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昆第二天就要告辞了。
第一天他就和阙殷说明了去意, 阙殷自然不会阻拦,他只是有点担心谢危会因为失去好友的陪伴而心情抑郁,当天晚上还特意去明辉宫找谢危准备谈话。
结果明辉宫除了一只孤零零的孔雀和一颗待出壳的金焱兽的蛋, 再无第三个生命。
孔维抖抖索索地说:“他他他他今天中午不知道和姓司的谈了什么,就跟着他回云清轩了。”
阙殷眉梢一挑,“哦?”
云清轩就是万剑宗一行人所住的地方。
幼崽形态时小奶龙时不时会叼着鸟团子回去睡觉, 在谢危能恢复人形之后,他就再也没在云清轩过夜了。
今天却罕见地去了, 这不由让阙殷有些意外。
难道是舍不得人走,今晚抵足而眠了?
这倒是很有可能的样子。
知道司昆的身份后,这段时间他差不多也弄清楚了当初谢危会追着司昆跑的原因, 以前还以为崽崽喜欢人家, 时不时还调侃两句, 现在知道缘由后也释然了。
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小奶龙,离别时会不舍是再正常不过的。
今晚就交给他们告别吧。
阙殷想清楚后, 便悠悠然又回了玄月宫。
而此时的云清轩。
主殿早就熄了灯,一伙弟子们却谁都没睡,鬼鬼祟祟地聚在院子各个角落里藏好, 全都眼神火热地看着主殿的方向。
白镜小声道:“我觉得我们应该瞒不过师叔吧, 大乘的神识,外面扫一眼就都知道了。”
司流道:“怕什么?大家伙都在呢,被抓到大不了小罚一次, 但这机会千载难寻, 你难道不想知道小叔是怎么有道侣的?他可是第一次和人形的少宫主过夜啊!人形的!”
白镜嘴唇动了动,挣扎半晌, 还是道:“……想!”
司流嘿嘿一笑, “那就待着呗, 你是没看到少宫主进云清轩时那表情,满脸都写着不情愿但又必须来,还是一路被小叔拉进来的,我就想知道小叔到底是怎么把人家带来的。”
白镜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觉得司流这小身子里似乎燃起了什么可怕的火焰,眼神都有点诡异的兴奋。
不就是两个人过个夜么,至于这么兴奋?
……好吧,其实他也很兴奋。
这天造地设的两个人终于有点在一起的苗头了啊啊啊!
但是屋子里好像都没什么动静啊。
好奇死个人。
一群人直至待到了第二天早上太阳出来,一个个无精打采,再也没什么探究的兴趣了。
“吱呀——!”
主殿的门被打开,谢危打着哈欠一脸困顿地走出来,对着阳光伸了个懒腰,刚抬起手,顿时“嘶”一声捂住了腰,整张脸都扭曲了。
“唰——!”
一众弟子瞬间支棱起来,各个眼睛放光地打量着他们,就差跑过去嘘寒问暖了。
司昆随后出来,极其自然地伸手一搂,将那截细窄劲瘦的腰身整个圈在了怀里,手放在他后腰轻轻揉了揉,掌心点点蓝光氤氲,透过衣服进入了谢危体内。
他问:“如何?”
谢危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一步,扭了扭腰,道:“好多了。”
司昆收回手,点点头,道:“我们去找魔主吧。”
他抬眼朝四周扫了一圈,眼睛一眯,“待了一晚还没够?你们是打算在这里常住?”
院子里有一瞬间的寂静。
下一刻,草丛里,石头后,屋子顶,柱子后,甚至水里都陆陆续续有人冒了出来,所有人的表情都有点讪讪的,鹌鹑似的低着头走过来,各个一身露水湿不伶仃,模样别提有多可怜。
谢危乐了,“你们这是在以身养露吗?大可不必,我对从人身上滑下来的露水不感兴趣。”
众人:“……”
谢危笑着挥了挥手,“好了,走吧,万剑宗离这里有点远,再晚出发路上就不好走了。”
众人一怔,随即一个个目露感激。
这是在给他们解围啊!
这么好的少宫主,必须让云霄君追到手啊!
众弟子打了鸡血般兴奋起来,一个个朝着谢危拱手行礼,退到两边让他们先过。
谢危便一脸微笑地当先出了院门。
司昆幽幽扫了他们一眼,众人顿时一个激灵,但最后他还是没说什么,迈步就跟了上去。
白镜看着他们的背影,小小声道:“师叔变了。”
司流眼睛都快放光了,“我就没见过小叔这么好说话的时候,不行,说什么也得把少宫主拐过来!”
身后众弟子都附和道:“赞成!”
