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医院往前走,是一道很热闹的街。淮城热闹的地方多了去了,只有这条路充满烟火气。
老人们在夏天会拿着把蒲扇坐在一处,讨论点什么。现在,他们都搬出来躺椅,悠闲地晒太阳。椅子“吱呀,吱呀”地响,格外好听。
闻溪跟着林见深的脚步走,阳光洒在身上,她也不管其它的了。
林见深的步子很慢,似乎是刻意而为。
两个人全程没有对话,这街的喧闹倒是衬托得他们更沉默。
行至一处公园,林见深脚步停下。
“绕一圈?”林见深征求她的意见
“好。”闻溪答应下来。
公园的景象不错,只是已入深秋,花都败了,路上的叶子也寥寥无几。
两个人经过一段木板路,也是响,闻溪听着这响声莫名就笑了。
“笑什么?”林见深回过头问她
闻溪:“这响声好听。”
林见深直至踏过那段木板,双手插兜,才开口:“好听就代表它不结实了,不怕你掉下去?”
闻溪给了他一记眼刀,大步迈过去,木板路摇晃起来,总体还是平稳的。
“这不是好好的?你可咒我点好吧。”
林见深笑:“我没咒你不好。”
闻溪“嘶”了一声,就去上手挠他。都是刚从医院出来的人,都是病号,势均力敌。
林见深也不躲,对于他来说,闻溪的力量不重,对他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他去扯她的胳膊,故意咳嗽几声,两道眉毛挤得眉心中央都有压力了,声音哼哼唧唧:“再这么下去,我一会儿又要进医院了。”
“看骨科?”闻溪放手,
林见深摇头:“不是,看外科。”
闻溪:“……”
多大点儿伤害需要你一言不合去医院找外科医生?
“不是看骨科你去什么医院啊?”闻溪算是看透了,林见深抓住她心软这回事,逮着机会就演,下一届奥斯卡不颁个小金人都对不起他。
闻溪说完打算挣脱开他,又被他一把揽了过去。
“再往前走走。”
“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林见深没有回答,反而揽得更紧,步子也越来越快。
他停在湖边。
闻溪还没明白他要干什么,林见深从地上捡起几块儿石头,放到她手心里。
肌肤在不经意间触碰到。闻溪没有什么,倒是林见深紧张起来。
“手怎么这么凉?”
闻溪吸了下鼻子:“那个老毛病了,我稍微有点体寒。”
“出来不知道备着热水吗?”
闻溪:“……”
到底是谁刚刚要求自己陪他走走的?还来湖边?
林见深这人的记性真好。
闻溪:“记得了,下次一定。”
林见深往湖里投下一颗石子,随着“咕咚”一声,他的话也骤然响起:“你还想有下次?”
闻溪内心:并不是很想。
“说吧,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打水漂。”
“就这?”
林见深微笑着点头,满脸都是“不然还能干什么”的表情。
闻溪实在是不明白他的葫芦里装得什么药,看看天又看看对面。
下一秒,手中的石头就落在湖面上。
“在荷华那段时间,你好像还挺喜欢去外公家对面的那条河的。”
林见深说话间又投下一颗,“每次看你,你总是自己在边上发呆,偶尔会打个水漂。”
“但是技术不行,你过生日的时候,外公没来,他的礼物来了,混在那几个盒子里。”
最后一句话提醒了闻溪,她有拆开,里面是一些种子。
她随意找了个盆种在阳台上,想起来就浇水,也没几次。
“是外公的棉花种子。”
最后四个字砸到闻溪心脏上,棉花种子。
梁斯什么都知道,林见深也都知道,只有她没有意识到。
她当时总去那片棉花田里看,盼着它们赶快开花。
林见深都会让她离得远点,害怕她把没成型的摘了。
后来闻溪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就不再去了。
“外公说,那年原本是要留给你做棉被的,谁知你把它们摘了做成花环。”
荷华的院子什么都有,外公什么都明白。
闻溪鼻头忽然一酸,掉下两颗泪。被林见深瞧见了:“怎么还哭了?”
闻溪:“没什么,想外公了。”
由于感冒,她的鼻音很重。
“快了。”林见深回了两个字。
闻溪很快收拾好情绪,凝视湖面:“怎么突然想起来这里?”
林见深:“我无意中发现的,就想着带你过来看看。这里不好吗?没什么人来。”
闻溪环顾四周,挺好的,除了飞鸟,其余地方都是一片寂静。
尤其现在这个季节,显得很萧瑟。
至于没什么人来,他们两个不就是人吗?闻溪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咱俩站在这儿是干什么的?”
“吹风。”
闻溪被气笑:“你能不能不要忘了你今天上午刚从医院出来?”
