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家。

    进入到一个自己完全不熟悉的家,阮卿一时间有种无从落脚的感觉。这里的每一寸装饰、每一间房间都是她所陌生的。这是她的父母倾尽全家之力为她的哥哥买的房子,不再是属于她的家。

    看着李明娟熟稔地换鞋,阮卿没敢动,门口的鞋柜上甚至没有摆放一双属于她的拖鞋。纵观整个家,和她相关的东西几乎没有。

    李明娟进了门,就去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没管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阮卿,倒是小侄子过来拉着她到沙发上坐。阮卿内心一沉,深呼吸一口,在门口的地毯上蹭了蹭鞋底的灰,才抬脚迈了进去,小心翼翼地端坐在沙发上。

    晚上八点,似乎是全家人早就为她准备好的集体会谈,沙发上坐满了一圈人,各个神情严肃,低头噤声。

    是李明娟先开的口,“考试结束了,你的工作怎么样?”

    阮卿抬眸直视着李明娟,既然是一场势必要进行的斗争,那她就做好了坦然应对的准备。“那份工作我已经辞了。”

    “你说什么?什么时候不干的?”李明娟面露愠色,其他人也都抬头看着阮卿。

    “九月份。”

    “行啊你阮卿,都辞职这么久了也不说,你是真翅膀硬了是吧?”

    李明娟手指着阮卿就想一阵责骂,是阮临安拉住了他。

    “你怎么不问问我辞职的原因?”阮卿苦笑道。

    李明娟:“这重要吗?那么好的一份工作你不干了,我该问问你,你想干嘛?”

    阮卿的手指紧紧抠弄着掌心,面上的苦涩早已经掩盖不住。李明娟的那句“这重要吗”迟迟在她脑海中回荡,不停提醒着她那段羞辱的过往。她的不幸遭遇远抵不过一份工作来的重要。

    “嗯,不重要。”阮卿绝望地低声点头应和。

    她已经没有了解释的必要,说得多了还觉得浪费唇舌。

    空气静滞一分钟,李明娟继续开口,“算了,辞了也好。最近有考公考编的考试你准备一下吧,做两手准备,总不至于到最后什么都得不到的好,然后这两天再找个家附近的工作。”

    她的话语里明显带着对于阮卿上一年考研失利的不满,还有一种强烈的控制欲在其中,让人听了感到窒息。

    “工作我已经找好了。”阮卿没打算听从李明娟的安排,“在北京,过几天我就去面试。”

    李明娟一听到阮卿要走,立刻就炸了,“你就那么想离开这个家是吧?家里哪点对不起你了,要让你跑到那么远的地方?”

    “已经决定好了,没法变了。”阮卿态度坚决,一步都不肯让。

    “怎么就没法变了?阮卿你跑那么远的地方去,以后我老了病了是不是都见不到你最后一面啊?”

    李明娟深谙道德绑架那套,她只想阮卿能留在湛市,最好所有的安排按照她的想法来。阮卿不可以离她太远,不可以不听话,不可以不给她养老,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人走了,那生养她的意义是什么呢?

    她是一个固守传统的人,完美继承了父权社会的那套准则,内里的封建早已将她塑型。

    可阮卿是一个思想极前卫的人,在某种程度上,她与李明娟是两个极端。她追求绝对的自由,不受任何限制和束缚。

    李明娟:“我生你养你不是让你这么不孝的!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你就永远不要认我这个妈。”

    “爸,你的想法呢?”阮卿没理会李明娟的歇斯底里,将目光转向沉默不语的阮临安。

    阮临安将手里的烟扔进烟灰缸,过了半晌才开口,“这些考试也可以先试试,工作的事先不用那么着急。”

    简而言之,他赞同李明娟的话,只不过表达的没那么激烈罢了。

    阮卿了然地点点头,又看向其他人,其余人皆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阮卿的爷爷阮传新开口道,“卿卿,父母也都是为你好,给你提的建议可以听一听,父母不会害你的。”

    这句“父母不会害你”不知道曾捆绑了多少人,他们没有害人之心,可也从来没有尊重过子女的想法。

    阮卿拿起桌子上的一颗橘子掂在手里抛着玩,“嗯,所以你们都要让我留在湛市。”

    “凭什么?”她突然站起身大吼,猛地将手里的橘子摔在地上,惊吓到了客厅里的小孩。橘子汁水还溅湿了阮卿的裤脚。

    “凭我们是你父母,是你亲人,你就不能这么自私!”李明娟同样站立起来和阮卿对峙。

    “自私的究竟是谁?”阮卿眼眶泛红瞪视着李明娟。

    李明娟气得没说上来话,干脆一巴掌打在了阮卿脸上。阮卿的脸被扇到了一侧,散落的头发此时更加凌乱,黑色发丝中间夹杂着她愤恨的眼神和脸颊的红痕。

    “你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阮临安斥责道。

    李明娟:“你看她这样子像是能好好说的吗?”

    阮传新:“再怎么样也不能打孩子!”

