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盈死了一百年,他的丰功伟绩也在仙界流传了一百年。
且不说他那令人羡慕的身世背景,剑尊是他的嫡传师傅,让尘仙尊是他的嫡传师弟,如今天琅天的一众掌事师叔要是认真论关系的话,也要叫他一声师兄。
这关系网,这人脉,再加上他自己也是天资聪颖,惊艳绝绝之辈,当得上一句天之骄子。
可惜——成为仙界如今的不可说。
那弟子轻叹一声,这个名字就像是一个开关,打开掩藏在刻意回避下而被忽略的真相。
天烬渊一战,人人得知,谢辞盈遁入魔道,成为整个天琅天的叛徒。
不止他,站在他身后的那一帮年轻弟子也具是一脸沉痛,虽说谢辞盈的名字在如今仙界是一个禁忌,但是他的那些过往全然没有被遮掩。
如此惊才艳艳之人,死的却是那般不堪,不堪入目,不堪入耳。
他甚至不配让人记住,以至于如今提起来这个名字只觉得复杂。
谢辞盈笑眯眯的看着那弟子就跟吞了苍蝇一样难受的表情,仿佛跟他无关一样,“怎么了,可是我这个名字不好,犯了什么忌讳。”
“咳。”钟璟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目光严厉的瞥了那弟子一眼。
那弟子急忙回神,摆手,“不是,和你没关系,就是想起来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有点膈应。”
“对对对,和名字没关系,就是有点犯恶心,你可千万别多想。”
“那人都死一百年了,就一个名字你们怎么反应这么大,还是不要说了,毕竟死者为大。”
“有什么避讳的,他都死了这么久了,有什么不好说的,他就是叛徒,他死的罪有应得,要是他还活着,活该被千刀万剐。”
“……唉”
窸窸窣窣的身后断断续续的不绝于耳。
钟璟有些紧张的往谢辞盈那边瞥去,看他没什么大的反应轻吁一口气。
从刚才开始自己的灵玉就没有反应了。
仿佛……
仿佛刚刚那些话里面的那些罪过都被他吸收了,沉寂着在自我赎罪。
宋澜狠狠地皱着眉头,不欲多说,她看着深处事件中心的那人,被人如此编排竟然还不生气,简直是懦弱到了极点,还有这群人简直是不知所谓。
忽略她,简直是放肆。
宋澜眼底红光一闪,瞬间四周的鬼气一下子聚拢起来。
空气里的鬼气越来越浓郁,月升中天,寒鸦交织着残星,气氛诡谲沉寂,越来越浓重的黑幕吞噬着一切。
“啧”谢辞盈眯眼看着半空中的红衣姑娘,这实力,麻烦了。
“喂,小伙子,你家长辈有没有给你什么护身的法宝呀。”
“前辈,晚辈钟璟。”
“…………”
“哦,有没有。”
“来的匆忙,途中已消耗大半,这鬼怪实力强劲,是我们轻敌了,寻常法宝怕是护不住。”
“……那就是没有。”
钟璟羞愧低头,“嗯。”
鬼幕越来越靠近,离得近的天琅天弟子还想着挥剑抵抗一下,可惜宋澜和他们之间就不是一个等级,实力隔着天堑。
宋澜冷着脸,轻飘飘的就跟砍萝卜一样,一掌一个。
钟璟略有些着急,“前辈怎么办,可有办法。”
谢辞盈面无表情,“等死。”
钟璟一愣,他还没来得及消化好这句话,迎面而来的阴寒气息让他被迫闭嘴,伴随着的鬼气无时无刻寻找这一切机会伺机而动。
在宋澜袭来的那一刻,钟璟挡在了谢辞盈面前,身上的法衣禁不起鬼气侵蚀,一沾染上,就跟裂开了一道裂缝的冰幕一样,寸寸俱裂。
钟璟觉得脸上的皮肉都被吹开,骨头缝里面疼的厉害,像是有虫子在爬。
他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抖着嘴唇,挤出几个字,“谢前辈,请快走,晚辈怕是要挡不住了。”
“哦,是吗,那就不要挡了。”
谢辞盈的声音就像是在耳边一样,太平静了,钟璟心觉不对,刚想要转身一探究竟,可惜谢辞盈出手太快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后颈陡然一痛,单纯的小弟子就不省人事的倒下了。
宋澜眼睛闪了闪,血色翻涌,在钟璟倒下来那一刻收手,没有让鬼气沾染上谢辞盈身上一分一毫。
“这孩子这么护着你,你倒是下得去手。”她说。
谢辞盈收手,吃痛一般吸了一口气,“没办法呀,娉娉,我这不是为了想和你单独待在一起吗,孩子在这多碍事呀。”
谢辞盈冲着她身后倒了一片的弟子抬了抬下巴,眨了眨眼睛,“你不也是这意思吗,不然你怎么没下死手。”
宋澜不与他辩嘴。
“方才他们那般说你,你为何不解释,当真是心眼如此之大,还是说真的不在意。”宋澜是真的好奇,她不觉得谢辞盈会是懦弱无能之辈,“错了就是错了,为何不解释。”
谢辞盈也觉得奇怪,他和眼前这人不过几面之缘,宋澜就这么相信他。
宋澜冷艳一撇嘴,“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样呀。”谢辞盈明白了,他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说道:“我只有一个人,一张嘴,这世上多的是喜欢凑热闹而不去求证的闲人,他们相信的所坚持的真相,是他们愿意看到的,所以他们人多势众,我说不过他们,假的说的人多了,自然也就变成真的了。”
宋澜目光闪了闪,属于厉鬼的气息更加凌厉,宋澜觉得她看不透眼前这个人,身死百年,与战乱离火之中舍弃肉身化为厉鬼,浑浑噩噩不知明日度过百年。