林见深耸耸肩,眼神真诚,语气诚恳:“我没忘。”
“阿嚏。”闻溪还没顾得上说话,就冲着湖面打了个喷嚏。
林见深抚上额头,唉声叹气,语调充满戏谑:“真是身娇体弱,唉,看来以后得爱惜点。”
闻溪揉揉鼻子,开始分配责任:“主要责任在你,我不用负责。”
“……”
这思维还真是够跳跃的。
林见深又站了一会儿,随后提醒闻溪道:“走了,回家。”
“好。”
林见深这次没拉她的胳膊,这次拉的是她的手。
闻溪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心跳在手被牵起的一瞬间,加速了。
“林见深。”闻溪喊
林见深选择装聋,没做正面回答:“冬天应该给你备一副手套。”
现在的重点是这个吗?重点不应该是你拉着我的手不放吗?
手心的温度传来,闻溪整个身体都如电流经过,酥麻感遍布全身。
回去的路上,林见深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开她。
闻钟盯着他的手机聊天框已经一个小时了,或者更久。
屏幕对面的人不理他,虽然已经说清楚了,但还是不理他。
原因在于闻钟送得那只口红。如果是别的色号也就算了,闻钟偏偏选了一个最令人抓狂的颜色——死亡芭比粉
最要命的是,他自己还觉得挺好看。
闻溪在午后接到陆晚意打来的电话,怒气冲冲,下一秒就要飞过来似的。
“小溪我跟你说,我最近真的太水逆了,本来工作就不顺心,我在今天还收到了一支死亡芭比粉。”
“死亡芭比粉,我能hold住吗?”
闻溪轻声细语地问:“晚晚,你确定不是发错了吗?”
“我确定。”陆晚意呼出一口气,果然沉静许多
闻溪:“谁买的,你也不知道吗?”
陆晚意刚要说出口是谁又咽了回去,停顿几秒后,她说:“我好像真的不知道。”
闻溪也很苦恼:“那就难办了,你又不知道谁买的,会不会是被刷单了?”
陆晚意皱着眉头想说又不能说的滋味可太难受了。
就在她纠结要不要告诉闻溪时,看见一个人影,立马改口:“我先挂了,下班给你回。”
此时挂了电话的闻溪瘫在沙发上,朝梁妍做了个鬼脸。
“感冒了就好好休息,还挣扎着去上班,中国好员工。”梁妍给她披了张毯子,说
闻溪把毯子盖好,理直气壮:“我们公司挺好的,又不压榨员工。再说我实习期快到了,还剩一个月。”
梁妍笑得温柔:“怕什么呀,没留下来?咱家又不是养不起你?”
“妈,”闻溪忸怩不安,“我不想让你们觉得我没用。”
梁妍替她整理好头发,语调轻柔:“你这小脑袋瓜一天天想什么哪?你从小到大都很好的,数学方面除外。”
闻则在家看着两个孩子都感叹,为什么自己是教数学的,家里两个却没有遗传到。
一个看见数学题就头疼,一个是从小就撒娇打滚说太难,时间久了,这也成为闻则的心病。
闻溪“嗯”了一声,梁妍又接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说:“你啊,有时候对自己就是太不自信了,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爸爸妈妈还有你哥都会爱你的。”
闻溪刚要说好,梁妍又道:“不对,还得加上见深那小子。”
“妈。”闻溪拉长了声调,
梁妍捏她鼻子:“知道了,不提了。”
“见深他也挺好的啊,你看看自从他回国,身边除了你就没别的女孩儿,连城烨都不理了。妈知道你因为他出国不太高兴,但是小溪啊,他自始至终心里都只有你一个。”
闻溪:“谁知道他会不会喜欢别人啊?”最后几个字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没底气。
梁妍笑:“他要是喜欢别人,在国外的那几年就跟你说清楚了,还至于巴巴地回国整天待在你身边吗?”
闻溪被堵得说不出来话,她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预想了很多种可能,林见深不喜欢她,她喜欢别人……之类的,但从没想过自己喜欢上他。
可是为什么呢?她往往设想最坏的结局,这些结果把自己置身事外,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成为故事的主人翁。
故事总要有主角的,林见深的女主角永远都是闻溪。
闻溪倒在梁妍怀里,像只泄了气的皮球。
梁妍轻叹了口气,任由她躺着。
闻溪稍微好了点后就去上班了,几天没见,其余四个人都哀声抱怨。
起因无非是穆修看了他们的作品,然后一个一个批评,并不是直接说出口,而是阴阳怪气。
绕的人云里雾里还得问自己哪里做的不好。
听他们这么一说,闻溪是彻底不敢带着自己画的东西去见穆修了。
且不说手中拿着的东西还是一个半成品,其他人都那么惨,她估计也没什么余地。
闻溪老老实实坐在工位上,修改,上色。
穆修平日里的脾气很好,这几天因着降温,又因为其它杂事,情绪不稳。
更为深层的原因是,他妻子的忌日快到了。
穆修在二楼听到闻溪回来上班的消息了,他只是轻微点个头。
助手在桌子上放了杯热咖啡,随后也出去了,剩他一个人。
穆修瞟了一眼,那杯子还冒着热气,想起闻溪请假后,他跟于淼闲聊,无意间聊到闻溪感冒是因为冰咖啡。
穆修当下没什么表示,回到办公室开始嘲笑他们。
这五个人给他的工作室带来了别样的生机和欢乐。
穆修在一个很平常的日子里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留住这些快乐。
林见深好得很快,从医院回来第二天就恢复了大半。
店里大多数时间没什么杂事,他去医院那天招了个临时工,现在招呼客人很有一套。
尤其讨小姑娘的欢心。
自从他来了,林见深店里的生意都好了不少。
林见深常常跟他打趣:“施今墨,你要是再年轻一点,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小姑娘。”
小伙子腼腆,说起这个倒不好意思了。
有施今墨在,林见深的生活可谓是无聊透顶,他做了回甩手掌柜,然后发现挺没意思的。
干脆给自己放了几天假,一个小行李箱,说走就走。
闻溪一连几天没见到林见深,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这天上班途中她收到一个快递,还想着是不是自己买的寄错了地址。
瞄了一眼收货人,单字一个林字。
闻溪拆开后发现是两个杯子,一个保温杯,一个玻璃杯。
她是该说林见深上心呢?还是该埋怨自己不够关心自己呢?
