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殿前参奏王氏一党那日,高丹就再没见过苏沁。
她本以为自己与他血海深仇,再见就是你死我活。
可听说他要成亲了,她还是慌了神。
他们的婚约才刚刚无效,他心中明明还有念着的人,怎么如此匆忙成婚?对象还是那个他一直没个好脸色的徐不让?
嬷嬷说她傻,那两人的态度分明亲近至极,她愣是看不出,还想着以后两人还是远亲,制造机会让两人和解。
和什么解,不过是打情骂俏罢了,她想着皇帝看他两对弈时那句话——“皇姐何必插手他两人呢?做壁上观不好么。”
当日苏沁的让步,究竟是看在她的面子,还是那个人的撒娇?
究竟是一语成谶,还是当时皇帝就知道?
舅爷的死,表哥的流放,王氏一党的消散……她十五年人生中前半生加在一起都没经历过的坎坷都在短短几个月里经历过了。
皇帝一直没让她去看母妃,虽然读了罪诏书,但她还是不能理解。明明许多已经是她父王时代的时,怎么如今说起,便是大罪了?
那日她早上便坐立难安,听说谢惠妃要出宫去看苏沁和徐不让的大婚,她使人买通了惠妃宫中安排随侍的太监。高彻确实没降低她的待遇,所以绮云宫中的物件虽被抄没封存,连带宫人,下狱的,逐出宫的,一时如同王家一般鸟兽散。她的芳蕤宫却依旧是从前那样富丽堂皇,她才有能力买通那太监。
她穿着宫女的衣裳混进陪伴惠妃出宫的宫人的队伍中。她这辈子只有南逃的路上吃了些苦,所以出宫的一路上她都格外难耐,好在楚王府也不远。
就在她随着人群想进入楚王府时,淮阳公主的随嫁太监叶安平热情地上来慰劳随驾各人,而她,被人拉着手臂捂着嘴抓到一旁。
她本就是混进来的,就算失踪也没人会发现,顶多是一会发现人数不齐。
高丹惊慌地挣扎,却挣不脱那双有力的手。
等那人拖她到一个僻静的小院时,她才发现那人是苏沁的随身侍卫。
童桑为难地看着她,似乎并不意外。
“我认得你。”高丹试探着开口。
“小人不会伤害公主,但也不能放任公主进入王府。”童桑说道,之前他家殿下让他当心今日的来客,尤其是宫中来的人时他还觉得他家殿下谨慎过头了,现在看来他家殿下还真是料事如神。
“你既知道我的身份,还不去禀报你的主人。”
“小人一会就送公主回宫,还请公主少安毋躁。”童桑却像没听到她说话似的,自顾自说道。
“你没听见本宫说话?叫表哥亲自过来!”话出口,她愣了一下,原来直到现在,她还是会下意识叫他表哥。
那个侍卫看着她,眼中竟然有一丝怜悯。
她明白,让这个人提前等着,将她带到这来,便是意味着他不想见她。
今日是他大婚呵,当时母后要为他两赐婚时,他那犹豫婉转的模样还在眼前。
他当时根本就没有娶她的打算,
她真是蠢,蠢透了。
童桑将她关在屋中,又叫来另一个同伴守着,自己去找苏沁了。
虽然心中不抱期望,但高丹还是静静等着。
“他今日,开心么?”她忽然问道。
门外守着的是万里,他并不认识高丹,只是受童桑所托,在这守着她。
今日苏沁大婚,王府上下包括客人们都是热闹开心的,虽然这位不速之客看着不在受邀范围内,但看着也想是他家殿下的故人。
沉默半晌后,万里开口道:“殿下自然是开心的。”
“你骗人。”高丹冷冰冰说道。
万里再也没答应她的话。
苏沁果然没有来见她,原来只要他不想,她连见他一面都不可以。
以前的种种温情,只是算计,只是利用。
这样也好,他这样的位置,若是毫无心计,该如何生活。
他遣人将高丹提前送回宫,又将这事告诉了惠妃和皇帝,尽管高彻依旧没有禁她的足,但芳蕤宫附近的看守严了许多,他的宫人,惠妃那边的宫人都有了不小变动。
回宫的路上,她撩开马车的帘子往外看,楚王府路口处居然有施粥发红包的,不论是谁,只要路过,就能领一份封红,不少人排着队来领,有的人拿到手小声说了什么就匆匆离开,有的街溜子不在乎脸面,大声叫着祝楚王和王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引得旁人侧目或是跟着呼和。
他这样做,是想让所有人都祝福他们吗?
真是可笑,亲手害死了王氏那么多人,却在这样的小事上惺惺作态。
再见他,是徐不让出征那日。
他们才结婚两日就要分别,高丹觉得这大概就是他的报应。
听说他入宫与皇帝商讨对策,特地挑着时间过去。
高彻听到高丹来见,犹豫了一会,苏沁却是无所谓的模样:“陛下不必顾虑臣。”
尽管只过去一夜,他却觉得苏沁整个人都凌冽了许多。
高丹毕竟是他皇姐,无故不见她,反倒显得心虚,他只能宣高丹进殿。
高丹行礼过,站起来看着苏沁笑道:“本宫听说楚王殿下新婚燕尔便要分别,陛下还真是不体恤人。”
苏沁垂着眼并不回应。
高彻有些苦楚地笑道:“前线战事紧急,朕也是无奈之举。”
“楚王殿下竟然也舍得放新婚的妻子去那战场,真是深明大义。”
“公主谬赞。”他冷冷说道。
他竟连一句话也不想与她多说么?
