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国庆假期刚结束,慎思楼顶层最东边的教室又聒噪起来。
“四缺一,你们说,写谁?”
钟塬站在讲台上,撸起校服衣袖,转着粉笔。
黑板上赫然写着三个名字:秦越、施朱、陈晨。
“高僧不配出现在队列里。”
被“翻牌子”的陈晨从相机后探出脑袋:“体委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我不配?”
“千年老四,你命由天不由你。”
沈芸话音一落,立刻有人附和。
“迅速马上,先排除错误选项。”
“要我说干脆就在草儿和学委之间押,甭费那么多事。”
钟塬连连摇头:“苏格拉底说过,有节操的选择题,必须具备四个选项。”
大家:“”猹猹你可闭嘴吧,苏格拉底的棺材板都盖不住了。
众说纷纭,始终无法达成统一意见。
钟塬将半截粉笔丢向教室正中的座位:“半仙,算出来了没?”
被粉笔砸中脑袋的张阳缓缓收起三枚硬币,手扶下巴,眯起双眼,盯着纸上的卦象若有所思。好奇心爆棚的同学立马被半仙的姿势唬住。
“怎么样,什么情况?”
无视渐渐围拢在自己桌边的众人,张阳喃喃自语:“上震下兑雷泽归妹,九四要变,上坤下兑地泽临——”
话没说完,就被一巴掌拍了后脑勺。
“搞啥?富强明主文明科学。”孙奕一脸严肃,“来,都跟我念,科学,science。”
“撒你个葡萄炒番茄。”
“孙正义,你够了。”
“领导退下。”
群情激奋。胜蓝建校史上最没威慑力的班长眨眼已被赶去楼道做起了“哨兵”。
教室里人声鼎沸。
钟塬双手撑着讲桌,眼角余光扫过自己座位——靠窗那排倒数第二个位置。
窗户半开,微风卷起窗帘,天蓝色纱帘下最后一桌的女生时隐时现。
那是令文科所有人五体投地的存在。
实力碾压,不服不行。
这人常年绑着一条马尾辫,黑色发圈上指甲盖大小的银色小狗反射出一道细微的光。
此时她正双臂交叠放在桌上,下巴搭在正中,借着厚厚一摞资料的掩护,不知看些什么。
周围实在太吵,她不得不将耳机的音量再调大一些。
“半仙,你到底行不行?”
二十多双眼眸密切注视着张阳。
只见半仙眉头紧皱,右手拇指从其他四指的骨节处一一滑过,脸上浮现出神秘微笑。
“有新情况?”
半仙点头。
“还请示下。”
半仙叹气。
“再卖关子信不信削你。”
半仙手扶眼镜框,缓缓吐出四个字。
三分钟后,接受完同学们热情如火的“侍奉”,半仙喜提和班长同等的待遇。
“啧啧,施主们下手真狠。”
陈晨眼疾手快按快门,捕捉这难得一见的画面。
“女生。黑马。”沈芸瞪着楼道里的背影,“废话。”
在这个班,女生并不稀有。
胜蓝中学慎思楼是高二年级的地盘。
顶层六楼只有两间教室。一东一西,一文一理,都叫一班。
两班各30名学生。
这些人个个身经百战,文理分科后,又经历了三轮选拔,才硬生生用笔杆子将自己推上这顶峰位置。
往年都是西边躁动不安,今年比较邪门。
开学至今刚满一月,文一班因课间沸反盈天已被年级主任训话两次。
任俊青千言万语无非一个意思——25个女生比理科20个男生还闹腾。
女生一定都端庄贤淑温声细语?
主任,快醒醒,时代变了。
楼道里,张阳一脸苦笑,看到同样一脸苦笑的孙奕,难兄难弟击掌拥抱。
“有空多刷题,少整那些有的没有。”
“害,玩儿嘛。”
“被任我行逮到,又少不了训话。”
“你还别说,这次的排名绝对会让你大吃一惊。我拿我的节操担保。”
“众所周知,你没有节操。”
清朗的声音传来,趴在栏杆上的二人不约而同对说话之人表达了问候——“卧槽。”
男生甩着湿哒哒的手走近,笑容满面。
“饱了?”
“你丫才饱了。”
“谁让草儿在厕所一待就是十几分钟。”
秦越抡起巴掌,张阳双手抱头。
“别闹,监控都开着,没准老班正看着咱。”班长时刻谨慎。
“害,格格巫没那么无聊。”张阳乐呵。
“六楼的监控早就坏了。”
秦越说完,大步走进教室。
几个女生看向他棱角分明的脸,又瞄向他瘦削修长的手,眼底不乏羡慕神色。
“哎哟~班草回来了。快说,还能写谁?”
“当然是叶然,写我名字前面。”
钟塬把半截粉笔丢来:“别用那种看弱智的眼神看我,咱这不是排序,现在押二。”
“那就写体委。”
秦越径直走去窗前,坐在钟塬座位上。
“草儿你在侮辱谁?”沈芸一脸阴沉。
“得,某人刚鄙视完老衲,自己就得了报应。因果不虚。”
吵闹声不绝于耳。
趴在桌上的女生侧头换了个方向。
她面向窗户,眼睛始终盯着手机屏,周身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叶神,公然犯规可就过分了。”
“嘘~”秦越食指搭在唇边,“wuli叶就这点爱好,还请体委网开一面。”
抱着膀子的体委从善如流地移驾离去。
“得,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陈晨也收起相机,自觉远离。
周围戏谑声不断。秦越凑近看了一眼手机,顿时目瞪口呆。
屏幕上,鲜血淋漓的僵尸正顺着台阶追赶一个女生。
“wuli叶,你这什么恶趣味?”
