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霖没想过这个外孙婿会自己过来。
大早上跟他请安时他都觉得自己是昨日没睡好出现了幻觉。
“辞儿她……”他知道徐不让又上前线去了,心中很是复杂。想怪他把兵权交给她,又将她放去危险的地方。可领兵的是自家孙女,要救的是自己姑爷,好像怎么都怪不到他身上。
“外祖不必担心,我楚军将士骁勇不差徐将军麾下,必与将军联手夺回北地。”
他叫得顺口,夏霖却是一愣。
“罢,,等一会她舅舅们过来你见一面吧。”
夏霖本以为自己会与这个外孙婿聊不来,没想到苏沁倒是对他的事了如指掌。
“顾先生本也多有念起外祖,没想到这个岁数上还能与您共事。”
“瀚文就是脾气太拗了,在官场中吃亏,可做学问这样的脾气却刚好。他在学宫也好,我们这样的老头子还能祈求什么呢,不过是小辈出息罢了,只他比我更要花些心血。”夏霖叹道,他在点苍学宫修书时,虽然累,但与同志之人共事,总是让人开心的。
“说起来今年恩科,学宫中中第者众,翰林院中也能填补些人手。”
“中第就完了么,以前哪次不是觉得老夫能放下担子了,这次给先帝修史还得老夫看着。”夏霖吹胡子道。
“外祖能者多劳,对后辈用心看顾,但也要注意身体。”
“谁都这样说,要是你们争气,何至于我这把老骨头还在撑着。”说罢,他看着苏沁:“我听闻你在门下省供职。”
“正是。”苏沁笑着点头,“还领着学宫祭酒的名头,不过最近忙,顾不上那头。”
“年轻人忙点好,你的文章早些年我看过,是有些才学的,不过业精于勤,也怠惰不得。”
门下省侍中正三品出纳帝命,凡国家之务他都要作为参总,又是皇帝近臣,可以说是位极人臣,就算是夏霖也难挑剔些什么,只能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叹口气:“辞儿自小就被家中娇养,性子可能不似别家女儿那样柔和,可既嫁与你为妻,自然心中向着你的,以后若有什么矛盾,你忍一时再好好与她说,她是个明事理的孩子。辞儿父母不在身边,我这老头子便把她交予你了。”
听他这样说,苏沁起身行大礼,跪在夏霖跟前:“小婿省的,不过晚辈与她是早有交情,此番求娶,也是真心所求,自然会好好待她。”
看着苏沁,夏霖忽然有些想起当年的自己,不过自己与妻可比他们艰难多了,与身为大舅哥的薛催还结了那些年仇。
不一会,夏瑞和夏彦过来请安,徐沧海来告别。
“既然善儿的婚事一时半会不能成,晚辈还有公务在身,就得启程回山阴了。”互相问候过后,徐沧海便朝夏霖说道。
“孩子们都出去奔波,留下我们这群老骨头在家,罢,我也不留你,路上小心。”
“走之前,我还想借一步说话。”徐沧海看着苏沁说道,虽然现在是他的长辈了,他依旧不能很好地叫他的名字。
得了夏霖允许,两人便到侧屋中。
“小叔有何事?”
徐沧海嚅嗫片刻,还是开口:“多谢你借兵去救三哥。”
苏沁轻笑:“那是我岳丈,倒也不必说得像是你的面子。”
“你说话还是那么惹人厌。”徐沧海皱眉,当时听到北胡军队截断了徐乘风军与后方的连接时他也是慌了神,又听说徐不让已经领了楚军兵权前去支援,他心下有些复杂。
当时在山阴时他就算对徐不让有情,也不应该是如此情深难舍的模样,毕竟总角少年,爱恨都简单。
想着他大概是想借徐家的势,只要对徐不让好,也没什么,这次却是借了他的势了。
看着苏沁有些倨傲的神情,徐沧海叹气:“一晃眼的事,你们如今都长得可谈婚论嫁了。”
“十年了,总爱回忆过去,你是老人家么。”
“你这家伙……”徐沧海被他怼得无语,一甩袖子离开了。
夏霖那边还要去翰林院,夏瑞夏彦问候过也各自有自己的事,最后夏宅竟然只留得苏沁一个。
“你爱吃什么自己给厨子说就是,就当做自己家,不用等老夫。”夏霖走之前嘱咐道:“今日若不回去,辞儿善儿的小院子也是收拾好的。”
“喏。”苏沁应声恭送他离开。
前日晚间虽下了雪,却没积起来,天气阴晴不定,但好歹地上干燥,不会有那种湿冷入骨的感觉。
他独自坐在花园中的亭子里。
南方的冬日不像北方那样肃杀,常绿植物都化为一种浓重的色彩,称得红梅格外鲜妍,而不知种在哪处的腊梅更是幽香暗传,颇有一番诗情画意。
童桑给他披上狐裘披风,有些感慨地看着这个院子。
夏天时候他还常陪着苏沁过来夜探闺阁,那时只觉得还好这院子遮挡物多,夏家护卫也不算严,不然堂堂世子半夜在别人宅子里被抓,乐子可就大了。
“你下去吧。”苏沁望着远处的湖面出神,童桑知道他是想一个人静静,于是搬来一盆炭火,便默默退了下去。
其实他没有那么怕冷,楚地湿寒更甚南安,他也是从小习惯了的。
两日过去,徐不让应该还在途中,也不知这样的天气她晚上宿在哪,越往北走天气应该越冷,她或许衣服还是穿薄了些。
就在他神游天外时,听得有人叫他:“心源哥哥。”
他头都没回,便猜到是夏瑞的嫡女,上次夏霖寿宴他来,徐不让是当着她的面这样叫过他的。
“本王与你素无血缘,又与你表姐成亲,夏小姐应该唤本王表姐夫。”
夏婉儿本在亭外,两步就能进来,听闻此话,却羞涩起来,喏喏道:“表姐夫。”
“嗯。”他轻轻应道。
两人之间再无话语,苏沁就坐在那动也不动。虽然不算太冷,但冬日的天气也不是可人的,夏婉儿像被罚站一样站在亭外,被冻得手脚冰凉。
“我今日代你表姐回门,外祖刚才去翰林院了,若无别的事,也不用站在这里挨冻。”
想着夏婉儿若是冻病了被徐不让知道,又要训斥他不懂体贴女孩子,他开口给了夏婉儿一个台阶。可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他体恤别人?
