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最后一节课,“哨兵”发出二级警报:

    “哔——同志们快趴下——师太来了。”

    随之,高跟鞋的“噔噔”声响彻走廊。

    姜贞以拎塑料袋的姿势拎着英语卷大步跨上讲台。

    “本次考试咱班只有一个满分,退步严重。”

    同学们无动于衷。

    “一个个都别装聋作哑,来,我给你们捋捋这些题目有多简单。”

    很快,黑板上密密麻麻写满短语和例句。

    短语是红色,例句是白色。

    十月上旬,天蓝得毫无章法。

    叶然吃了一颗糖,把脑袋探出窗外。

    慎思楼正前方的花坛里,一株腊梅树寂寂挺立,不知今年何时开花。梅枝上两只麻雀跳来跳去,不多时跳上一旁的孔子塑像,落在夫子头顶互啄。

    “叶然。”

    “叶然。”

    听到有人叫她,叶然缓缓回过头站起身。

    “回答问题。”

    姜贞表情严肃,左手握着一根大概半米长的圆木棍。

    “选c。”叶然从容作答。

    “是吗?”

    “是。”

    这份试卷相当诡异。

    出题人似乎对c选项情有独钟,绝大部分选择题正确答案都是c。

    突然被“翻牌”,叶然并不知讲到了哪里,但说选c,命中率很高。

    “确定选c?”姜贞咬牙切齿。

    “确定。”

    “居然还面不改色。让你翻译句子你选什么c?”

    看到桌上摊开的试卷,姜贞怒气更盛。

    “这位叶然同学,我都讲到第三篇阅读了,你还翻在完形填空这一页。”

    一头波浪卷在视线里晃来晃去,叶然翻了个白眼。

    姜贞把圆木棍敲向课桌,“啪——啪——”两声。

    “又开始嚣张了是吧?不想听就出去。”

    “好。”

    姜贞气得直跺脚。

    操场上,叶然从兜里掏出一张一次性塑料垫,拆开,铺好,坐在乒乓球桌下,让自己身处阴影与光亮之中。

    鼻梁上的伤口隐隐发痛,她按了按有些松动的创可贴。

    昨晚叶盛川和宋樱兴致所至,在饭桌上“开战”。

    她无辜躺枪,被迎面飞来的叉子划伤,一夜都没睡好。

    只记得那二人口中,“梁络”二字出现频率极高,听起来是半月前刚从外地过来,新入职的员工。

    晒着太阳,她刷完了随手拿来的一张英语卷。

    夕阳坠落天际,下课铃打响。

    叶然起身,以拇指和食指捏起塑料垫,将它扔进垃圾桶。

    同学们纷纷回家,三三两两,勾肩搭背。

    从本月中开始,高二也要增加晚自习,大家都很珍惜仅剩的几天逍遥时光。

    洗完手回来,见教室前后门都紧闭,叶然皱了皱眉,又见辛琥在办公室门口冲她招手,就走了过去。

    后门角落里,白浔蜷缩在地。

    “你数学卷怎么回事?是不是搞抄袭?”

    “不是。最后三道都是我考前刷过的原题。”

    “有人帮你偷题了?”

    “没有。”

    “哪怕真有人帮你偷题,我都不觉得奇怪。”

    “你什么意思?”白浔脸一阵红一阵白。

    “你说呢?有其姑必有其侄女。”

    女生愤愤说完,拧开一瓶矿泉水,一股脑往下倒。被浇了一头水的白浔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脸洗干净就该化妆了。”

    女生掏出水彩笔,一手挑起白浔的下巴,一手为她“描眉画唇”。

    “我不是好人,你也并不无辜。”

    女生双手叉腰,端详着自己的作品,从牙缝挤出一句“明天见”。

    等那人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彻底消失,白浔才从地上爬起来。

    办公室门一关,辛琥直截了当:“满分也不能不听讲吧?”

