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利齿穿透肩头,鲜血汩汩涌出。火烧般的感觉从伤口处一路沿血脉翻滚,瞬间让谢桐悠如坠岩浆。之后,她觉得自己被抛了起来,身下是熊怪大张的巨口,等着美食落下。

    她全身似乎燃烧起来,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团火,就要整个融化掉。原来异变兽吃人之前,还要烧烤一下,她恍恍惚惚地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清亮的鹤唳让她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过来,随即身体落入一个毛茸茸、暖洋洋的怀抱。白光闪过,身下的熊怪发出惨叫,四周都是兽血的腥臭味道。

    谢桐悠因火毒变得绯红的脸上放松下来,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哼唧:“白十九,你终于出来啦!”说完,她就倒头昏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已是躺在竹屋之中,身上的火毒因服药渐渐平息。

    “你……还好吧?”一道温和的声音,在她的脑中响起。

    谢桐悠侧头看去,头顶红冠、全身雪白的仙鹤正在床边看着她。她心中还有些生气,扭过头去说:“还行,暂时死不了。”

    仙鹤静默了一下,传音说:“你现在安全了。”想了想,它又说:“对不起,你前面喊我了对不对?我没听见。”

    谢桐悠想起刚才的惊险,以及被望舒山庄的人丢下那一刻的绝望,情绪翻滚,忍不住说:“你安安稳稳在法器里睡大觉,当然听不到我的喊声。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死了!”话未说完,眼睛里面已包了泪花。

    白十九虽然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壳,但偏偏看出了她心中的委屈和埋怨,低头懊恼,又说了声“对不起……”

    平时温和的声音此时很是低落,谢桐悠听着都能想象到它蔫巴的样子,心里不禁软下来,躺平看着天花板,说话也没那么冲了,“算了,不能怪你,还是我自己太没用。”

    其实她心里明白,若今天当真被熊怪吃了,也不是白十九的责任。如果她能再强一些,就不会每次都只能等着别人来救了。

    白十九犹犹豫豫地将翅膀尖覆上女孩儿肩头,轻轻抚过。“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那么多异变蝙蝠,是你杀死的吧?”

    谢桐悠此时才想起摔下树的偃甲傀儡,不禁撑着想要起身,“我的傀儡……”

    白十九赶紧说:“你放心,我帮你捡回来了,就在那里。”它抬起长长的喙示意。

    谢桐悠看向房间角落,偃甲傀儡果然站在那里,外观没有损坏,内里还得好好检查一番。

    她面上浮现出得意之情,如平时那样,带着一丝炫耀和仙鹤说:“我给你说,今天小木头第一次出场,威风得不得了,几下子就把那些蝙蝠打倒了。你说,我是不是还有点厉害?”

    白十九也如常附和,“是呀,你很厉害的。”

    这时,谢桐悠对白十九的那一点怨怼,早已经消散,看着它认认真真地说:“今天多亏你了,谢谢!”

    仙鹤却微微侧头,黑亮的眼珠透出一丝羞赧,“不……不用谢,你不怪我便好。”

    谢桐悠看出仙鹤的害羞,不禁露出微笑。她看着窗外的满月,突然说:“我有没有和你提过,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异变兽。”

    白十九恢复了平时的慢吞温和,“没有。”

    “那还是五年以前,我没上斗山的时候。”她的眼神有些涣散,陷入了回忆之中。

    五年前。

    三十岁的谢桐悠是一名隧道工程师,连续两年都跟着工程局在山里修穿山隧道。这条隧道修筑难度高,已经到了即将完工的关键时候。

    这天,谢桐悠照例和同事查看工作面,结合最新物探结果讨论下一步施工计划。毫无预兆地,他们碰到了突水。地下水和地质材料喷薄而出,已经挖成的隧道被埋死,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泥石流冲散。

    再次睁眼的时候,谢桐悠有点恍惚。可能是太久没见阳光,有些刺眼。

    谢桐悠抬手去遮,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细细小小,分明是个孩子的手。低头看看,小小的身子骨,脖子上挂着个红色的小葫芦,她竟然成了孩童。

    旁边的人感觉到她的动作,手指放在唇上,冲她做了个别说话的手势。这是个年轻的妇人,发髻凌乱,面容憔悴,眼神里满是惊恐。

    谢桐悠还是懵的,失去意识前的一幕犹在眼前。她这是在哪,同事们又在哪里?莫非她现在是在做梦,醒来还是在那个坍塌的隧道中?

    咚,咚,咚,屋外传来了脚步声。听这声音,很难想象是什么人能够发出这么大的声音。顶上的尘土被震动得掉落下来。

    谢桐悠被灰尘掉了满脸,不禁想要咳嗽。可还没等她发出声音,一只手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往怀中带近了些。

    是那个妇人。谢桐悠被她抱在怀里,很明显地感觉到她在发抖。她们现在正蜷缩在桌子下面,面前还竖着些杂物。她在害怕什么,又在躲避什么?

