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羽把顾知棠当成自己已逝的故人,见她不说话,心中愁闷,便去抢她手中的杯盏。
顾知棠这才收拢思绪。
见他给自己满上一杯,一脸愁苦,举杯一饮而尽。酒水顺着他湿漉漉的胡须洒下,落到他玄色的衣襟上。
喝完,宁羽把杯盏一扔,只听咔嚓一声响,杯盏变成一堆碎片。
他眼睫扑闪几下,倒在桌上,叽里咕噜说着胡话,渐渐不省人事。
顾知棠从宁皓的衣橱里找到两床薄被,给他们父子俩盖上,之后就回自己房中歇下。
第二天一早,外面就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迷迷糊糊中,顾知棠听出来是宫里来了人。
她慌忙穿好衣服,赶紧去叫宁皓起床。走出门,看到一群太监已经整整齐齐在宁皓屋里站好。她隐约听到了宁皓在跟太监答话,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地。
只听一个太监问:“顾知棠在何处?”
“请问大人有何事寻她?”
“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啊!快,去叫她出来!”
接下来,就看到一名羽林卫朝着她房中走来。
顾知棠连忙迎了上去。
来到房里,学着宁皓的样子,跪在地上听旨。
原来太子回宫后,就将把她的治水功绩跟皇上讲了。皇上一听,惊叹之余,又被太子告知她是顾丞相的女儿,连夜拟好圣旨,封顾知棠为郡主。宣旨的太监还带来了皇上的口谕,明晚,宫中设宴,皇上要替他们接风洗尘。
接下圣旨,宁皓对着太监一顿感谢,差人带他们一一领了赏赐,将他们送走。
顾知棠昨夜意外听到了宁皓的身世,此刻虽然被封郡主,看着宁皓的眼中却满是担忧。
却看到宁羽从一旁走到宁皓面前,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挺直的肩膀:“儿子,父亲这就回去给你准备贺礼。”他说话的时候,扯得他嘴上的八字胡连连晃动。说完,淡淡往顾知棠身上看了一眼,走出门外。
顾知棠想到宁羽曾经送刀给宁皓当贺礼,这一次,她不难猜到,宁羽的话里有更深层的含义。
她感觉到宁皓的脸上,身上,比之前又多了几分寒意。
自从前日接到圣旨,顾知棠就一直没见到宁皓的人影。
她出屋去找,去院外,却看见平日里院中不曾戴甲的羽林卫们一个个都披挂整齐,各处首领都忙着整肃军纪。
她走到惊寒堂门口,亮出宁皓的令牌,守卫也不放她出去。
“指挥使有令,宫宴之前,顾小姐不得踏出惊寒堂半步。对不住,顾小姐。”
侍卫眸中的冷淡,不容她有丝毫抗拒。
在院中,街道上时不时传来人马攒动的声音。夜里,她还能看见天边某处像是着了火一样,火光冲天,照的夜晚跟白日里一样。
她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过好在宫宴马上就要开始,宁皓应该很快就出现了。
果然,在屋里收拾妥当,不等她再次出门,宁皓已经来到她房里。
宁皓身上带着些许怪味,她想了想,这两日外面发生的动静应该跟他有一定关系。
迎上顾知棠的目光,宁皓敛起眼底的寒意,走到她身旁,双手扶着她肩膀,柔声说:
“今日,一定要跟紧我。”
顾知棠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嘱咐,但是看到他眼中的认真,她还是轻轻点头。想要张嘴,跟他说起那晚从宁羽口中听到的他的身世,却被宁皓抓着手腕,走出房间。
关于他的身世,是一个严肃而且沉重的话题。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
最终,顾知棠什么也没来得及说。
坐在马车里,顾知棠的目光一直停在宁皓身上。
她从没见过这样认真的他,比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要认真十分。他坐的笔直,双拳紧握放在腿上,目光空灵看向远处。
这样认真,顾知棠都不好意思随意坐着。她也跟着挺直身子,不得不说,这样真累。
她猜想,也许是因为要进宫面圣,所以宁皓才这样严肃。
但是这两天听到的动静,还有宁皓眼中的杀气,还有宁羽临走时意味深长的话,让她不得不往更坏的地方想。
难道这次进宫,他要报杀母之仇?