“我……我有话要与姐夫说。”
她自己把表字省了,可想想他家对徐不让的态度,应该也没有亲近到这个地步。
“有什么事直说就好。”苏沁站起来,与她亭内亭外隔着四五步。
夏婉儿今日听父亲说苏沁回门,也没多想就跑了过来,丫鬟也没带。刚才背对着她还好,现在他站着正面对她,却让她心中生出一丝畏惧。
仿佛在室外呆久了,苏沁周身都是一股凌冽萧肃的气息,眉目虽然柔和,却一丝温度也没有那样清寒。
“我……楚王殿下可知徐不让她的为人。”她纠结半晌,终于沉下脸开口道。
“我妻为人,本王自然清楚。”见她也不套近乎了,苏沁语气更是公事公办的冷硬:“不知夏小姐要说什么,若说她常混迹与行伍中与三教九流相交之类的鬼话,就不用说了,徐家是做什么的,本王比你清楚。”
夏婉儿被他的气势震慑得结巴了一会,咬了咬嘴角才开口:“不止于此,她及笄那年,卫氏商户的公子送她一枚玉佩为证,可随意调动卫氏资源,这不是将卫氏身家全部交予她?这可不是寻常相交可比的,她私下不知许了什么好处。”
苏沁以为她要说什么,结果就说了江流印的事,轻笑起来。
“卫氏与徐氏交好,可双子同生,只将那印给她而不给善哥儿,而且是卫家少爷的私印,这不是,这不是……”
“你真恨她啊。”他敛了笑,摇摇头:“夏少卿家事我本不该管,可教出你这样自私狭隘的女儿,也是夏家门楣之愧。”
见他不为所动,甚至反过来教训她,夏婉儿愣了,一开始那点畏惧被无限放大,眼泪止不住充满了眼眶:“我只是好心告诉殿下,她与别的男人私相授受,你不接受我的好意也就罢了……”
“姐姐!”亭外又追来一人。
夏柔儿看夏婉儿偷偷跑出家门便跟了过来,之前看她和苏沁说话,不想又被她记仇便没上前,远远听得她说徐不让的两句话,才跑了过来。
“表姐夫。”她停下来急急行了个礼,“你别听姐姐瞎说,表姐她行端坐正,不过是被那些心有嫉妒之人杜撰编排,想毁其名声罢了。姐姐只是一时被小人蒙蔽了,您千万别往心中去。”
夏婉儿看她,果然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跟踪我?谁要你在这时候做老好人!”
苏沁看着面前两个女孩儿,头忽然有些疼。
他知道夏瑞的女儿和徐不让不对付的,却没想到她居然能大着胆子来自己面前说这些话。
“那江流印总不会作假,殿下不信我,自去问卫氏商会的人也可。”夏婉儿噙着泪狠狠说道。
“江流印本王自然是知道的。”他又笑了起来“江流归源,倒也不只是卫氏少爷小字的意思。”
夏婉儿没有听懂,依旧疑惑地望着苏沁,夏柔儿却哦了一声,也笑了起来:“那日匆忙,还未及祝福表姐夫和表姐,祝二位百年好合,表姐此去,一定能得胜归来。”
“好,我今日也没带红包,改日你若出嫁,使人来告诉我,表姐夫给你添妆。”
一两句好话虽然没什么用,可他就是爱听,和徐不让在一起以后更是在意这些。
“今日之事,本王可当做不知,可你若长存怨毒之心,必为家宅之祸。”他朝着夏婉儿说道:“尤其是莫要再让本王听到关于我妻的谗言。”
“走吧姐姐。”夏柔儿看他暂时不计较,便拉了拉夏婉儿。
回去的路上,夏柔儿小声劝说着她:“表姐小时候为难你也是为了护我,姐姐以后有什么气,对我发就好,表姐表姐夫夫妻一体,他这次不计较,以后却是不能忍的。”
“要你在这当好人!”夏婉儿恢复了精神,甩开夏柔儿的手,当先几步进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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