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冲破了那场厚重的雨,伸出手来,对这世界有些不明白了。悲欢不通,风和雨却再次张开臂弯。没有言语的,却说话了;眼睛清冷的,也流泪了。雨水顺着轮廓滑落下来,于是世界就变成天国的倒影。他们站在那儿,又好像不存在的。其实也不是很想哭泣,也不是很想闭眼。风也许是柔和的,却刺穿正颤抖的悲切灵魂。那是夜的寂静乐曲,呢喃壮烈。是看得到的,他们站在那,站成了历史的河流。/

    /又是一场暴雨。暴雨过后天边竟然生出一轮模模糊糊的彩虹来。我看不真切,索性揉揉眼浇花去了。自从从医院出来,医生建议我多养些花花草草,郑春芳就从市场淘了些回来。可惜这花都好像要避我不见,一旦是我养植必然是活不到开花。但我还是每天都按时浇上些水分叫它们喝的饱饱的,好让我能够见见这些生命力到底是如何奔放,像我的哥哥那样。

    那是我未曾谋面的哥哥。但我知道他不是一般人。

    没有什么缘由。他自生来,注意中的世界就与他人不怎么相像。其他人洋洋洒洒,第一眼看着那恢宏天地成绯句,见水画桥。他的眼睛里没有盛着世界。里面有且只有广阔的,却是很小很小的间离体。比如帕路里希达渐变的细微颜色,比如光扑在瞳孔上时漂亮的坑洼,比如被狂降雪藏起来的沙砾,比如世纪旅人相互途径时衣摆无意擦过的某个瞬时,比如人们和颜交谈声带的震动发音。

    比如一些抽象东西。

    偶有见天是海,遇海盛月。

    一下窗棂彩绘,一下旧城废墟。过后又晃动着回旋,塔桥建在高山寒顶。

    光也不是光,是光点。睁眼醒来的时候,亿万的光点一层盖一层。合上眼,竟是孤独与孤独相见。

    对于他来说,人们携着蠢与善,唇齿刺下利刃。上天破例一般恩赐的幻觉般的眼睛,就形同虚设。

    所以,或许也是没什么缘由的。那天早上他突然极想穿得正式一些。于是他想象着烫平的塔克西多,高腰休闲裤,外裹长外套大衣。脚蹬一双旧款卡尔西皮靴。可以脱下高帽,轻巧地挥舞某跟长长的定制手杖,朝着与初升红日同在的半盏弯月行个完美的绅士礼……然后理所应当吓跑了正要赶上花园第一抹花香的孩子们。

    他挑了挑眉,继续享受地晃动脑袋,仿佛那里头正放着巴赫的留声机。

    嘴角向上一弯,弧度接连身后不远处吹飞的秋叶。

    白日浮桥底下的水灯总是耀得大家伙晕晃晃的,幸亏那儿迄今还没什么人打心底里愿意来。

    他再次利用那点儿虚无论紧紧揪着最后一丝可怜的夜色,永久性地搁在大白天的最外层。

    “瞧瞧,我看不到世界的全貌。因为我正身处其中。”

    又是一回惊魂废墟。他知道的。可那又怎样

    我不是送别者,我们才是送别者。

    霞光万道。他张开双臂,像赴一场盛礼。

    他就是这样从桥上跳下去的。我从未在桥上见过他一丝留存的气息,也没有在家族相片见过他的样子。但我总是知道。

    他一定在落地窗旁的角落里盘坐着听过歌,在人行道中间认真观察过来往路人的步态。

    在无人区里倒霉地扯散过气球。失措时微微张开嘴唇。

    他一定在晚风渐起时稍稍感叹过遗憾,在月色凌人时朝星辰伸出手。

    接住降落的羽毛,对着冻僵的红襟鸟拼命呵气。

    在某一个夕烧前吃过一碗没加料的泡面。之后带着最清冷的神情弹过几曲钢琴。

    在雨后嗅过带着春草气息的温润空气,在太阳底下轻轻皱过眉。

    读书时睡着。出门走错路。

    捻过将要枯萎的花瓣,见过极光。

    他的黑框眼镜一定摔断过。家里干净的木地板上一定散落过不少次文件稿纸。

    他一定倚靠夜晚的路灯沉默过,也在朝霞晚来时偷拍过未染色的云彩。

    他的降生一定是整个尘寰的在劫难逃。他的凋零一定美得不像话。

    也许是对他的思念太深,那天做梦我就梦到了他。梦让我透过他的眼睛看了看这个世界。他站在桥上,正准备一跃。

    向上跳的时候,我先是看到的。天的灰蓝色长发粗心垂下几缕丝,伸伸手,才发现很远很远。我去扯,竟失了重。

    开始出现的影子加深,拉长。

    十指相缠。

    微卷碎发遮住他的眼睛,我看不懂。

    额头相碰。

    他的左眼是云雾和花海,右眼连着死气与寂静。

    他的宽衫薄如蝉翼,他的笑意自始刺来。

    震耳欲聋的声流冲撞肺腑,冲撞着任何带有轮廓的所见物。叫我险些失聪。允我一听,应说,好像虫鸣开始合奏,野树剧烈晃动着哇哇乱响。血液磅礴脉搏律动,惊雷滚滚次日去。

    我看见尘土,宇宙降世最后一声低吼。

    我笑,猜是无声。

    他也笑。

    刺风恍然过耳,黑白绕行,天地瞬时交移。

    不断重叠的影子加深,拉长。

    蒙着光的暗影被空气剪碎,像是波涛汹涌的风暴倒挂。瞬时的接触轻易震碎我的筋骨,我的头颅,我的声带,热气死死蒙住我的眼睛。勒紧我的喉咙,扣紧四肢,揉碎皮肤。我要按着看不见的凹槽猛地疯长,撕开大地与狂风,直指云天。

    我向来没有那样真切地抓住时间。叫我随后永远也无法再次闭上眼。

    我想,也许我的善良,有时也该给我的虚荣和世俗,冲动和荒唐,通通道个歉。

    很多时候,这一跃总是种无法回转的答案。

    是坚持用灭亡演绎一切,并愿他人接住这答复。而别人会如同坚墙隔身,实在听不及这之间因果。

    事实上,这诉欲花瓣一瞬喷张的断路式连结,最终并非能够传达给谁了。

    不过自愿向地狱伸了只手,交给自我一场绝妙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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