“《咒怨》。”
“答非所问。”
秦越从课桌左上角的小方盒中取出一颗糖,刚丢进嘴巴,女生抬起头来。
这人白白净净,鹅蛋脸上还残留着一丝婴儿肥。她五官精致,左眼眼尾处有一颗微小的泪痣。不知为何,眼中布满血丝。
“鼻梁怎么回事?”
手刚伸过去,秦越就遇到了圆规刺尖的阻挡。
叶然从桌兜里掏出一本崭新的《数学模拟卷》,随手摊开,三五秒后在第一道选择题旁写下一个大大的“c”。
“不再看两眼?万一是d?”
秦越抽走卷子去验算。大约一分钟后,一声“牛掰”被他说得气贯长虹。
讲台上,钟塬还忙着号召大家押注。
“我说猹猹,一包辣条的事,咱至于这么认真?”
“这位同志,态度消极不可取。苏格拉底说过,每次游戏,都应该像对待生命中的最后一次一样,认真到无比。”
大家:“”猹猹这脑子,瓦塌得毫无保留。
可是很快,众人又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下面五层楼的同学可能无法想象,代表文科顶级实力的一班学神学霸其实跟他们一样,对游戏和八卦的热情,远超于对试卷和比赛。
“半仙说是女生。”
“那肯定是施朱。”
“学委常年徘徊在二三位,不算黑马。”
“除此以外,咱班其余女生谁最有可能?”
钟塬拿着名单从头到尾浏览一遍。
即便自动忽略倒数第一的白浔和倒数第二的沈芸,也还有二十多个女生。
半仙这卦解得,聊胜于无。刚才就该趁乱多踹他两脚。
楼道里的张阳连打两个喷嚏:“又是哪个孙子在咒我?”
“冤有头债有主,本人一身正气,请别连坐。”孙奕一本正经。
“领导,说好的为人民服务、替人民挡枪子呢?”
张阳揉揉发痒的鼻子,一转身,看见一个人影,立马窜进教室:
“一级警报——哔——格格巫来了。”
六楼正中三间是教师办公室。
辛琥从其中一间出来,拎着保温杯,去探望他的“神兽们”。
这帮“傻狍子”一点不让人省心,可怜自己的几根头发,朝不保夕。
进门后见全班个个腰板挺直,写题看书一丝不苟,辛琥冷笑一声。
“同学们,把手头的题目放一放,我先说一下九月底的考试情况。”
“害,不重要。不过是一次月考。”
“老师,请不要浪费我们宝贵的拼搏时间。”
看着一颗颗可能进过水的脑袋瓜,辛琥笑容可掬。
装得倒挺像模像样,既然不想听,我还非说不可。
从教十多年来,欣赏学生们偶尔露出呆如木鸡的表情,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而这次,他相信部分演技拙劣的“神兽”不会让自己失望。
“本次考试,个别同学有令人意想不到的进步。”
辛琥呷了一口红枣枸杞玫瑰茶,扫视四周,不想错过任何人细微的表情变化。
“意想不到”四字蹦出时,张阳立刻两眼放光。
终于到了证明自己神通的时刻,据他推算,一匹黑马腾空而降。
“先说第一名。叶然。”
预料之中。同学们心中毫无波澜。
“第四名,陈晨。”
无聊的气息铺天盖地,几个女生甚至先后打起了哈欠。
辛琥说话间,钟塬又将本班名单看了一遍,还是没看出名堂。
对于文科尖子生而言,决胜局往往在数学。一道解答题,一旦演算错误,差距十几分。这就意味着,谁都有可能成为那匹黑马。
当然,除了那两个数学一向垫底的。
见辛琥欲言又止,钟塬再也按捺不住:“老师,请公布第二名。”
终于有人沉不住气了。
辛琥尽力掩饰着嘴角的笑意:“好,我先说一下第三名。”
“第三名,秦越。”
与此同时,请假半天的施朱正好跑来,一声响亮的“报告”回荡在楼道。
同学们开始窃窃私语。
“掐点回来,这不就巧了嘛这不就。”
“可这怎么说也不能算黑马吧。”
辛琥饶有趣味地欣赏着“傻狍子们”百爪挠心的表情。
“老师,您还没有公布第二名。”钟塬急不可耐。
“哦对,差点忘了。”
辛琥神秘一笑,漫不经心地说出两个字来。
刹那间,教室里静若无人。
黑板正上方,时钟秒针“咔——咔——”作响。
钟塬甚至清楚地听到了身后学神的笔尖滑过纸页时的“沙沙”声。
片刻后,迎来巨大喧嚣。
“怎么可能?”
“天哪,这也太黑马了。”
“啊——好疼。”有人用圆规刺了自己手背。
“傻狍子们”表情过于丰富,辛琥如愿以偿。且不说他们,之前自己看到排名时都明显一愣。
“白浔,来一下办公室。”
辛琥走到门口又回头叮嘱:“都认真学习,不要吵不要躁。”
可他前脚刚出去,大家立马蜂拥而上,争相去看讲桌上的成绩册。
“喂,黑马,发什么愣?”
钟塬见右边的女生仍一动不动,急忙摇她胳膊。
“啊?什么?”
白浔回过神来,慌忙起身,膝盖磕到了桌腿。
“看吧,连你自己都不信。”钟塬叹气。
叶然抬起头时,正见一个女生一脸木然同手同脚走过去。
白浔?
班里还有这号人物?
盖好笔帽,又看了那如僵尸般手脚极不灵便的女生一眼,叶然从小方盒中取出一颗糖,塞进了嘴巴。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