    声音越来越近,从杂物的缝隙里,谢桐悠可以看到破烂的窗户,和只剩下半扇的木门。

    突然,阳光被遮挡,窗口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血红的眼睛猛然出现在窗台上。

    谢桐悠一时忘记身后有人,惊得直往后缩,脑袋磕在了妇人的下巴上。捂在嘴上的手收了收,终究没让她发出声音。

    黑乎乎的爪子破墙而来,柜子被推倒在地,床上的被子瞬间成了碎布和乱飞的棉花,眼见那爪子就向她们顶上的方桌抓来!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哐当一声,一个人从角落里半扇门板后面跑出来,一边大喊,一边向门外冲去。

    他只跑了几步,便被黑爪抓住。尖锐而细长的指甲从他的胸口穿出来,血流了一地。他喉头发出咕咕的声音,却再也说不出话,只最后看了桌下的两人一眼,便被拖了出去。随即,外面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

    这个梦,太真实,也太可怕了,谢桐悠忍不住闭上眼睛。

    头上,传来湿润而温热的感觉,是妇人的眼泪。她抖得更厉害了,抬起另一只手塞进了自己嘴里,紧紧咬着,才能不发出声来。

    外面的声音停止了,怪物发出了一声嚎叫,似乎很是满意,然后迈着咚咚的步伐,晃去了别处。

    恐惧笼罩了谢桐悠的全身,她的衣服被冷汗打湿,紧紧贴在身上。惊吓过后,或许是因为这个身体年纪太小,她不可抑制地困顿起来,在妇人轻轻的拍动中,闭上了眼睛。

    “快醒醒!”有声音在轻唤她,身体也被推得不停晃动。

    “唔……”再次被捂住嘴,她才清醒一些,还是在那个破房子里,身边还是那个惊恐的妇人。

    现在,她有八分确定,自己并不是在做梦,而是魂魄到了别人身上。虽然有些不可置信,可眼前的一切都在提醒她,这并不是原来的世界。

    “别出声!”妇人轻轻搬开杂物,一点点挪到桌子外面,从窗户看了看外面。

    此时已是夜晚,明月当空,四周一片静寂。

    谢桐悠跟着从桌子下面爬出来,僵硬的四肢又麻又痛,可她不敢吭一声。

    妇人将她护在身后,拉着她慢慢走出屋子。

    月光倾泻下来,照亮了门前一片已经干涸的暗褐色血迹。

    妇人终究忍不住呜咽起来,谢桐悠眼睛也开始发热。

    虽然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但是显然,他是为了保护她们而死。

    隐隐地,风中传来了倏倏的声音。随即,头顶月色被一片阴影遮挡。

    两个人抬头看去,一只通体雪白的飞蛾在空中展翅,它就像月宫中飞出的仙子,翩翩起舞,翅膀在空中划出银亮的弧线。

    星星点点的鳞粉飘落下来,好似下了一场雪。可那些雪花落在身上,衣服、皮肤瞬间被腐蚀,皮肉红肿,流出血来。

    谢桐悠胸前突然亮起淡淡红光,她低头一看,发现是那个红色葫芦在散发暖暖的红光。被光线照射的鳞粉,都消失不见。

    她心头一喜,赶紧将葫芦举起来。可惜那光亮太过微弱,并不能将两个人笼罩。

    妇人下意识把孩子护在怀里,躬身想保护她,可自己的身上却暴露在不断落下的鳞粉中,痛得她发出凄厉的叫声。

    谢桐悠紧紧抓住她的衣裙,用力挣扎,将手中的葫芦使劲贴近妇人。可妇人却一边惨叫,一边用颤抖的手推回她的胸前。

    飞蛾张开嘴巴,细密的牙齿上还挂着血肉。它拍拍翅膀,向下俯冲。

    “孽畜,休想再作恶!”

    随着呵斥,一道白光在两人身前闪现。飞蛾似是十分忌惮,忽而转向,避开那道白光。

    白光乃是一柄宝剑,此刻仍在空中追击。飞蛾左闪右躲,一反之前的悠然,发出阵阵尖叫。不一会儿,一剑刺入妖怪心间,只听一声哀嚎,它瞬间化作飞灰,消散在风中。

    妇人再也撑不住,倒在地上。她全身溃乱,成了血人。

    谢桐悠被她护在身下,虽然身上也有一些伤口和脓包,但是并不致命。她拉着妇人的手,呜呜痛哭。她连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来人走到她们身边,看了看妇人,摇头叹气。只见他一身冰蓝色长袍,面若冠玉,看上去二十多岁。

    青年给谢桐悠吃下一颗药丸,她的伤口逐渐好转。

    “你可有什么遗愿?”他问妇人,眼含悲悯。

    妇人已说不出话,抬手指了指小女孩,满眼都是祈求。

    “我会找个妥善的地方安置她,你放心吧。”青年牵过谢桐悠的手承诺。

    妇人微微一笑,最后看了一眼女孩儿,松开依旧拉着的手,轻轻按了按她脖子上挂着的葫芦。她微微张开嘴,好像想要交代什么,可因伤势过重,终究没有发出声音,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谢桐悠趴在她的身上,痛哭不已。那些压抑的恐惧和被保护的感动,通通宣泄出来。

    简单埋葬之后,她在那个新添的土包前跪下,流着眼泪,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她双手合十,心中默念:“感谢你们的守护,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今后,我一定会以这副身躯好好活下去。望你们一路走好,早登极乐!”

    随后,青年拉着她的手,离开了这个遭受妖物袭击、已空无活物的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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