一众人达成统一战线,各个一脸斗志昂扬,雄赳赳气昂昂就出去了。
一路来到了合欢宫大门口,阙殷早就在这里等着了,还有合欢宫一众身居高位的弟子们,场面堪称是隆重。
谢危走到阙殷面前,乖巧叫道:“爹。”
阙殷皱眉打量他一圈,疑惑道:“昨晚没休息好?”
这脸色虚的,活像是受了一晚的折磨。
谢危挠了挠头,勉强笑道:“……啊,因为要分别了嘛,心情不太好,多说了会话。”
阙殷“哦”了一声,伸出手拍拍他肩膀,安慰道:“等再过一段时间,外面的形势稳定了,我会允许你出去的,倒也不必悲伤。”
谢危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
阙殷又转头看向司昆,轻轻一颔首,道:“此番多谢云霄君相助,若有需要帮忙之处,我合欢宫定不会推辞。”
司昆坦然接受了这枚抛来的橄榄枝,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气了。”
两人互相寒暄一番,气氛差不多到了,阙殷一抬手,半空落下几十枚黑色火莲,徐徐飘到众弟子掌心。
“持此火莲便可出结界,一路顺风。”
司昆若有若无地往谢危的方向扫了一眼。
谢危眼馋地看着那火莲,脚步都不自觉往前走了一步,下意识伸出爪子去摸……
然后被冷漠无情的阙殷捏住手腕放回了身侧。
他道:“你们走吧。”
司昆收回视线,轻轻颔首,转身便带着众弟子往门口走去。
两扇大门早已打开,中间透明的结界散发着淡淡的光辉,司昆脚步不停,往前一迈步,像是穿越一层水膜一般,人眨眼就被吞没了进去,下一刻就出现在了结界之外。
他身后的弟子们也紧跟着出去,不过片刻就都出了合欢宫,随即御剑而起,缓缓升天,随着剑光飞逝,刚刚还熟悉的人影很快就向着远空飞去。
谢危唉声叹气,“这就走了啊……”
阙殷低头看他,“可不是,昨晚都告别了一晚上,还等着人家和你说什么?”
谢危丧丧地“噢”了一声,转身要走,这时不远处一道熟悉的人影飞速掠来,眨眼到了近前,恭恭敬敬地朝阙殷行了一礼,“魔……魔主,我也想走了,能否也赐我一朵火莲?”
阙殷一挑眉,“你也走?现在?”
孔维下意识一个哆嗦,勉强维持住一本正经的模样没有软掉,“……是……是的,最近打扰太多了,妖王宫那边出了点事,是时候告辞了。”
阙殷转头看了眼谢危。
谢危似是心灰意冷了,有气无力地挥了挥爪子,“走吧,都走吧。”
转身就往明辉宫方向走了。
阙殷有点担心他,便也没再多想什么,挥手给了孔维一朵火莲,转身就追了上去,“崽崽……”
然而谢危似乎真的很伤心,一股脑闷头往明辉宫飞,一路上都没回过头,一回了宫就把自己关进屋子里了。
阙殷知道他不好受,一时也不敢勉强他,站在明辉宫外迟疑了好半晌,还是没有进去。
算了,给崽崽一点时间缓缓吧。
这么一缓,就缓到了中午。
阙殷端着亲自下厨做好的饭来到明辉宫前,敲了敲门,“崽崽,我给你带了午饭,吃点东西吧?”
没人回话。
阙殷又叫了一声,“崽崽?”
依旧没人回话。
阙殷皱了下眉,觉得有点不太对,崽崽不太像是这种独自生闷气不理人的性格啊。
他试探着强行推开门,院子里一片寂静,寥无人烟。
阙殷心里莫名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他连忙走到主殿门前,伸手一推……
门轻轻松松就被推开了。
阙殷眉心一跳,连忙进了屋,然而他找遍了整座屋子,除了一颗金焱兽的蛋,再没发现第二个生灵。
阙殷手里端着的托盘“嘭”一声就砸到了地上,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崽崽——!”
他猛然出了屋子,一跃飞上半空,声纳灵力一瞬间召集了所有弟子:
“所有人,现在,立刻,马上,给我翻遍合欢宫,把你们少宫主找出来!”
合欢宫鸡飞狗跳一片混乱,谢危却是一脸惬意地坐在一柄剑上欣赏着风景,怀里还抱着只孔雀幼崽。
他看着手上闪烁着刺目光芒的乾坤印,轻啧一声,道:“没想到这玩意这么好使,不过是一晚上,就能直接模糊气息了,对得起我昨晚受的苦!”