宋澜觉得自己已经够惨了,但是不知为何在她看到眼前这人第一眼,浓郁到近乎实质的悲伤险些要淹没她,旁观者都觉得难受的时候,谢辞盈反而还会笑眯眯的解释清楚。
她知道他能够帮自己。
厉鬼摆脱困境的唯一方法是消去执念,但是这厉鬼的执念又不能由自己亲口说出,所以往往厉鬼们的结局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被修士们收服,炼成鬼侍或者打散魂灵,魂飞烟灭。
宋澜希望自己被超度,她还想着轮回,下辈子在遇上阿爹阿娘,一家人在一起。
宋澜走之前还是没忍住多了一句嘴,“你这是在帮我,不是在害我。”
“嗯,我知道,所以我会竭尽全力,让你圆满,你圆满了,我就高兴了,这对我们彼此都有好处。”谢辞盈拎起钟璟往山下走去,身姿落拓,余下一地月光。
钟璟醒来的时候,后脖颈疼的厉害。
他撩起后领子,细细的查看,发现红肿了一大块,淤青纵横,看着格外的骇人。
钟璟知道,自己恐怕是被自家师傅拖累了。
“醒了。”谢辞盈推门进来,就看到钟璟一脸不爽的坐在床上,他走到床边,凑到脖颈处,看到那一大片淤青倒抽一口凉气,语气夸张,“呀,小伙子,你这也太娇气了吧,轻轻一碰,这就受不了了,你这可不行呀,回头让你师傅带你多练练。”
钟璟轻叹一口气,他觉得自己自从下界以来,脾气愈发的好了,他有些无奈,但对谢辞盈又无可奈何。
“师叔,下回下手轻一点吧。”
谢辞盈瞬间变脸,他轻嗤一声,“你叫我什么,师叔,谁准你叫的,我可不是你师叔。”
谢辞盈暗想,狗屁师叔,百年前薛让尘可没对他有什么好脸色,他可不是嫉恨薛让尘杀他,只是单纯的讨厌和薛让尘一切有关系的人和物。
呸,混账师弟,狗屁师侄。
“我警告你,我脾气可不好,你若是在乱叫,我就把你给丢出去,自生自灭。”
钟璟用一种看孩子胡闹的眼神温和的看着他,谢辞盈被他看的头皮发麻,刚想发火,外面传来褚尧火急火燎的喊叫声。
“谢辞盈,你家孩子还活着吗,我把大夫喊过来了,快让他看看。”
褚小公子行事一向不知道何为低调,他砰的一声推开房门,动静之大全然不顾里面是个快要死的病人。
钟璟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个突然活过来的幻象。
他机械性的转头,突然怀疑自己还没有从幻境里面出来的不真实感,谢辞盈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褚尧就连嘴角扯出的嫌弃的弧度都和幻境里面一模一样,“你就是谢辞盈家一路讨饭过来的孩子,真是天可怜见,看你长得不错,怎么就这么想不开,糟践自己。”
…………讨饭,一定是被连累了,对吧。
钟璟面无表情的看着谢辞盈,浑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人又给自己安了一个新人设。
“这是傻了,怎么不说话,大夫,快点过来看看。”
“不了”钟璟起身拒绝:“在下已经好了,就不劳公子费心了。”
说完他就拉着谢辞盈出去了。
一出门,钟璟才发现此处的异样,他张大嘴巴,就连谢辞盈甩开他的手都没有察觉,嘴里面念念有词。
“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
谢辞盈四处看看,亭台楼阁,青松翠竹环绕,无一不精致,无一不精巧。
昨日刚刚下过雨,庭院的松叶上面沾满了露珠,缀着露珠的花朵娇艳欲滴,芍药楚楚,就连昨日的他觉得好看的哪一丛翠竹都是一样的赏心悦目。
突然,谢辞盈浑身一震。
他猛地跑到那一丛翠竹前,停下脚步,眼神凝重的看着竹叶上的那一滴露珠,清凌凌的窝在竹叶上,格外的秀气,就跟昨日一样好看。
“真是大手笔,在仙界我也没见过规模如此宏大的幻境,人间竟然还有如此厉害的修者,果真是要多出来走走。”
钟璟一边走一边感叹。
“师叔,你在这里住这么久都没有察觉到吗,此处生气薄弱,庭院四四方方,若是我没有看错的话,正中间的那一处栽的是一棵百年梧桐树,囿于四方。”
钟璟手轻轻拂过那颗露珠,谢辞盈目露惊骇,露珠从他手中穿过,完好无损,无需钟璟在多说什么。
他目光沉沉,“这是一个困阵。”
“而且。”他停顿了一下,突然目光放在了从屋子里面冲出来的褚尧身上,语意不明,“这是一个和我有关的困阵。”
不然他不可能察觉不到,只有他本身身在其中,才能够完美的融于此阵,不被此阵排斥。
真是大意了,谢辞盈磨了磨牙齿,尖锐的牙尖划过舌肉,有轻微的刺痛感。
他本来以为褚尧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褚尧自身执念不散,因为宋澜守城而亡心中有憾,才会在死后魂灵不散,徘徊在阎王岭。
现在看来,从一开始他就想错了,今日若不是钟璟发现此次是一个和他自身牵涉颇广的困阵,他可能还真的会直接超度褚尧,加注在宋澜身上的执念也会就此消失。
等到他再回到阎王岭超度了宋澜的亲人,一切功德圆满。
但是现在不行了,褚尧并不是死灵,他是被人困在此处的,超度生灵,那可是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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