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br>第一人称预警!

    人物崩坏预警!

    上部弄青梅三章无虐可放心入

    下部音书短可以当做if线来看也可以不看

    我第一次见到不让,是在她老家会稽山阴。

    那时我跟着师父游历四方,老头说要来此见一位故人,我便跟着来到这里。

    徐家是山阴甚至整个会稽的名族,徐家先祖徐弃本是前朝秀才,见烽火四起,匪患遍地,他毅然弃笔从戎,领着当地百姓反抗前朝□□,又平定匪患,俨然自成一派势力,后来与本朝高皇帝结识,情意相投,便有了一段君臣美话,徐家世袭侯爵,代代为高家镇守一方。

    路过徐宅的时候,还是老头给我说这里就是镇北候徐家祖宅,我才发现面前有些年岁的老房子上挂着镇北候府的牌子。

    “太假了吧。”我打量了一下那个宅子的门头,虽然整洁古朴,但规制并不是一个侯爵世家该有的,即使说那是某个富商的祖宅我也信。

    不论之后如何,当初开国时哪个封侯拜相的家伙没把祖宅修葺得气派堂皇,让人一见就知道这家出了个有能耐的子孙,不然光耀门楣这词是怎么来的。

    老头捏着自己的胡子尖笑道:“心儿又有何高见?”

    先贤有《字说》曰“滑者,水之骨也。”,这老头便开玩笑似的自作主张把我的名字说成“沁者,水之心”。

    我嫌弃地看着他:“便是韬光养晦也要有个度,谁信他世袭镇北候家清廉得连修葺祖宅的能力都没有。外人看着,不可笑么。”

    老头没有回答,只带我叩开了徐府的门。

    “我师徒二人路过此地,身无分文,可能求府上一碗水解解渴?”

    他又来了,临走时我明明看他带了钱银的,可老头就喜欢蹭吃蹭喝。

    开门的是个年轻男子:“日头正盛,老人家不若进来歇歇脚。”

    尽管万般不愿,我还是跟了进去。

    那院子门头不大,进了内里虽说也能算别有洞天,但依旧算不上气派,地砖瓦片、影壁花墙都很有一番年头的模样。院子一角有一株开得正盛的榴花,灼灼似火,明明如霞。

    男人引了我们进正屋,又让下人上了茶水,还盛了两碗绿豆汤。

    “阁下盛情,倒是让老小儿不好意思了,你家主人呢?老小儿想亲自谢过。”

    男人温和的笑笑:“三哥他出远门了,现在家里我管事。”

    “敢问阁下姓名?”

    “您叫我沧海就好。”

    我记得徐家家主徐乘风应该是去了青州,这人叫他哥,又名沧海,应该是上代镇北候的幼子徐渊。

    “小叔,来人啦?”忽然,从后院中传来一个稚嫩的童音。

    我曾经无数次回忆与不让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这个阳光灿烂到刺眼的午后,却很少被想起。

    原来生命中每个重要人物的登场,并不总是盛大而隆重的。

    她小跑着进来时,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蹒跚了两步,又继续往前跑,直到徐沧海一把将她抱起来。

    “小祖宗,睡醒了?”徐沧海亲昵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后面的乳母这才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拍着胸脯给徐沧海行礼:“小姐起来就要找五爷,拦都拦不住。”

    “行了,你下去吧,这里有我。”徐沧海把乳母打发下去,看见座上的老头和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孩子顽皮,让二位见笑了。”

    他怀中,不让两个红绳系着的发髻歪歪扭扭,衣衫也不整齐,脖子上的长命锁随着叔侄二人细小的动作,叮铃作响。

    那年她七岁,还未习武。大户人家的小孩一般圆润可爱,可她清瘦得让人心疼。小下巴尖尖,巴掌大的脸上好像只剩了眼睛,脖子幼细得好像承不住脑袋的重量,风一吹就会折断。

    后来我才知道,徐乘风本来带着一家人去青州赴任,可她水土不服,陆陆续续病了一个月,才被一个人送回老家养病。

    她望着我,很快露出笑容:“老爷爷、小哥哥,你们是来找小叔的么。”

    老头很喜欢小孩,看她笑,也跟着笑了起来:“找徐老爷讨口水喝,娃娃几岁啦?叫什么名字啊?”

