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门外警笛响起,许慈的手停在半空,半晌后,不可置信的表情占据了她的面孔。
六七月的天,玻璃窗外,暑气弥散在空气中,连同着那些疯狂的噪音都在夜风中变得闷了起来。
“里面的人听着,束手就擒,放弃抵抗!”
她手心发冷,缓缓地把冰凉的水送进嘴唇。
当房间终于被人破开,所有举着枪进门的警察都看见了幽暗繁华的灯饰中,低着头窝在漆黑皮椅的少女。
“你是谁!许厚德在哪里?”
许慈抬起双眼,却如遭雷击,她目光拨开层层叠叠的枪管,直到与那个人对上。
黑色的衣服上,那颗警徽尤为显眼。
修长笔直的腿,冷峻紧皱的眉,林植杨此刻提着黑洞洞的枪口,是冲着她的人数十人之中的一员。
她以为他不再接听自己的电话,是他们辅导师生关系的终结,是他对自己痴心妄想的拒绝。却不知是暴风雨前夕的闷雷。
如今,雷炸开了。
她的亲生父亲犯|罪|潜|逃,而他竟是处理这件事的警探。
那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辅导算什么?
她顷刻间就想出了答案:他接近她、给她做辅导教师,都是为了调查许氏集团、她爸爸贪|污|受|贿才……
许慈试图从林植阳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答案,可他仿佛他们间并不认识,冷硬得没有一点变化。
她的林老师摘下金丝边的眼镜,摇身一变,变成了她不认识的,一个冷峻利落的陌生人。
“这个房间应当没有问题,”听了身边的人小声报告,站在最前的中年男人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人,“把枪放下。”
许慈望着那些收敛下来的枪口,心口有种无名的冲动,随着怒火一跳一跳。
“小姑娘。”中年男人声音带着柔和,“你是……许厚德的女儿?你爸爸去哪里了?”
许慈不答。
他又说:“我想你今年也成年了,也知道是非对错。他现在犯了错误,是必须要承担法律的惩戒的。”
“对,许厚德不是什么好人,那为什么要派人到家里监视我们?”
她双眼无神地扫着四周,手指停在林植杨面前:“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那人站的军姿直挺、干练。
许慈仰头“呵”地笑了一声,眼泪滑到脸颊。
那人显然不想与她多谈这个问题,“你知不知道你爸爸去哪了?”
“出国了。”她咬着后槽牙,深深地喘着气。
而大概想到眼前的这群人究竟也还是抓不住自己的那个混蛋生父,她也就泄了气,笑了,“……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只是看见他飞机的票根了。可能,现在在某个岛国度假吧?”
中年男人的面色沉了下去。他拿着对讲机听了一阵,最后皱着眉看着许慈,话是对其他人说的:“把她带回去。”
“小姑娘,配合一点。”
许慈还没反应过来,立刻就被身边围上来的人扶住了。
混乱里,淡淡的“请”字尤为明显。那低沉的吐字发音,就是不回头都知道挨着她后面肩膀的人是谁。
她浑身一颤,有如过了电。
背后悉悉索索,有人在喊:“哎,不戴手铐了吧?就一小姑娘?”
“还是戴戴吧。”她冷不丁地说。
周围的警察并没有在意她的这句话,许慈从椅子上站起来,忽然猛地带上了面前的木质抽屉。
那个抽屉落在地毯上,“啪当”一声,摔出了放在缎面里头,一把油光发亮的枪。
宛若深水炸弹爆炸,引燃了警察的惊呼:
“这里有枪!”
“把她控制住!”
很快,冰冷的铁手铐往她的手腕上“咔嚓”一声锁住。
“你想干什么?”
她的手被林植杨以擒拿的姿势扭曲,吃痛的同时,斜视着看着他。
“帮助你们发现证物罢了。”她答。
她是怎么让人这样带着目的,占据了自己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得满盘皆输。
“走!”
