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以为这一生会鲜有什么事故。上学的时候,她和所有普通人一样,在各种各样的情绪伤痕与愈合的反复里度过每一天。扔到人堆里,就是芸芸众生。她从不曾妥协,褪去那层人类的皮囊,展露出愚昧困顿、不能自已的血肉。/

    /又到雨季了,最近总是连续一周的雨。每到这时,我总会想起中学时期做的一些梦。依稀能从中看见我是如何在大学校园里推起自行车,在檐下躲雨的场景,前面有人走来。

    那景色很灰,很暗,我记得那人是童年时我恋慕过的男生。后来我与他形同陌路。

    在这样一个时代,我对于爱的觉醒显得有些早了。后来我认为这些最初来源于小时候家养五年的狗。它当初失踪,我焦急地满村寻了一整天,终于下午的时候伙伴说在家门不远的土沟里找到,是被药毒杀。

    那天我和她坐在花坛石阶上,流不出任何的悲伤。她看着我脸上的不为所动,问我怎么回事的时候,我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笑笑说不清楚,但就是哭不出。那年我十岁。

    后来大约两年间,我频繁流泪。毫不夸张地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总共会有三百多天会拿出时间躲起来哭泣,透过窗户用那双深湖水一样的眼睛去承接天的灰白。

    我仍然活泼,仍爱大笑,但阴郁的云总悄悄跟在我身后,给我一个不解人的悲,给我一些深刻的落寞,也给我爱的启蒙。只不过第一节课,讲给我的就是爱的消逝。

    那一天,我和朋友剪了些零碎纸花像模像样撒在它坟前。放学的时候我会经过一些花丛绿植,我总会摘一些给它。我在心里对它道了谢,说我好像明白世界的爱是怎么一回事了。

    因此长大一些后,我多追逐、执着于爱这个宏大又微渺的定义,而非爱情。这也是我认为如果我投入到一场亲密关系中一定会受伤的原因。我手握的是爱,而对方手握的是爱情,友情,或是一些复杂的相伴斗争欲望。我们永远兵戈不认,打不到一起去了。

    被这简单思绪扯得犯了头痛。我转头看看窗外,雨还在断断续续地下。剧烈的恍惚感又来光顾,隐约中像是在树下看见穿着校服的我的模样。呆在家里的第二年,已经太久没有接触过学生气的孩子,这一切未来好像一本断章。

    其实其它之外的时间是远远长于那两年的,而每一次我回来的感知却只有那些东西最先刺激我稍显迟钝的大脑。

    那是生长却静止,世界的进退与我无关的日子。我在快乐着的是其他人仍与世界周旋良好的快乐。只听他们说,看他们的去回。细尘从门的顶部稍稍抖落,人看不见,而我踏入这房子永远还是冰冷的。

    即使我又走了千万里。

    恐怖的是,我想,这里或许已经是我曾绝望的疗养院了。而我最深邃的快乐亦曾在其中。我不知道那是丢失了在其它记忆线里的时间,还是我早就体验过了。

    那种强烈到要把自己揪进去的再也出不来的力量。露出笑容的少年穿着校服,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因为没有拥有太多,或者说,因为拥有的太多,所以从不害怕丢弃什么。

    和很好的朋友在操场上奔跑,就算是推搡或悲哀,也只是为了最后的胜利而做的一环。未来还有很多想象空间,尽情描绘就会被肯定的时日。所有讨厌的事情都可以暂时忘掉抛开。

    在快要考试的气氛中努力和哭泣,或是努力哭泣。在那里面拼了命地记忆,记忆,记忆。只是这样。耳边什么也听不见。

    我想不到那是什么。

    仿佛快要沉入地底,胸腔像被混凝土挤压地喘不上来气,来自母亲沉重的爱和恨敲击着我,我意识到我因此无法好起来的愧疚每日每日朝着我的骨头凿刻。

    这是我的双相病症。

    十二岁的时候,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坐在外面跟花鸟鱼虫讲话,讲我的一天的经过,讲这世界辽阔宏大,讲阳光温煦和风清朗,讲我死去的父亲。几天认为自己是世界的老大,几天又发觉自己卑鄙如蝼蚁。

    母亲受不了我在家里讨嫌日日折腾,终于拉我去医生那里盖棺定论。医生同她细说了治疗药物费用,住院建议云云,她于是出来便和我打了一架。

    当时我坐在医院门阶上,她踩着半碎的拖鞋过来扯我,我吃痛地看她一眼,就听见“精神病”几个大字从她口中跳出来。“我们老楚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败家孩子!你装什么装,你就是想要钱,别以为在外面多学了几个字就要耍我!”说着又像往常一样要把我的头往墙上撞。

    我想我家一定有精神病家族史。

    今年是得病的第五年,我的身体和精神痛不欲生。但是我永远都不会死。就算是我徒步走到终程,高山寒顶,或者污泥浊水深不见底全都无人共我。就算分不清我的哀乐。就算与深渊同化。就算我与世出的常人一样击穿了身躯就再也醒不过来。那也不会怎么样。

    因为我就是我活着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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