    “辞儿八岁啦,叫,叫不让!”

    她刚过生日不久,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虚岁算到八岁。

    徐弃、徐别、徐渊、徐不让,当时我就觉得,她徐家起名字还真是奇怪。

    “不让,女孩叫这名字么。”我嗤笑着重复,觉得徐乘风这种武将真是没文化。

    徐沧海笑容滞了一下,解释道:“是她外祖起的,意为不受,希望精气神像男孩子些,能健健康康长大。”

    现在想来,我当时真是没礼貌极了,可那会我就是这个脾气。

    不让却不太在乎:“那小哥哥你叫什么啊?”

    “心,舒心。”老头怕我说漏,赶忙说道,“娃娃怎么不问我呀?”

    “那老爷爷叫什……”

    徐沧海抖了她一下,她反应过来,改口道:“请问爷爷贵姓啊?”

    “小老儿也姓舒,你便叫我舒爷爷。”

    那时她声音还和寻常孩子一样,甜、脆,因为病了许久,说话细声细气,叫老头爷爷的声音大概上了年纪的人都会喜欢。

    歇了片刻,我们便告辞离开,走在路上,老头叹气道:“你这孩子的脾性,什么时候能改改。”

    我瞥了他一眼,懒得搭理。

    在山阴的这段日子,我们住在县城南边山上的道观中,山下不远就是一个学堂,经常会有小孩子在那玩,等自己的父兄们下学。

    不让的胞兄徐轩也正在这个学堂进学,我路过几次,偶尔会看到她。

    虽然瘦小一个,但很多时候男孩子也认她当头儿

    她很能指使人干活,自己也并不躲懒,小孩子的比赛,有了她便很少闹矛盾,孩子们的家长和学堂的学子似乎也很喜欢她。

    有一次我上山,正巧学堂放课,徐轩当头走出来,一把将地上过家家的不让抱起来。

    “大哥!”被打断了游戏,不让并不生气,开心的在徐轩脸上亲了一口,又用脏兮兮的手往怀里摸:“上午大东爹爹回来,带了瓜子酥,分了我一块,给你留了一半。”

    “行了,你喜欢就自己吃,不用给我留。”徐轩看着她手里被叶子包着半化了的糖,有些哭笑不得。

    “徐兄,你还真是疼辞儿啊,也不知将来什么样的男人能娶到令妹。”有人调笑道。

    “想娶我家辞儿,不说是人中龙凤,也得是万军之帅、状元之才。”徐轩仰着头骄傲的说道:“她外祖是状元,她爷爷和爹爹都是统帅三军的大将,将来她哥哥也会是状元,比咱家老少爷们差的,就别想了。”

    说话那人嬉笑道:“辞儿自己还没说话呢,我看你是在吹你自己吧。这次月考你还不如宋老二,还状元,梦里的状元吧。”

    徐轩一时语塞,周围笑开一片。

    少年人打打闹闹,互相吹嘘贬损,本就是开玩笑,谁知不让很认真地说道:“我大哥说他是状元他就一定会是,大哥从来不说谎的!”

    “小丫头还挺朝着自家,不错,不错。”有人笑道:“可你哥哥这次还没我考得好呢。”

    “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这次考不过你,还有下次,下下次!”

    小孩子很多时候比大人还固执,而且吵赢了个小孩说出去也没意思,又见她说话大人口气,周围笑声更大:“好好好,下次,下次一定。”

    “徐兄,我看你这妹妹似乎更有状元之姿呢!”