司昆默了默,想起昨晚一晚上的情景,心情似乎都好了一点。
他俩昨晚一晚上没睡。
面对着面,盘腿对坐,刻着乾坤印的双手紧紧相握,灵气交融一晚上,目的旨在让双方气息相融,骗过结界的感知。
操劳一晚上的结果就是,早上起来差点闪了腰。
保持一晚上不动的姿势还一直运功,身体没法自愈,腿没麻还能走路已经是很好的了。
至于精神,能好才怪。
合欢宫的结界是记人的。
火莲相当于是暂时的通行钥匙,人拿着钥匙出去,结界记住人的气息,会对这人开放通道。
当然,这开放只是一瞬间。
但有了时间法则,可以把这一瞬间暂时固定,等有相同气息的人出结界的时候,结界还是处在打开的状态。
只要出去的时候撤掉时间法则,一切就无声无息,谁都无法感应得到结界曾经放了一个人出去。
这方法唯一让谢危不自在的,就是和一个男人握一晚上的手了。
身为一个钢铁大直男,这样的行为简直让他浑身不自在。
不过好在总算出来了。
孔维坐在谢危怀里,有些遗憾道:“你真不去妖族转转啊?那片宝地我还保留着呢,就等着你回来了。”
谢危笑道:“去啊,哪能不去呢,等我从青云仙境回来就去,现在去妖族,我怕被我爹给抓回去,毕竟妖族也算他的后花园吧。”
孔维丧丧地叹了口气,“……行叭。”
谢危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道:“飞慢点吧,我爹已经追不上了,没必要逃命了。”
司昆脚踏七杀剑,淡淡道:“我不是在躲魔主。”
谢危一怔,忽而想起他们忽视了很久的一个人。
想起谁谁就到,就在这时,天际一声啼鸣声响起,一道火光从天而降,在天空铺展开一片巨大的火海。
“唳——!”
一只凤凰从火中踏步而出,修长的脖颈优雅地抬起,巨大的双翼徐徐展开,拦在了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司昆猛然一个急停,堪堪在火海前面停了下来,皱眉看着火中的大鸟。
谢危“嗖”一下从剑上站起,同样皱眉看向妖王。
凤凰一双锐利的凤眼紧紧盯着他们,脸上没了那一贯的不正经,气势前所未有的强大,加上他身后那一片烈焰火海,颇有种火中王者的气场。
这才是真正的妖王该有的样子。
谢危怀里的孔维早就缩成了一团,有点颤抖地垂下了脑袋。
这是妖族子民对妖王本能的臣服。
气氛僵硬,两方互相对峙,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半晌,凤元坤忽而道:“崽崽,你要去青云仙境?”
谢危一怔,没想到他一瞬间就猜到了他的意图,点头道:“是,我必须去。”
凤元坤点点头,道:“青云仙境的青云海里有远古留下的法则碎片,那里的确是最好顿悟法则的地方,你要去那里,可以。”
谢危这次是真的意外了,“你……不反对?”
凤元坤似乎是叹了口气,道:“你爹是关心则乱,现阶段能保护你的最好办法只能是让你自身强大起来,青云仙境有你的机遇,你去那里最合适不过。”
谢危知道凤元坤一定不会这么容易放他走。
果然,凤元坤又道:“不过,青云仙境崩塌过一次,难保不会崩塌第二次,你去那里还是有危险的。”
他忽而一挥翅膀,一道虹光一闪而逝,落到了谢危手中。
谢危低头一看,是一本黑色皮质的无名书。
司昆瞳孔一缩,“万妖典?”
谢危也怔住了,“可号令天下万妖的妖族至宝万妖典?”
司昆点点头,“是它没错。”
孔维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三人同时抬头看向凤元坤。
凤元坤道:“青云仙境唯有道门功法才可进入,我无法陪伴你左右,既然你执意要去,它可助你一臂之力,有它在,没有任何妖族敢伤你。”
他一扇翅膀收敛了身后滔天火焰,徐徐让开了路,“你们可以走了。”
谢危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你来……就是想说这个?”
凤元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我的确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我会努力去学着做一个好父亲,首先就是尊重你的意愿。”
他说:“我不会再强迫你做任何事了。”
谢危眨了眨眼睛,眼眶微微有些酸涩。
他勉强笑道:“我会平安回来的,妖王。”
顿了顿,他又缓缓地叫了一声:“……父亲。”
凤元坤浑身一震,身上瞬间窜起一簇簇飞溅的小火苗。
他用力地,重重地回道:“唉!崽崽!”
谢危笑道:“爹一会来了会揍你的。”
凤元坤骄傲地挺起胸脯,“我不怕,反正都习惯了,我替你们挡着他。”
谢危哈哈大笑,把怀里的孔维猛地扔了出去,“此行危险,孔维就交给你了!”
半空传来孔维气急败坏的大叫,“说好的一起,谢危你给我等着啊啊啊!”
天际阳光倾洒,云层半卷半舒,又是一个艳阳大好天。
一道剑光急速掠过,宛如一道逝去的流星。
前路茫然,风险未知。
但有真情常驻心中,此心甚慰。
愿为你们披荆斩棘,荡尘除秽,还此间天地一片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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