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替苏赢喂了天的猪,  兰心却感觉比过去十年还要累。

    这人居然仅凭口述就念出了足以写成厚厚一本册子的养猪心得!按对方的说法,这还是考虑到她以前没经验,刻意简化过之后的版本。

    听着他一本正经道出养猪的各种注意事项和方方面面细节,  兰心只觉得离大谱了。

    ——这哪里还是养猪?养孩子还差不多吧!

    不,  养孩子都不至于细致到这种程度,乡下的孩子一向都是放养。即便是高门大户的孩子,也不至于被全面呵护到如此地步。

    总之,兰心感觉下半辈子都不想再靠近猪棚那种地方,  也不想再见到这种生物了。

    ……别问,问就是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好在她的付出并非没有回报。这几天她扮演贴心姑姑的角色,养猪和照看侄儿之余,  她旁敲侧击,  总算是从这小子口中问明白了当初来上林村调查他身世的人和他接触过程中发生的所有事。

    他们问过的话、接触过程中对这位便宜侄儿的态度,  还有许许多多的细节,或许便宜侄儿本人没有注意到,  但听到他转述的兰心却将这些细节都在心中拼凑了出来,组合成最有可能的真相。

    “果然被发现了……”

    某个隐藏了十六年的秘密,多半是已经瞒不住了。如果她的猜测没有错,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上林村接人了吧?

    兰心忍不住看向眼前笑容灿烂,  对可能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的少年,她的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少年憧憬的神色里,  仿佛还藏着之前那个“被外祖家的亲人找上门”的荒唐念头。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怅然开口:“那些人这般打听你的身世,  也不知是福是祸!”

    少年果然露出疑惑之色:“诶?怎么说?”

    “郎你自小就心地善良,不知道这世上人心险恶。我就曾听人说过,有那等拍花子的,  惯会伪装,别看派头十足,把自个儿包装得富贵非凡,找些个认亲、招工、做买卖的借口,专门骗你这等不知世事的少年人哩。指不定就把人拐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或是发卖出去,从此为奴为婢,不由自主……”

    随着兰心的声音,少年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大,震惊道:“竟然还有这等事?”

    不知为何,兰心总觉得他的神情与其说是震惊恐惧,不如说是好奇和跃跃欲试。

    ……一定是错觉吧。

    抛开奇怪的念头,兰心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所以说你没见过人心险恶,别什么都同外头的人说,再遇到这等事,最好先找亲近信任的长辈把关……”至于那个亲近信任的长辈,当然就是她了。

    “兰心姑姑放心——”

    苏赢笑眯眯点头,似乎全听进去了。

    “我知道该怎么做哦~”

    两人在屋里交谈之际,一架低调素雅的马车行过小道,缓缓驶进了上林村。

    马车停下,有人被车夫恭敬地请下了车。

    那是一位身着月白绸衣的少年,容貌清雅,贵气逼人,一看便是锦绣堆中长成,逼人的权势之中熏陶出来的气质。

    少年的目光扫过那一排排简陋的房屋,还有半干半湿的泥泞地面,下意识后退一步。

    他好看的眉毛一点一点皱紧,嘴里发出低不可闻的声音:“……上林村?”

    “……人就是在这里吗?”

    回忆的牵引中,少年的思绪回到了半个月前——

    数百里外的上京城,魏国公府出了一桩大事。

    已不管事的老国公,如今正当家的国公夫妇,还有国公的嫡亲弟弟、府上没分出去的二爷,竟齐聚一堂。

    “这、这,怎会发生这样荒唐的事?”

    刚刚被叫过来,就从大哥口中听到了爆炸性的事件,二爷徐清震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大哥你是说,明瑾他不是我亲侄儿?我亲侄儿在外面流落了十六年?”

    魏国公徐潜叹息一声:“此事已确凿无误。我派人仔细调查了一个月,桩桩件件线索都指向,那个流落在外十六年的孩子,才是我和你大嫂的亲生子。”

    徐清忍不住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事说来也是一桩巧合。”老国公一开口,其他人都不吱声了,纷纷看向他。

    就听他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一个月前,我收到你们王伯父的一封书信。”

    “他在信中说,出游途中偶然遇到一个孩子,与我年轻时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任谁见了都不会怀疑这孩子的来历……我俩也算总角之交,这等事上他不至于骗我。”说着说着,老国公就生起气来,他哼了一声,“这老鬼居然在信里笑我,洁身自好装模作样了一辈子,没想到在外头早有风流韵事……  此等污蔑我岂能认?那老不正经的以为谁都同他一样不成?”