    阮卿呆愣了一瞬,在奶奶的安抚下渐渐回转过头,她将散落的发丝捋好,脸上带着骇人的笑。气急败坏的人就是这样,说不过就动手。

    阮卿拿起背包,转身就要走,李明娟又迅速拦在她身前,死死抵着门,“你去哪?”

    “应了你的话,我要逃离这个家啊。”阮卿笑意盈盈地说道。

    “你不准走!今天你要走,除非我死了。”李明娟直接坐在门前,将阮卿的路堵死。

    阮卿被气笑了,笑中带泪。面对无赖的李明娟,她只能转身继续坐在沙发上。

    晚上十一点,阮卿依旧笔直地坐在沙发上,李明娟依旧守在家门口。

    阮卿起身,李明娟迅速警觉,“你干什么?”

    阮卿受不了她的神经质,无奈开口,“上厕所。”

    站在卫生间里,阮卿将马桶盖合上,坐在上面埋头痛哭。脸颊上的肿胀和太阳穴的疼痛让她近乎崩溃,李明娟的控制欲简直快要把她逼死了。如果她不在了,那么是不是大家都会好受很多?这样的想法经久不消。

    卫生间的门突然传来咔哒一声,阮卿惊得抬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连忙起身去开门,可门把手始终拧不动,实践证明了她的想法:门从外面被反锁了。

    “妈,你开门,你快把门打开啊!”阮卿边哭边敲门,着急地央求李明娟。

    “妈,我求求你了,你让我出去啊。”

    “我们好好聊聊可以吗?你不能把我关起来,这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哭声让人听得心碎,可门外手拿钥匙的李明娟却面无表情,似乎一点没被里面的呼号声打动。

    拍门声持续了一阵,直到阮卿觉得彻底没了希望才终于停了下来。李明娟是打定主意要圈牢她的,哪怕她嗓子喊哑了泪流干了也无济于事。

    阮卿靠着门跌落在地上,卫生间里没有暖气,不大的地方寒气十足,地板上的凉意也渐渐刺骨,但她只能拼命抱牢自己,望着卫生间的一小扇窗户发呆。进卫生间前,她没有带手机,更失去了求救的机会。

    阮卿被困在家中两天,每天都是李明娟亲自看着她,按时给她送进去饭菜,不允许有任何人来向她求情。李明娟的疯狂到了极致,一贯的强势使得没人能奈何得了她。

    这天上午,还没到饭点,门外就有钥匙打开的声音,可阮卿没什么感觉,她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也就渐渐麻木了。

    进门的是阮卿的奶奶徐兰,老人家心疼孙女,只能趁着李明娟不在的时候开门来看看。

    阮卿缩坐在角落里,脸色苍白,嘴角干裂,那道红红的巴掌印还隐有痕迹,平日里白嫩的双手此时被冻得又红又紫。她的周围放着李明娟端进来的饭菜,可她似乎是一口都没尝,碗筷依旧摆在那里,饭菜早已经冻成了冰。

    徐兰看着瑟缩的阮卿没忍住眼泪,立马颤颤巍巍地走过去将她抱紧在怀里。

    “好孩子,受苦了。”怀里的人浑身都是僵硬冰冷的,徐兰心疼到不行,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阮卿身上,还不断替她揉搓着手脚。

    身上有了暖意的阮卿意识渐渐恢复,看着眼前苍老憔悴的徐兰,眼中既有恐惧又有触动,不由流下眼泪。她蜷了蜷身体,将自己窝在徐兰瘦弱的怀里,像一只受冻的小猫拼命靠近温暖源。

    “不哭不哭,卿卿不哭。”徐兰捂着阮卿的脸,满是褶皱的手替她擦去眼泪。

    “不哭了啊不哭了。”好不容易将阮卿安抚好,徐兰谨慎地望了望卫生间门外,对着阮卿小声嘱咐道,“卿卿不哭,听奶奶说,你妈现在不在家,你快点走。”

    李明娟在家里守了两天,今天上午才终于出门买菜去了,徐兰就是趁着这个时间偷拿了卫生间的钥匙给阮卿开门。

    “奶奶,那你怎么办?”阮卿抬头,哽咽着问徐兰。

    徐兰摸着她的头,笑笑,“奶奶都这么一把年纪了,你妈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但是我们卿卿啊,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然,她会不开心的。”她说着声音又有了哭意。

    徐兰没读过书,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她只知道,自己的孩子要开心快乐,其他的都不重要。

    “奶奶。”阮卿知道自己走后徐兰少不了家人的责骂,心中有些不舍。

    “快走!不然奶奶要生气了。”徐兰佯装恼怒,将阮卿向外推。

    阮卿被徐兰推到家门外,她的包又被徐兰给扔了出来,“走吧孩子,晚了你妈该回来了。”

    阮卿泪目,眼前已经看不清徐兰的模样,只有依稀苍白的头发。她狠了狠心,径直转身,没有等电梯,直接从十五层楼走楼梯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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