,甚至这一大家子人对他来说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只要她有一点后悔。

    “我不后悔的。”徐不让看着手中的香囊说道。

    这还是她去找夏彦之前两人分别时他给的。

    她总觉得自己不亏欠他,可现在算来,终究是亏欠了。

    他们第一次在客栈中见面时他是什么感觉呢。

    王后想把她许给王凌时他是什么感觉呢。

    她说自己随便嫁给谁都好,他又是什么感觉?

    情深不可道,心事托青鸟。

    “好。”

    她听见徐当仁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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