    自己有没有风流韵事,老国公当然很清楚,但他那早逝的大哥有没有遗落在外的后代,他就不清楚了,想到这一点,老国公便交代大儿子派人查探。

    ——没想到,这一查就查出不对劲来了。

    魏国公夫人李氏恍惚开口:“夫君仔细一查,那孩子的父母,竟是我认识的……”

    “——就是十六年前有恩于我的那户人家。”

    “十六年前啊……”

    想起当年之事,徐清一时沉默下来。

    十六年前,这是个特别的关键词。

    说起魏国公徐潜,都道他是当今圣人的铁杆心腹,和那些个空有爵位的勋贵不同,这位魏国公可是实打实的实权人物。

    当今圣人还是太子时,徐潜就是他的伴读,两人少年相识,情分本就与一般人不同。十六年前,先帝驾崩,诸王作乱之际,正是当年还未承爵的魏国公世子徐潜当机立断夺取了京郊兵营的大权,率领千兵马直入皇城,控制宫禁,一举拿下诸王叛党,助太子顺利登基。

    ——也正是这一场从龙之功,彻底奠定了徐潜在圣人心中的地位。此后他在朝中步步高升,没过几年就成了兵部尚书,在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年,地位稳如泰山。朝野皆知魏国公对圣人的耿耿忠心,更知道圣人对这位肱骨之臣的信重。

    十六年前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如今世人提起,无一不是夸赞魏国公的忠诚果敢,圣人的英明神武,说起来算是二人的风光往事。但外人不知道的是,在徐潜于皇城中奋力搏杀的夜晚,魏国公府并不太平。

    ——事发之前,徐潜早就做好了准备,他提前几天就已安排家人悄悄出城,躲藏到一个隐蔽的别庄,留在城中魏国公府中的都是用来误导叛党的诱饵和伏兵。

    但人算不及天算,意外和巧合是谁也无法料想的。那一晚,皇城中火光冲天,作乱的诸王尽数被拿下,他们手下的叛军却有许多趁乱逃了出去,四散于野。

    魏国公家眷所在的别庄其实十分偏僻,偏偏有一队慌不择路的逃兵逃到那附近。

    这本不要紧,一家人在庄子里被保护得严严实实,叛军忙着逃命都还来不及,哪里会浪费时间去闯一看就防卫森严的别庄。

    但一切准备都架不住徐清悄悄跑了出去。

    那时他才十七岁,刚刚当了爹,却没有摆脱少年人的玩性,在庄子里憋了好几天的他总觉得父母兄长大惊小怪,别庄已经那么偏僻,总不可能还有人找得过去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心痒痒几天,他终于忍不住溜了出去。而在他溜出去没多久,在外巡逻的下人便发现了叛军逃兵的痕迹,正好这时又发现徐清失踪,这就不得不让大家往糟糕的方向联想。

    一时间,一家人都慌了神,第一时间派出人手去找他。

    这一连串的意外让庄子严密的防卫出了漏洞,结果,大着肚子的世子夫人李氏,便不小心被几个趁乱闯入的逃兵撞上了。

    这里面有人认出了魏国公家眷的身份。

    人的情绪并非永远受理智支配。本就才和徐潜交过手,死了不少兄弟袍泽,自己也如丧家之犬一般败逃,新仇旧恨让他们一时冲动,抓走了大着肚子的世子夫人。

    但抓走人不久,被冲动支配的人清醒过来,意识到之前情绪上头犯了浑。

    ——这位世子夫人是个烫手山芋,更何况还怀着国公府的继承人,要是在他们手中出了事,怕是一族的性命都难保全!

    可要他们把人送回去,又是自投罗网。

    思前想后,他们只好将这烫手山芋扔给了路过的一户人家,讲明白这位世子夫人的身份,让那户人家天亮之后送人回去领赏。而他们正好趁着这个时间逃之夭夭。

    这些人一走了之,却不知李氏一晚上又惊又吓,竟然早产了。那户人家的女主人同样身怀六甲,仿佛也因此受惊,在李氏发动没多久,她也跟着发动了。

    幸而那户人家的男主人是个郎中,而且提前为怀孕的妻子做了诸多准备,也请好了稳婆。等天快亮时,国公府的人顺着痕迹找过去时,两个孩子已经平平安安出生了。

    其中一位,就是如今的魏国公世子徐明瑾。而另一位,则是李郎。

    那天晚上,一个意外接着一个意外,一切都是乱糟糟的,有太多事情需要国公府处理,因此他们只是给了一些钱财感谢那户姓李的人家,先将母子二人接走。

    过了几天,待世子夫人再派人去寻李家人时,却发现他们已经搬走了——听附近的村人说,好像是因为家中长辈出了事,不得不远走他乡。

    此时,太子已大获全胜,但叛党余波还未平,上京的菜市口血流成河,不知多少人被牵连进去,因长辈出事而远走他乡的人不在少数,世子夫人并没有多想,只能惋惜一番,将这件事放下了。

    谁能料到,十六年后,调查那个与老国公相貌相似的孩子时,竟然会查到当初的那户人家身上?