可她偏要说。
“这北胡不早不晚偏要在这个时候打过来,若早一步,徐家小姐先一步上了战场,表哥你又打算娶谁呢?”
苏沁看着殿外,依旧沉默。
“本宫当初还以为你是多情深的一个人,连些破烂都能存着那么久。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她就像唱着独角戏,高彻不插嘴,苏沁不说话。
“你便是拿着情深守正当幌子,背地里不知做了多少腌臜事,骗了多少人吧。”她越说越气,也越是口无遮拦。
“这徐家小姐也是蠢,估计也被你这道貌岸然的模样骗了,替你领兵打仗,若她死在战场,你便可以名目张胆娶下一个棋子了吧。”
终于,苏沁说出今日的第二句话,嘴角带着不知所谓的笑:“多谢公主关心,臣此一生,只她一个。”
那她算什么?反倒是他与别人之间的阻碍?
高丹气得发狂,高彻让人将她带下去。
“皇姐心中有气,你莫要与她计较。”
苏沁摇摇头:“明日臣替妇归宁,便不进宫了。”
新娘子出嫁三日需得回门,可徐不让现在人都不知在哪去了,也做不了这些事,只有男方一人登门,像什么样子。
“你……你是何苦。”
“这些需要有人做的。”
晚些时候,高彻去了谢霓裳处,他还答应徐不让与谢霓裳道声别。
“我以为她成了亲就能留在这里。”听了高彻的话,谢霓裳有些难过地说。
“朕也不是没想过,不过此次徐将军被围困,那毕竟是她父亲,既然引楚军为援,她的身份再适合不过。”
“那楚王便没说什么吗?”谢霓裳疑惑道,让新婚妻子上前线领兵,正常男人应该都不会允许的吧。
“表哥他……”高彻喝着谢霓裳沏的茶,满满思索着:“表哥他从前就是很完美的人,父王曾经说过他大概能像周公那样作为辅政之臣。”
当时高彻与苏沁其实并不相熟,只是太子高统偶尔会带着他出席一些活动。
“其实朕小时候很怕他。”他笑道。
“陛下也会么?”谢霓裳似乎忘记了一开始的话题,也随着高彻的话头问道。
“当然会啊,太完美又不近人情,会让人觉得他不像活人。”
“京中许多姑娘都喜欢过世子殿下呢。”
“那是自然,姑姑当时何等美人,只可惜未遇良人。”他轻叹一声。
“那陛下现在还害怕么。”
“说实话,完全不怕是不可能的。”高彻摸着自己的手背,王氏落马那日,苏沁只提前一夜告诉他,他彻夜未眠,第二日在殿上紧张得浑身是汗,事情结束后与周思焉一番谈话仿佛才将他拉回人世。
苏沁在他身边镇定自若的模样虽然当时给了他很大的定心,但事后想来这样的事也能如此云淡风轻,心思过于深不可测了。
“那日思焉哥哥给了我一本书说是他所作,让我以文识人。”
“那陛下看了吗?”
“自然是好好研读了一番,如果那书真是他所作,那朕大概从未识得他其人。”
望百姓耕种之苦念社稷之重。
舟过青山时对吴越遗址的感慨。
幽夜独饮时对故人不在的伤怀。
至于当初为什么选择扶持自己,他好像也有了些答案。
隐没在官爵盛名之下的那个人,他傲气又多愁善感,会记得一些小事很久,乐人之乐,苦人之苦,最重要的是想把所有事都记下来告诉的那个故人。
想着那日去见徐不让,谢霓裳似懂非懂,忽然又想起自己的问题:“陛下还没说楚王听说不让要上前线是什么反应呢。”
高彻也回味过来自己不知不觉与谢霓裳说了许多话,却忘了一开始的问题。
“没说什么。”当时他只看了徐不让一眼,就将兵权交出,想必是夫妻二人事前就商量过了。
他一直有妻子随时离开的准备。
谢霓裳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答案,还不停地问道:“不会吧?陛下再想想?”
两个月的身子还不显怀,大概是最近营养好,她似乎又圆润了些,高彻拉过她的手,再不想管另一对夫妻的事:“今日还吐么?”
谢太傅说她是自愿嫁给他的。
原先他也听说过谢家小姐和卫氏商会的公子交好。
可她依旧成为了他的妻,从最难的时候伴着他到如今。
不争宠,老实地喝下王贵妃送来的避子汤,从不与他抱怨。这样的性子,也难怪徐不让会担心她,拼了命地想进宫。
“今天只吐了一次。”她又被打断了思路,老实答道。
“那就好,想吃什么与司膳司那边说。”
他连枕边人都没完全看清呢,怎么奢求着去看清别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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