    叶然盯着前方几缕倔强的头发一言不发。

    “英语课上就不能收敛一些?”

    “我没睡觉。”

    “但是,把脑袋塞出窗外,也透露着一股不尊重老师的味道。”

    叶然把视线挪到了辛琥的棕白格子衬衫和灰色运动外套上。

    “我记得去年你可不这样。”

    眼看一只肉手即将落在自己肩上,她后退一步。辛琥尴尬地把手塞进衣兜。

    “唯独对姜老师有意见,她气得脸都青了。”

    看着眼前的方脸、塌鼻梁、小眼睛,叶然默不作声。

    “好吧,早点离校,门窗关好。”

    “老师再见。”

    四下安静,辛琥长叹一口气:“这闷葫芦,有些棘手。”

    合上办公室门,叶然又钻进了卫生间。

    洗手池的台子上摆着小瓶洗面奶和一把小梳子。

    一个女生正在整理。她满手满脸都是泡沫。

    叶然转身要走,又听到声音:“要不你先?”

    白浔挪去一边。

    这里有两个洗手池,但挨得很近。她知道,叶然不喜欢跟别人挤。

    “不用。”

    打开一扇厕所门,叶然走了进去。

    她出来时,洗手台干净明亮,女生正在一旁绑头发。冰凉的水珠冲过手指,盯着镜子,她眯了眯眼睛。

    一根断开的发圈弹到她手腕上,又掉了下去。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白浔急忙捡起发圈,丢进脚边的垃圾桶中。

    “我真不是故意的。”

    “没事。”

    水流滑过手腕,叶然始终注视着镜子。

    长期绑着的头发都会留有绑痕,突然散开,痕迹十分突兀。

    校服衣裤总共四个口袋,白浔搜完,一无所获,瞬间不知所措。

    叶然转过头,就见白浔看向自己。

    “有事?”

    “呃,那个,师太说,本月30号市级英语竞赛初赛在各校分别进行,她让我们提前准备。那会儿你出去了,没听到。”

    擦干手,叶然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发圈,随手放在了洗手台上。

    白浔先是一愣,很快眉眼处尽是笑意:“谢谢叶神。”

    叶然:“”只是不想亏欠人情而已。

    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此起彼伏。

    叶然越走越快,发现有人紧随其后,干脆放慢脚步。

    “有事?”

    微弱的回答回荡在一楼大厅。

    她站定,沉默了几秒,转过身去。

    “你说什么?”

    声控灯发出冷白光芒,照在蓝白相间的校服上,给人笼上一层沁凉。

    看出对方满脸写着“离我远点”,白浔低声解释:“我们顺路。”

    叶然又眯了眯眼睛。

    她往前一步,白浔后退一步。

    她再往前一步,白浔后背撞到了通报栏的架子上。

    通报栏顶行写着:

    文科一班秦越,用篮球砸伤同学,此行为具有极大安全隐患,特此通报批评。

    白浔发愣的间隙,“不可以”三个字在四周横冲直撞。

    取了自行车,塞上耳机,叶然将脚蹬踩得飞起。

    穿过两条街,拐个弯,听到身后猫叫人喊,她回头瞥了一眼。

    有个女生在路边草丛里四仰八叉,应该是被突然窜出的野猫吓到了。

    一辆自行车倒在一旁,车轱辘还在兀自转圈。

    叶然看到那人撅着屁股爬了起来,就自顾自走了。

    “我们可以一起回家吗?”

    叶然冷哼一声:“顺路的同学成百上千。”

    她想坚决地走自己的路,心无旁骛。

    家里已经换了新电视,昨晚被摔坏的泥塑也换了新的。房中没人,习以为常,正合心意。

    掐表刷题。五十分钟,听力除外,写完一套英语卷,外卖还没到。

    早已饥肠辘辘,叶然盯着骑手的行驶轨迹望眼欲穿。

    十分钟后,她迫不及待喝了一口热乎的汤,却不得不跑去漱口。

    店家把花椒当盐撒,一时间,嘴巴里仿佛在吹七级飓风。

    不可避免地,又是一个靠泡面续命的夜晚。

    酸爽!无法更酸爽!