    诞生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的两个孩子、与老国公相似的容貌……种种线索都指向,当年的两家人,从一开始就抱错了孩子。

    说到这里,李氏忍不住哽咽起来:“都怪我,若非我大意疏忽,我的儿也不至于在外面吃苦遭罪了这么多年……”

    “不,要怪也该怪我没能保护好你们。”

    提起当年之事,魏国公徐潜自责不已。

    “不,该怪的是我。”徐清也开口了,“错非我不懂事,大嫂不会遭此一难……”

    一时间,几人竟是争相背锅,看得老国公又是哭笑不得,又是欣慰点头。

    “好了,都别争了,当务之急是把人接回来。”老国公沉吟一阵,直接拍板道,“他身份特殊,又在外面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派别人去未免让他以为我们不够重视,你同明瑜说一声,让他亲自去接人。”

    说着,他的目光看向二儿子徐清。老国公口中之人,正是徐清的长子,也是魏国公府第代的嫡长孙,徐明瑜。

    徐清觉得这个主意很妥当,他二话不说就替儿子答应下来:“那是他嫡亲的堂弟,公府未来的继承人,由他去是应该的。”

    他还不忘补充:“趁着人还没到,咱们也得跟府里上上下下都交代清楚,侄儿回来之后,可不能让人怠慢了他!”

    这事暂时就算了了,老国公又想起还有一桩麻烦事,他不由看向大儿子夫妻俩:

    “还有明瑾,你们打算怎么办?”

    众人一时沉默。

    最后,徐潜开口道:

    “无论如何,李家人确实于夫人有恩。我与明瑾亦有多年父子情分,如今院试在即,且让他在书院中安心备试罢。”

    “我会继续调查当年之事。若是意外一场,也便罢了。其中若有蹊跷……”

    他眼底掠过一分厉色。

    正在说话的几人并没有注意到,窗外的花丛中,一道驻足聆听的人影已转身离去。

    ……

    马车的到来惊动了整个上林村。

    深青色的丝绸制的窗帘在阳光下好似泛着水一样的波澜,拉车的骏马更是高大健壮,漆黑的毛发一丝杂色也无,一对大眼炯炯有神……至于那位自马车中走下的少年,更是从头到脚都透着与这小小村庄格格不入的贵气,便是县城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在这位面前也被比进了泥地里。

    上林村的村民们远远看着,竟不敢凑上前去,好像他们身上沾了什么秽物,凑得近了,会玷污这位贵人周围的空气似的。

    直到这位贵人主动上前,挑了一位在村口大树下休息的老人问话。

    “敢问老丈……”少年文质彬彬地拱了拱手,口吻却有几分生涩,好像并不习惯如此,“这里可是上林村?李郎可在?”

    “——贵人要寻李郎?!”

    偷偷在周围围观的人立刻破案了!

    几个平日里无所事事的混混立刻看准了讨好贵人的机会,一个嚷嚷着:“在呢,在呢,李郎这几天都在家里,小人愿意带路!”,又一个嚷嚷着:“哪里用得着贵人屈尊降贵,我这就去把那小子带过来!”

    还有看热闹的人,早就往村尾去了。

    一时间,道路上都是殷勤奔走的人影。

    苏赢正准备去检查兰心今天的喂猪大业完成情况,就听外头传来一阵喧嚷吵闹声。

    “李郎!李郎!人在不在?有人找你来了!”“快点出来,有贵人召见!”

    乱七八糟的叫嚷声中,一身粗布麻衣的少年推门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把扫帚。

    他神情诧异:“找我有什么事?”

    “当然是好事!”有人笑嘻嘻地上前来,拉着他就要走,“快快快,有贵人来了,指明了要见你,可别让贵人久等了!”

    “嗐!我早就看出你小子不是池中之物,真要是被贵人赏识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咱们啊……”

    麻衣粗布、拖着扫帚、乌发凌乱、眉眼茫然,被一群流氓混混拉拉扯扯、笑嘻嘻地簇拥着出现在徐明瑾面前的,就是这样一个从里到外都透着鄙陋之气的少年。

    像是一块在山里长年经受风吹日晒的顽石。

    而站在他面前的徐明瑾,却如打磨好的美玉,仅仅站在那里,就让人自惭形秽。

    挥退了其他人,只剩下两人独处。徐明瑾看着眼前的人,手掌缓缓收紧。

    “……原来就是你啊。”

    ——从出生起就和我交换了命运的人。

    ——即将夺走我一切的人!