    徐轩那时岁数不大,心性也还未沉着,被笑得浑身像烫了开水那样红,抱着不让匆匆回家。

    望着他二人离开,老头捻着胡须笑道:“这娃娃确实有意思。”

    我无聊地望着山路,依旧没说话。

    快七月的时候,不让也住到了道观中。

    她又病了。

    断断续续一直反复,家里大夫、巫医都请了,就是好不了。

    有巫医说,徐家世代从军,手上染了太多鲜血和人命,身上真有煞气的还能挡挡,小孩子就招架不住了。况且一胎双生虽是福昭,可好命格全被她哥哥占了去,她命轻,冤孽便报在了她身上。

    她小叔第一次发了那么大火,让人拿着棍棒把巫医撵出了山阴。

    徐沧海脾气确实好,若换了后来的我,便要那巫医活着就应了拔舌地狱的报应。

    但不让总也不好,徐沧海心中还是难安。

    有人劝他,道观清净,是个养病的好去处,而且就要到中元了,真有什么也能避避。他想了许久,便把不让送上了山。

    我看着她被抱进来,病怏怏的,比初见又瘦了许多。

    听说老头粗通药石,徐沧海便也请了他去看。

    老头只是粗通,他能说的,寻常大夫也都说了,送他出门的时候,徐沧海虽然恭敬,但脸上不无失望。

    “劳烦舒公了。”

    老头也有些惋惜:“病体从娘胎中带的,实在是先天之失啊。”

    徐沧海黯然道:“当时没想过是双生子,还以为生完了,让她在娘胎中耽搁,出来都不大行了,是她爹坚持着抱在怀里揉了一夜,才有了气。别人都说这孩子是她爹凭着一身杀气强行从阎王爷那留下的,活也活不了多久。”

    说到最后,他甚至眼中含着泪光。

    老头看得心疼,脑子一热便承诺托朋友问问有没有善治先天不足的,徐沧海再三拜谢,几乎跪下,说如果能有所得,只要徐家出得起,他们都可以给。

    彼时,楚王府后院里的明争暗斗不断,我也还没彻底掐断我爹、他的蠢货兄弟和那些女人的念想,王府里胎死腹中或是夭折的孩子不胜数。

    我看老头也变得哀戚万分的模样,好心劝道;“知道这样就不应该多与她打交道,她家里的人也不该这样宠她,付出那样多的感情,反正她活不久,以后想来,痛苦的也只是活着的人。“

    我那时是多么冷酷傲慢,自大无知,竟然说出那样的话。一想到我曾说过这句话,我便也想把自己的舌头拔掉。

    后来那么些事,宛如我的报应,却不应该应在她身上。

    老头知道我为人,悲哀地看着我:“我唤你心儿,你却偏偏是个没心的,你娘托我教你,你学什么都很快,唯独学不会用心。”

    当时的我不解,只觉得老头事多,经常优柔寡断,无病呻吟。

    答应了别人,老头便立即启程,只是这次把我留在道观中,算是让徐沧海放心。

    我也乐得在山上偷懒躲闲。

    不让的病时好时坏,徐沧海和徐轩毕竟还有别的事,大多数时候,就只有她自己和下人们。

    那日晨起,我刚打开窗,就见到院外晃过一个小小的身影。

    我才知道她早上都是要锻炼的。

    倚在院中月门口,看着她吃力地在院中小跑,我喊她一声:“你病刚好些,又在折腾了?”

    她回头,才发现我在,停下来擦了擦汗叫我:“舒哥哥早。”

    “身体不好就少折腾,别让你叔叔哥哥着急。”

    她摇摇头:“不是的,爹说这样锻炼身体,可以少生病。”

    那是寻常人,她先天不足,这样做反而像在加速求死。

    “而且若不坚持锻炼,再见当仁时,就要落下了。”她小小声补充道。

    “当仁?你兄弟?你们家起名字真怪。”反正老头不在,我便直接说了。

    “当仁不让,是很配徐家和爹爹的词,我也很喜欢。”自己叫自己的大名,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完了又问我:“舒哥哥也住在这里么?我不能下山找别人玩,能不能找你玩?”

    我不喜欢小孩,更不喜欢将死之人,但看着她亮闪闪的眼睛,心底好像动了一下,转回屋之前道:“随你。”

    她并没有马上屁颠儿来找我,她上午是要读书的。

    她的师父是个二十多的女子,已经开蒙过了,正给她讲《论语》、《史记》,偶尔教教《乐府》、《诗三百》。不过这个她很明显不喜欢,每每提前女先生开口便流利地背下当日课文,问意思,却不甚解。

    “再讲讲长平侯、景桓侯的故事嘛!”