    12:00,听到脚步声,叶然关掉床头灯假寐。

    卧室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甜甜。”

    只有宋樱还在叫她的乳名。

    不知何时开始,叶盛川只喊她“叶然”。

    也许喊出“叶”字,是为了提醒他,这间房子里还有人与他血脉相连。

    叶然假装被吵醒,睁眼时顺便伸了个懒腰。

    “还疼吗?”

    宋樱指腹摩挲叶然鼻梁上的创可贴,仿佛自己不是那个行凶者。

    “不疼。”

    “不疼就好。我要出差,回来收拾行李。凌晨三点的飞机,我得马上走。”

    宋樱微笑着自说自话,俯下身,作势要亲吻叶然的额头。

    叶然张了张嘴,对方瞬间眼神冰冷。

    “哐——”,房门被关上。

    精准踩雷,屡试不爽。她如释重负。

    隔壁卧室里,宋樱把衣服一股脑扔在床上。

    “你爸呢?”

    “脚长在他身上,我怎么知道他又在哪里鬼混?”

    行李箱被拉开,一声尖锐的“吱——”似能刺穿人的耳膜。

    “整日不着家,还被女儿记挂着,叶盛川你好大的福气。”

    宋樱越说越怒,手下的动作也越来越快。用力过猛,扯烂了连衣裙的蕾丝边。

    十几分钟后,又一声响亮的“哐——”传来,叶然知道,宋樱离开了。

    每次吵完架,叶盛川都会去酒店住一阵子。

    等下次回来,他们又会照常讨论问题,核算账目,然后吵架,吵到人身攻击、摔坏家具

    仔细想想,父母的关系似乎从十年前就已经开始恶化。六年前宋樱查出病来,更是雪上加霜。

    叶然十岁生日那天,宋樱在厨房忙碌。她想从书房的架子上取相册,不小心把墨水瓶打翻在地。

    宋樱拎着菜刀跑进来,随手抓起一个花瓶掷向她。

    接着是一顿狠打。书籍、笔架、文具四处翻飞。

    十岁的叶然狂奔跑窜,拖鞋都没来得及换,一口气从17楼跑到1楼。

    那晚吹了蜡烛,蛋糕吃到一半,宋樱突然紧紧抱住她。

    “甜甜,妈妈错了,妈妈跟你道歉,你要原谅妈妈”

    叶然没哭,宋樱独自嚎啕大哭。

    那是她记事以来第一次被以如此疼痛的方式爱护,却不是最后一次。

    疼爱她的妈妈。

    痛打她的妈妈。

    搂着她嘘寒问暖哼唱儿歌的妈妈。

    指着她的鼻子厉声让她滚出去的妈妈。

    从来都是同一个人。

    十岁迈向十一岁的那个夜晚,漫天星斗闪烁不停,皎皎月光纤尘不染,一切都美好得不像话。

    叶然一遍遍说“甜甜不疼”,还去亲吻宋樱的面颊,却无人告诉她,一切苦痛,从那天起已然登场。

    铺天盖地。避之不及。

    凌晨一点,窗外繁星点点,与世隔绝中,她得到了自由。

    一颗流星滑过,不知落往何处。光影给暗夜留下一丝悬念,但人生没有悬念可言,有的只是些琐碎的细枝末节,和走向死亡的漫长之路。

    长大吧。

    快些长大吧。

    每时每刻,她都在渴望长大、渴望有钱、渴望自食其力。

    真到那一天,她会背起简单的行囊,亲手将自己放逐。

    从此,天南地北,哪里都是家,哪里都不是家。

    无所谓,她只要离开。

    这样的念头如大海呼啸,潮起潮落,无休无止。

    非如此不可。

    非如此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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