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卿随手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然后抬脚往外走。人群自觉为她让出一条路,她就这样在全公司人的目光中离开了。

    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人在惊呼张程的惨状,身后还夹杂着张程的哀嚎。但在阮卿眼里,这一切都和她无关,就如同没多少人真正关心她的状况如何。

    她的手心处还滴着血,留下一路斑斑点点的痕迹。

    站在公司楼下,她浑身都在颤抖,一半是受到惊吓所致,一半是因为愤怒。

    她愤怒张程的龌龊,更愤怒那群漠然看戏的人,他们的本质无异,都带着一颗卑劣的心。

    身后忽然有人喊她的名字,阮卿没有回头。

    是她同组和她一起进公司的一个女孩。

    李晓婉站到她面前,把手里的包和手机递给阮卿,“阮卿,你的东西。经理说让你下午先回家休息一下,公司那边她帮忙处理。”

    阮卿没看她直接接过了自己的东西。

    “你的手没事吧?”血滴在小臂上有几道长长的痕迹,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她依旧低头沉默着。

    “你。”李晓婉还想要说些什么,但似乎很犹豫,“其实你也没必要搞这么难堪,听别组的老人说,张程家很有势力的。湛市就这么小,到处都是人情关系,他动动手指就能让你待不下去。”

    一字一句,听起来像是在为阮卿考虑,但又何尝不是一字一句扎在阮卿心上。

    她冷笑着抬起头,眼神令人恐惧,往日里她总是温和待人的。

    “所以呢?”她语气冰冷,李晓婉有些不敢答话。

    阮卿继续说道,“你觉得我刚刚的反抗没必要是吗?我受过的十六年教育从来没有哪条告诉我受到伤害要忍着!”

    “知道你学历高,了不起。”李晓婉被她说的低下了头,“可在我们这个小城市你的清高有用吗?重要的不都是混口饭吃。”

    阮卿突然笑了起来,所谓夏虫不可语冰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她由衷地产生了一种无力感。

    “李晓婉,你也是个女孩,所以我衷心地祝愿你能有反抗的勇气,也希望你不要遇到一群麻木不仁的看客,因为这不只是你一个人的悲剧。”

    尽管有太多槽点想让她骂醒面前的女孩子,但她总是说不出那些狠话。依她的认知,或许就是与多数人不同的吧,可能是因为她还没有被锉磨掉生活的理想主义。

    她以为,最底层的贫瘠不是饥肠辘辘,而是甘愿做个命运的傀儡。

    阮卿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话,“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你也不必替我反思。

    错的,是做错事的人。”

    宋昭的这句话突然环绕在她的脑子里,像是给了她某种力量。

    李晓婉走后,阮卿坐在某条街边的长椅上,她弯腰环抱着自己,冷静下来后首先给公司领导写了封辞职信。

    之后她翻找着手机通讯录,手指始终在“爸”“妈”之间徘徊,遭遇了这种不幸,她很想听听他们的声音。

    但她迟迟没有按下拨通键,最终还是打给了柯嘉雯。

    “雯雯。”她一开口便带了些哭腔,听得柯嘉雯有些慌张。

    “你在哪?”

    阮卿报了自己的位置,随后挂断电话。

    柯嘉雯到的时候,阮卿正拿着一整包的湿巾擦拭脸还有脖子处的肌肤,手心的划痕已经被她简单包扎了一下。她坐在便利店的窗户前,抬眼看到外面站立的柯嘉雯,嘴巴立马瘪了起来,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柯嘉雯忙走进去将她的头抱紧在胸前,不停地抚摸她的后背。

    等阮卿的情绪慢慢平复,她才问道,“怎么了这是?”

    “张程。”阮卿只说了这两个字,柯嘉雯便瞬间明白了。

    她咬着牙,拽着阮卿的胳膊拉起她就要往外走。

    “你干嘛?”

    “找那个老王八蛋算账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柯嘉雯的模样像是要吃人。

    “别。”

    “这口气你不会打算咽下吧,阮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法盲了?”