    她很喜欢那些武将的故事,听过便能重复出来,但还是喜欢让先生一遍又一遍地说。

    大概因为是女人,看事物的角度不同,那女先生说起故事还挺有意思,我偶尔会在一旁听上一听。

    “这都说了四五遍,你自己都能背下来了,今日我们学《昭明文选》好么?”

    她扁着嘴:“我不喜欢他们……”

    《昭明文选》成于南北朝,那是个战乱不休的年代,小孩子不喜欢也是正常。

    可毕竟是先生讲课不是她讲,女先生还是开始讲《文选》,选的《长门赋并序》。

    男人以女人的视角写的文章,又以女人的口吻讲出来,倒是与老头教我的不太一样。

    中午放课时,徐沧海过来看她。

    女先生见了徐沧海,不复之前讲课时的大气和自信,变得有些扭捏。与他交代了不让所学进程后,又东拉西扯了片刻,她才离去。

    我在一旁看着,心中不免有些恶心。

    徐沧海带来了不少小吃,又陪不让玩了一下午,吃了晚饭,才归家。

    她大方地分了我不少,我却对这些小孩的东西没什么兴趣,都丢在一边。

    又过了些时候,女先生上课时,忽然有人给她递了一封信。

    那女子接了信,没看两三行,面色就变得难看。

    不让问她:“先生怎么了?是不舒服?”

    女先生摇摇头,把信塞到袖子里,继续讲课。

    可她魂不守舍,讲得乱七八糟,只好让不让今日先自己练字。

    她离开时,那封信却似乎没揣牢一样,从袖中飘出。

    不让眼尖,一脚踩住,用裙子盖住,乖巧地站在原地与她道别。

    等那女先生走远了,她才把信捡起来。

    “这么小就学着骗人了?”我翻着书,眼也不抬地说。

    “又不是我偷的,先生落下的,我只看看,一会就还给她。”

    不让看着乖巧,其实也有些顽皮,不过捉弄人都很能把握尺度,除了小孩子,都不会记恨她。

    我当时觉得她是装,小小年纪就会溜须拍马讨好人,可她的身份,即使是颐指气使的顽劣性格,也不会有人能说什么,她就是这样,只是这样。

    扫了两眼信,她的小脸也变得扭曲成一团。

    我抬眼看她,只觉得那个表情好笑:“是不是有什么字不认识?拿来我看看。”

    她把信递给我,我只扫了一眼,就明白了。

    “择日完婚,是什么意思。”她皱着眉,就像背诗却不明白意思。

    “回家嫁人,你爹和你娘原不是一家,你娘嫁给你爹,你们就成一家了。”我把信放回信封:“看也看了,找人还她吧。这事也别跟别人说,你不想被当成偷看别人信件的坏孩子吧。”

    这大概是我年少时少有的好心时刻。

    那女人过于刻意,如果只有不让,她定然看不出的。可楚王府中的破事,比这手段高明多了,那女人学识不错,却不该利用孩子。

    她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坐在那冥思苦想,也不缠着我讲故事了。

    那日徐沧海来,她却还是说了出来。

    “所以先生可以和我们成一家么?”她眨巴着大眼睛,此刻在我眼中,却显得有些蠢。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徐沧海忽然有些局促,没停留多久就告辞了。

    下午我和她坐在院中,她埋头编着花绳,哼着小曲,好像心情很好的模样。

    我实在忍不住,骂道:“你是不是蠢,那女人利用你,我让你别说,你偏要说。”

    “我知道啊。”她摇晃着脑袋,“舒哥哥你知道先生是故意的,可你不知道小叔叔也是故意的。”

    原来那女先生还是徐沧海请来给她教书的。

    我看着她手中那歪歪扭扭的花绳,陷入沉默。

    “大人都以为小孩子好骗,可也没想过,他们是心甘情愿上当受骗。”

    “可你被利用了。”我干巴巴地说道。

    “可我也很想要新嫂嫂,算不算利用小叔叔和先生呢。”

    这算什么利用?多一个便宜亲戚,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么?

    “小嫂嫂过世好久了,小叔叔一直一个人,大人好像都是一对一对的,我希望小叔叔也是一对。”

    我看着手中的书,一整个下午,却没看进去几个字。

    我开始有些理解徐家人对她的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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