被人推着,像是被浪潮推动着,她不再看他。身后也有人惊疑地捡起了枪,说许厚德的崽子果然不是善茬,后面还有什么,她也听不清了。
她其实压根无法选择自己的方向,受人,抑或是受到命运摆弄罢了。
许慈被带走后,调查人员上来调查起这支枪。
“真家伙?”有人问。
戴着手套的人点了点头,“是真家伙,但这好像不是市面上的款式。”
中年男人插着裤袋走了上来,眉心紧皱,“本来以为许厚德只是贪|污|受|贿,啧……小林的推断没错。”
许厚德一朝破败,许慈也从许氏大小姐的高位骤然坠落。
在这场变故之前,许厚德苦苦哀求她回家,电话里再三保证,说绝不会娶那个和他生了私生子的外室入门。
但可笑的是,他最后带着小三和小三的孩子逃走了。
留的别墅是一副空壳,让她带着希望回来,打开灯、拉开窗帘、煮馄饨,像她记忆里母亲等父亲回家时的那样。
但人没等到,警报声响起了。
最后与许厚德的通话很突兀地钻进许慈的脑海,开头因为按错而堪堪几秒的视频画面中,那张一闪而过的机票,和那对母子的脸。
“喂,喔我正在和她说清楚呢。”
“我好像看到机票了。”
“对对,我在机场,送他们去b省嘛。”
现在看来,不过是为了让她拖延警察的时间,好让他们跑得更远。
她是弃子。
被押着跨出家门的时候,她看见周遭一圈开闪光灯的手机,“啧啧啧,这许家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许小姐,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直播间的朋友们,我现在在……”
还没反应过来,车门被合上,伴着红蓝交错的灯被送往警局。
警局里,审讯室的灯突然一亮,照得许慈眯了一下眼。
中年男人拿着一沓资料,关上门,走进来,“你年纪还小,我们决定不追究你持|枪的事情。”
“渴了吧?”见许慈不答话,他把手上的纸杯推在许慈面前,“喝水。”
她手上的手铐已经被解开了,水杯里晃荡着涟漪。
那人抛下一个惊天的消息,“你爸没走成。”
她抬起头。
“他在机场被我们的同事抓到了。我姓谢,你可以叫我谢警官。我也有女儿,我非常能体谅此时此刻你的心情,你的父亲一个人逃去国外,让你待在家里等着警察来,我想你心里一定不好受。”
许慈咬唇,脚缩在凳子的横栏上,忽然说:“他没有被抓吧?”
“要是真被你们抓住了,何必在这里套我的话呢。”
说完,她睫毛一低。
姓谢的警官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点头,“小姑娘,是,他没有落网,但我们查过了,他仍在国内。被抓到那也是迟早的事情。”
“……您可以放我走了。”
许慈不想与他多说。
“许厚德有一大批资金流向,告诉我,那是谁,你认不认识那个人?”
许厚德的事情怎么可能让她知道,许慈道:“不认识。”
谢警官却似乎觉得她在刻意隐瞒,在她面前重重地用手指按着桌面:“请你协助警方办案,再仔细想想”
许慈本身就糟的心情有些雪上加霜。
这个房间通体是黑色的玻璃墙,简洁、严肃、压抑。
而正在对她喋喋不休的中年男人,耳朵上挂着一个黑色耳机。
在她看过的刑侦剧里,这种屋子实际是一堵单向的玻璃墙,哪怕不是,也一定在暗处有摄影机捕捉着她的动向。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只是在和这个谢警官对话,墙的对面不知道有多少人。
当然,这些人里面,林植杨一定也蹙眉看着她。
谢警官软硬兼施地问了许多。
许慈打断他,“你们不是在我家安插了卧底吗?我知道的不比他多,你不如去问问他?”
她慢慢地抬起下巴,连名带姓,“问林植杨啊。”
谢警官顿住。
然后说:“许小姐……关于这一点我想我需要向您道歉。我们队里的小林,给您生活造成困扰了,我代他向您道歉。”
“我们原本的无意用这种方式……”
“你们无意,”许慈打断他,火焰直冲大脑,“那是他自己非要来的?”
林植杨这条导火线一经引燃,她堆在头上的那堆烂事火药桶终于爆发起来,许慈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或许那个人听得见,但永远不给正面的回答。
“许小姐……你不是罪犯,我们传唤你来审讯,理论上不能超过二十四小时。我们会给你一些时间冷静一下,希望你能配合调查。”
她知道那人正在看着自己,索性愈演愈烈,“林植杨!你个臭傻|逼!你对我的好一辈子我都会记得好好的!你放心!”
“许小姐!如果你是这种态度,我们会很难办的。”
许慈与那谢警官怒目相视了好几秒,垂下了眼。
她已经是逃犯的女儿了,能怎么样呢。
以抱着自己头的姿势,趴在了面前的小桌上。
最后房间的门被合上,谢警官走了。
诡秘地安静。
她依着手臂,沉进黑暗里。
墨色中最容易滋生不想见到的回忆。
她还记得那时,手机荧幕的蓝光照亮微掩的房间,她等着电话被接通的期待感。
“嘟——嘟——哗……喂?”
“你那边怎么那么吵啊?你在哪里呢?林植杨。”
好像把她的话听了进去,过了会儿,林植杨大概是离噪音生源远了,环境音安静了不少。他原本声线好听的声线,不知为何今天听上去有些沙哑,“你有什么事吗?”
许慈:“林老师,我这会儿有数学题要请教你。”
“晚一些吧。”
“噗嗤,你都不关心身边大事的吗?今天高考完啦,哪还有什么数学题?”
“哦。”林植杨说,“那你有什么事吗?”
这人怎么这么直白,“喂,我和你说过的吧?我高考过生日的,我今天成年了。”
“啊……”林植杨声音终于多了点波澜,“你是和我说过,不好意思,忘记了。祝你生日快乐。”
他的声音通过电话的听筒传到她的耳畔,那股声音化成电波麻进她的心里,像是被电流过了一遭。
她鼓起勇气,如同平时一般笑着说:
“今天,我十八岁了,是个成年人了。林植杨,你也才二十四,没老我很多。我看你人挺好的,没什么臭毛病,要不和我在一起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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