    “我当然不打算放过他,但你这么气势汹汹地找过去有用吗?”

    柯嘉雯冷静下来认真想了想,没有说话。

    “陪我报警去吧。”阮卿温声开口道。

    柯嘉雯看着她红肿的左脸,一脸心疼地点点头,“好。”

    从派出所做完笔录出来,已经是下午六七点,柯嘉雯陪着阮卿一起回了梧桐西巷。

    “之后打算怎么办?”柯嘉雯明白,阮卿这件事一发生,她大概率是不会再回公司了。

    “我辞职了。”阮卿抬头看她。

    柯嘉雯沉默了几秒,又快速换了副表情,“论效率,你是这个。”她朝阮卿竖了个大拇指,搂住她的肩膀,“破工作辞了就辞了呗,四条腿的男人不好找,三千块的工作遍地都是。”

    柯嘉雯把她送到门口,“你先回家,我回去拿点东西晚上来陪你。”

    阮卿和她挥了挥手便进了家门。

    客厅里,宋昭敞着大腿坐在沙发上打游戏,他逃了今晚的晚自习早早回来。见阮卿回来了朝她那边看了几眼,然后把游戏声音调低。

    此时的脸正肿,阮卿没敢看他,低着头从他面前匆匆经过。

    没成想,上楼梯之际,宋昭突然拦在了她面前。

    “抬头。”

    阮卿不动。

    气氛僵硬三秒,宋昭没了耐心,直接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

    “啊。”

    他的力道很大,牵扯了嘴角的巴掌痕,疼得阮卿倒吸一口凉气。

    “谁干的?”看清她的脸,宋昭立刻紧紧皱起眉,声音里充斥着烦躁不安。

    阮卿扭转过头,不肯让他继续看自己的脸,可对面的人比她还倔,生生钳制住她,让她一动不能动。

    “谁干的?”宋昭又重复了一遍,这次的声音明显带着怒气。

    “没事,我自己摔的。”阮卿不想告诉他实情,只得随意扯了个谎。

    “撒谎。”可惜,宋昭一下就戳穿了她。“你他妈再给我摔一个试试,我看看能不能有这效果。”

    他的声音由隐忍转向拔高,听得人心头一颤,阮卿心头的委屈瞬间就被吼了出来。

    她的眼圈通红,“我都说了我没事,放开我。”声音中带着哽咽,本来硬气十足的语气变得有些撒娇的意味。

    宋昭一愣,忙松开了自己的手。

    阮卿下巴处都被他捏红了一小片。

    “到底怎么回事?”宋昭这次的声音变得温和,轻声细语生怕再吓着面前的人,举手投足间还有些局促,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我不想说。”阮卿把脸扭朝一边,话语里满是娇纵。

    宋昭眉目间软化,顺着她的脾气温声哄道:“嗯,不想说那就不说。”

    “麻烦让让,我要上楼洗澡。”阮卿吸了吸鼻子,重新抬起头面对他。

    宋昭没动,“你的手,不能沾水。”

    阮卿手心薄薄的纱布透出血迹,宋昭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指了指。

    一天的烦闷让阮卿变得暴躁,此刻又要听眼前人的喋喋不休,她脑子一时没转弯,脱口而出,“那不然你帮我洗啊?”

    “”

    空气中一片寂静。

    话音刚落,阮卿就意识到了不对。原本不耐的小脸变化多端,整张脸通红。她僵在原地,立刻将目光瞥向别处,双手捏着背包带有些不知所措。

    而宋昭也没比她好到哪去,难得的耳尖立刻泛了红。

    “咳。”他轻咳几声,脚下踌躇,半晌终于往旁边挪了一步,为阮卿让开路。

    他刚一移开,阮卿迅速跑上了楼。

    宋昭站在楼下,抬眼望着她仓促的背影,不由失笑。

    “操。”

    一着急什么话都敢说了。

    外面好像刮起了一阵风。

    风太大,不知道闪了谁家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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