闻溪给他发微信,林见深也没回。
保温杯杯身上围了一行字,是那句台词,最下面是闻溪的姓:wen
白底黑字,简单大方。
玻璃杯上的图案也深得闻溪的心。
林见深意在提醒她多喝热水,多喝热水还不够,还需要取暖。
闻溪忽然觉得这个玻璃杯的作用跟暖宝宝差不多,那种摸起来还比较柔软。
林见深回她消息是在后半夜了,只有一句话:想吃甜品了就去店里,我交代过你不用给钱。
信息量很大啊。
闻溪也没问他去哪里了,大好河山在眼前,去哪都行。
她还是决定去店里看看,看看林见深这个老板不在时是个什么情况。
施今墨早听说有这么一回事,拍拍胸脯跟老板保证,让他放心去玩儿。
闻溪在路上遇见了宋城烨,两个人刚好顺路。
“今天不用上课?”
宋城烨:“别提了,这不临近毕业吗,最近在准备开题报告,忙得脚不沾地的。”
闻溪一向对于他的专业有兴趣,但不多,哲学太过于深奥跟抽象,她平日里也偶尔翻几页叔本华的《一切都在孤独里成全》。
闻溪低头看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宋城烨聊着:“知道林见深去哪了吗?”
宋城烨摘下眼镜,按太阳穴:“不知道,他也没跟你说?”
“没有。”
宋城烨大为震惊:“这都没跟你说?也太不像他了吧?不跟我说还情有可原,也不告诉你,哦豁,林见深长本事了。”
宋城烨最后一句话带着一种大仇得报的痛快,还不是一点半点。
“怎么感觉你话里有话啊?”闻溪挑眉,问
宋城烨:“这小子天天仗着自己是追姑娘的人,好几次都拉着我垫背。尤其是最近这一个月,我每次刚上完课他就把我喊来了。”
闻溪大笑出声,果然,宋城烨这人就是被林见深坑的。
天黑得越来越早了,几颗星星挂在上面,当个点缀。
林见深给施今墨看过闻溪的照片,闻溪跟宋城烨推开门进来,施今墨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来拿甜品不要钱的姑娘。
在他眼里,闻溪就是一个普普通通邻家女孩,身上散发着随和的气质,笑起来令人心尖一颤。
闻溪还是想试探下他的反应,装模作样走到柜台前:“结账。”
“我们老板说,你不用给钱。”
宋城烨也拿了,迫不及待地撕开,刚要吃被施今墨拦下:“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您需要付账。”
重色轻友,这一碗水都洒出去了。
宋城烨认命,掏出手机,还不忘展示嘴皮功夫:“等你老板回来,我非得好好宰他一顿。”
“我们老板说,什么时候等你找到女朋友再跟他谈这件事。”施今墨原原本本地把林见深的话传给宋城烨,一字不落。
宋城烨气得脸都绿了,转过来看向闻溪:“听听,这是人话吗?还没在一起呢就开始了嘲笑模式,女朋友这又不是我想找就能找到的。”
闻溪点头:“说的确实不是人话。”明显可见的敷衍。
宋城烨恶狠狠地开口:“仗着自己有人追,桃花多,就来压榨我。自从他回来,我越来越觉得他不是个人了。”
闻溪在刷视频,听到宋城烨的话猛然抬头,眼神里充满警觉:“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自从他回来,我越来越觉得他不是个人了。”
闻溪摇头:“不是,是上一句。”
“仗着自己有人追,桃花多……”
闻溪打断:“他很多人追吗?”
宋城烨这才低头去看她:“你不知道吗?他没跟你说过?”
“没有。”
宋城烨笑得奸诈:“终于让我逮着把柄了,林见深哪林见深,你也有今天。”
宋城烨添油加醋说了许多,什么他为了挡桃花故意说自己脑子有病,什么有姑娘穷追不舍……总之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一股脑儿抖搂出来了。
施今墨对此感到惊讶,越发觉得自己今天不该在这里久留。
毕竟刚上班没多久,已经知道了老板的八卦,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会是受害者。
闻溪听完这些事后,内心只有一个想法:林见深是真的……不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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