    身为魏国公府世子,上京勋贵圈里一等一的人物,他生来就拥有人人艳羡的一切。却从未想过,自己顺风顺水的人生,会因为另一个人的出现而濒临毁灭。

    要不是那天意外听到一家人的对话,只怕现在的他还傻傻地呆在书院里,一无所知地为院试做准备。全然不知即将取代他一切的人已经坐上了堂兄派来的马车……

    好在,他没有错过老天爷赐予他的先机!

    得知国公等人的打算后,他表面上还在书院里念书,却抢在堂兄出发之前出发,于是也先一步来到了堂兄的目的地。

    现在,他要找的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徐明瑾静静打量着眼前的少年,没有错过对方身上的每一个细节。

    寒酸的衣着,结了茧的手掌,皮肤上风吹日晒的痕迹,行走间毫无礼仪教养的随意,营养不良瘦削的身板,还有对方身后这间狗都不住的茅草屋……他好像在短短片刻看到了对方过去十多年的生活,那是他所无法想象的。

    一想到这竟然是自己本该承担的命运,一想到过去自己所享受的一切都将被另一个人夺走,他心中生出难以形容的恐惧。

    恐惧像毒蛇一般啮噬着他的心,让誉满京城的魏国公世子难以保持往日的从容。

    迎着少年的目光,他强迫自己硬生生挤出一个和颜悦色的笑容:“……在下徐明瑾,自上京来。郎,你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我是特地来寻你的。”

    徐明瑾打量着别人的时候,并没注意到被打量的人也在打量他。

    听他开口,苏赢只是点头“哦”了一声,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仿佛在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袖中的手掌收紧,徐明瑾脸上的笑容也有几分苦涩:“抱歉,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也才知晓。十六年前,我们出生时意外弄错了……”

    他觉得自己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毒针,刺痛了他的心。于是,他让自己吐出的每一个字彻底化作毒针,去刺痛另一个人的心。

    “——我在国公府长到十六岁,享尽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爹娘待我百般好,即便我日日苦读,博了些微不足道的美名,仍觉回报不够,只怕丢了国公府的名声。”

    徐明瑾微笑着,他的动作、言语、神态,乃至这美玉般的外表,都好像在极力彰显出另一个人与他之间天渊之别的差距。

    这样的他,尤担心丢了国公府的名声。远远及不上他的人,又岂能配得上国公府?

    他出现在这个人面前,就是为了活生生地告诉对方——你不配!

    但他等了等,却没等到对方的反应。

    既没有突然听闻身世的惊喜,也没有自惭形秽的卑微,更没有对他的怨恨、指责,或者毫无体统的谩骂。对方只是安静地听着,见他停下来,才疑惑地抬起眼,朝他投来一个“怎么不继续?”的眼神。

    一瞬间,徐明瑾有一种自己在台上唱戏说书,而对方在台下看戏听说书的错觉。

    徐明瑾微微皱眉,难道是这乡下人太迟钝了,根本领会不了他话中透出的含义?或者他的话太隐晦了,得说的更直白些?

    ……果然是不学无术的乡野鄙夫!

    他只好继续:“我是瞒着家里人来找你的。从小我便想着光大魏国公府的门楣,不堕父祖声威。想不到世事弄人……”

    说到这里,徐明瑾唇边的笑容愈发苦涩。

    斜阳洒落在少年忧郁的眉眼间,让他的脸笼罩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怀。

    苏赢却一开口就破坏氛围:“……所以,你说了半天究竟是想说什么啊!”

    “——我是魏国公府世子,而你不是?”拖着扫帚的少年迷惑地看着他,“这我已经知道了。所以你是来和我换回去的?”

    当然不是!徐明瑾差点脱口而出。

    ——不仅要夺走他的一切,竟然还想让他一辈子做个泥腿子,真是阴险歹毒啊!

    他忍了忍,微笑:“……我来找你,是想接你回去。”

    “爹娘养育我十六载,我舍不得他们为难……”

    话没说完,对面的少年已经一拍巴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下一秒,少年抄起了手边的扫帚。

    “——果然你的目的就是要拐骗我吧!”

    像是挥舞起一杆长长的红樱枪,劲风扑面间,扫帚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圆润的弧度,重重朝着徐明瑾扫了过来,在他受惊的眼神里不断放大。

    徐明瑾:“!!!”

    砰!

    “住手!你在做什么啊——”

    砰砰!