终于,马车停住。
下车,一道华丽的红色大门,高大巍峨挺立在顾知棠面前。
琉璃瓦,金门兽,高高的台阶,雕龙的玉柱,无一不让她心中肃然。
早有一队宫人候在宫门前。在他们的带领下,又穿过几道宫门,跨过上百层台阶,他们最终在一间宫殿门外停下。
里面隐约传来丝竹声。
宫人简单交代几句,便让他们自行进入大殿。
顾知棠紧紧跟着宁皓,屏气凝神,生怕迈错一步。
高堂之上,一位中年男子头戴黄冕,珠帘垂落,只匆匆瞥了一眼,顾知棠就赶紧敛下眼睫。所谓君威,大抵就是让人走路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让人自动看着自己的脚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一点差池都容出现。
大殿左首,最接近皇上的座位,距离殿门也不过四五丈远,顾知棠却觉得,这一路走来,时间比她参加八百米赛跑过的还要慢。
总算落座。
这宴会本来就是为他们接风洗尘而办,所以他们的位置就是最靠近皇上的上座。宁皓坐在上座,顾知棠坐在他旁边。
她硬挺着坐好,不敢乱动分毫,宁皓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紧张,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递来。
看着他的唇语,顾知棠这才察觉自己出了汗。
她忙接过帕子,垂下头小心擦拭。
一道金属摩擦般刺耳的嗓音冷不防传入耳中。这声音,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哟,没想到各位口中治水有功的巾帼英雄,竟是宁指挥使的爱徒啊!怪道宁大人为了你连命都不要,原来这姑娘不但生的好,还是个治水的能手呢!”
脑中,那张恶心的面孔浮现,胃里一阵抽搐,她强行咽下口水,才止住想要干呕的冲动。
宁皓迎上对面座位上,张内官不怀好意的目光。
“丞相之女,自然非比寻常。”
嗓音淡淡,却带着不容侵犯的力量。
太子的声音从对面座位上传来。
“如今顾千金可不仅是丞相之女,还是我上虞的常宁郡主呢。”
顾知棠抬眸,在对面座位上,张内官下首,看到太子脸上递过来的一抹笑容。
她眼睫轻颤一阵。
尊贵如太子,一国储君的身份,也要屈居于宦官之下?
高阶之上,皇帝洪钟般的声音响起,震得顾知棠当即屏气凝神,洗耳倾听。
“长宁郡主,天资不凡,实乃我上虞万民之洪福。顾卿,你教女有方啊!”
“圣上过誉了。”
循声看去,才发现爹爹顾如山和哥哥顾景行,正襟危坐于张内官和太子的下首。爹爹正朝着皇帝抱拳行礼,表示谦虚。
方才顾知棠太过紧张,竟然连爹爹和哥哥都没看到。
多日未见,她向两位至亲投去一抹问候的微笑。
爹爹和哥哥看着她的眼中,除了以往的宠溺,更多了几分褒扬。
想到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被张内官掳走的事情,顾知棠忙低下头,生怕惹得张内官再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让爹爹和哥哥担心。
然而,她越不想让一件事发生,它越要发生。
“某家跟此女甚是有缘。眼下我府上正好缺一名女官。既然顾千金有如此之才,不如,圣上将她交由我手下任用如何?”
顾知棠垂在腿上的手瞬间抓着衣裙,眼眸忽闪,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被如何安排。
纵使她自恃从现代国家穿越而来,但君威面前,容不得丝毫反抗。
况且,她深知,这是一个宦官当道的国家。
太子本有借今日宴会,向皇上招揽顾知棠的意思。听到张内官的话,虽然知道不能跟他抗衡,但他早就对顾知棠一见钟情,经过江南一行,对她更加钦羡,此刻壮着胆子,端起一杯酒敬张内官:
“张大人,您府中人才济济,多是些”他想说多是些又老又油的阉人,但是看到张内官那双犀利的眼睛,咽了下口水继续道:
“多是些武夫之类。顾小姐她有旷世之才,不如让她在我东宫做一名女官。正好她兄长是我老师,她在我宫里,兄妹俩也算有个照应。您意下如何?”
张内官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殿下江南一行,果然得到几分历练。今日一番话,让某家觉得您胆识见长不少啊!”
他不屑的目光从太子手中的酒盏一扫而过,看向对面的顾知棠。
“区区一个女官,谁人敢跟某家抢夺?”
声音尖利,场中挥舞衣袖的宫婢们见势不对,在教习官小而急的催促声中慌慌张张退了下去。
太子见张内官发怒,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将举在半空中的杯盏放到案上。
轻叹一声。他虽入主东宫,却连自己喜欢的女子都不能保护,心中不由升出几分愤懑。
并非他没有野心,并非他不想铲除宦官,只是张内官手下的势力,实在是太难以撼动了。
张内官看着面无表情的宁皓,问道:“宁大人,你该不会,舍不得你这爱徒吧?”
他连顾如山都没问,直接装模作样地去问宁皓。他并不是在征求他们的同意,而是他坚信,在场的任何人,都没有跟他斡旋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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