    “别打了别打了嗷!!”

    砰砰砰!

    “当年之事只是意外,我也是无辜的……”

    砰砰砰砰!

    “啊啊啊啊你这乡野鄙夫——”

    砰砰砰砰砰!

    “呜呜呜你不要过来啊!”

    富有节奏的声音不断响起,拖拽着泥土的扫帚以横扫千军的姿态挥洒而出,之前还宛如无瑕美玉般的贵公子顿时被打得满地乱滚,像是一个来回滚动的保龄球。

    “呼……这具身体的力气还不错嘛。”

    彻底把人打懵后,苏赢才扔开了扫帚。

    “就是打人有点累,还要多多锻炼呀。”

    他回家转了一圈,总算找到两根麻绳,把人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然后就拖着人一路来到了猪圈——没办法,他就一间茅草屋和一间猪圈,总不能把人放进自己的屋子里嘛,还是让他和可爱的猪猪为伍罢。

    ……虽然总觉得猪猪们被占便宜了呢。

    兰心一路急匆匆过来,就看见苏赢开开心心的走出猪圈,脸上还有些意犹未尽。

    她不想知道这家伙为什么沉迷喂猪,还能意犹未尽,只想知道另一件事:“郎,我听村里人说,方才有贵人来找你……”

    不等她问完,苏赢就摇头道:“兰心姑姑你忘了吗?你自己说过的,冒充成富贵人家来认亲,拍花子的就喜欢这么干!村里人被骗,姑姑你怎么也能上当呢?”

    “?”兰心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词顿时没有了用武之地,她连连点头,“啊对对对!”

    少年顿时扬起一个兴高采烈的笑容:“我把那人狠狠收拾了一顿!拐子就该是这样的下场,姑姑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兰心:“???”

    她万万没有想到,只是以防万一,希望有人找来时李郎别那么轻易跟人走了,好歹让她有所准备,怎么就发展成「机智识破拐子阴谋并重击拐子」的大戏了?

    但转念一想,这好像是好事啊!

    ——明明是好心来接人,却反过来被收拾了一顿,想必对方对“李郎”的印象已经跌落谷底。而能被派过来接“李郎”的人,地位可想而知,回去告上一状,就足够一府上下对他印象大坏。即便是不告状,平日里稍加为难,暗中使使绊子,对毫无根基的“李郎”来说,恐怕也够他受的了。

    兰心当然不是希望“李郎”吃苦受罪,这毕竟也算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但人总有偏向,若是他被接回去受尽宠爱,想必另一个孩子的处境必然不好,而倘若他不受喜欢,另一个孩子的处境便能好上许多。

    所以,她乐得看见“李郎”疯狂破坏自己在来接他的人眼中的形象。

    这样一想,她感觉这一出「机智识破拐子阴谋并重击拐子」的大戏宛如神来之笔。

    “妙啊!”兰心忍不住赞叹出声。

    苏赢疑惑看她。

    “……我是说,你做的好。那个骗人的拐子在哪里?”兰心轻咳一声,改口道。

    “在那里。”

    苏赢指了指猪圈的方向,原本还想见一见人的兰心顿时脸色大变,连退大步。

    大概误会了兰心的意思,他眨了眨眼睛:“人没死哦,我可是遵纪守法的人。兰心姑姑,拜托你帮忙找人去报官罢!”

    兰心的心情肉眼可见地愉快起来。

    都不必苏赢指点,她很快就找到了村里的几个小伙子,用了苏赢同款的说辞,称李郎发现冒充贵人的骗子,让他们去报官。

    村民们还有点将信将疑,总觉得刚才那少年实在气派十足,不像是骗子,却被兰心言两语一通忽悠说服了。

    不多时,接到通知赶来的衙役从猪圈中拖出了一个被五花大绑昏迷不醒的人,被打肿的五官沾满了污泥,辨不清身份。

    作为差点被骗的受害者和举报者,苏赢理所当然跟着押解的队伍一起去了县城。

    兰心与他同行。

    一路上,她终于想起问一问之前发生了什么。

    苏赢一脸无聊地摆摆手:“就是骗子惯用的那一套啦,我一个字都不信。”

    他义正辞严,周身散发着正道的光:

    “——像这等肆意拐骗良家少男之人,理当押解到县中府衙,接受法律的审判。”

    兰心强行压下差点笑起来的嘴角,化身为无情的点头机器。

    “啊对对对!”

    “冒充国公府贵人,更应该罪加一等。”

    “啊对对对!”

    “居然还骗我说他是什么魏国公府世子,是和我交换了身份的人,笑死我了。”

    “啊对对——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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