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雎盛会之后,谢辞盈的名字被如愿的刻在了青雎榜上。
谢辞盈在刻字的时候还特意找了最好的角度,用留影石记录了这光荣的一刻。
他不仅记录下来了,而且每日还特地在薛让尘面前循环播放二十遍,一边播放一边啧啧称奇。
“师弟你看,师兄的名字是不是特别好看,你看这个谢字,这个辞字,还有这个盈字,真是每一笔都充满了天地灵气啊,真不愧是我啊。”
“这个时候你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让我高兴高兴吗”
谢辞盈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薛让尘:“…………”
端着茶杯,默默地走开。
“怎么走了,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留给他的只有薛让尘一个冷漠的背影。
观宁已经是第八次在青雎榜面前看到薛让尘了。
笔直如青松翠柏一样的身躯立在那里,格外的打眼,身上的黑衫缠绕着云雾,整个人气质凌冽如天山雪。
薛让尘自从来到天琅天之后,很少看见他离开吞天阁,观宁不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青雎榜这块大石头有什么好看的。
而且自从薛让尘频繁出现在这里之后,偶然路过这里的女修好像变得更多了。
“让尘师弟,你在看什么。”
第九次遇见之后,观宁没忍住问了出来。
但是问了之后,他就有些后悔了,因为依照薛让尘的性子他应该是不会搭理自己的,他正想说些什么让自己的处境看起来不那么的尴尬,突然听到了高岭之花的声音。
“名字。”
“唉。”观宁已经做好被忽视的准备了,不成想竟然听到了薛让尘说了两个字。
他凑近,没忍住继续搭话,“名字,什么名字,这上面的名字有什么不对吗,还是说你是特意过来看你师兄的名字的。”
薛让尘没理会他,扬起的头露出清晰地下颌线,往下纤长的脖颈被高高的衣领包裹住,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只被束缚住的鹤,眼神眨也不眨的盯着青雎榜的某一处。
观宁不死心,他今天一定要和薛让尘说上第二句话。
“让尘师弟,你知道剑尊今日出关了吧。”
薛让尘不为所动。
观宁继续说:“剑尊去了一趟人间,带回来一个孩子。”
薛让尘全身的表现都在诉说着他没兴趣,观宁甚至怀疑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师尊就是剑尊。
“大师兄今日回来了,若是我猜的没错的话,今日过后,你就又会有一个新师弟了。”
他这话说的格外的大声,在他提到大师兄的时候,薛让尘的眼睫微微颤动,仿若一个木偶被注入了灵魂,
他什么都没有听到,但又好像听到了。
大师兄,新师弟。
至少观宁终于得到了他的一句回应。
“新师弟……那是什么。”
谢辞盈被剑尊紧急召了回去,回去的路上,他的左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心里笼罩着散不去的阴云。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次回去铁定不是因为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吞天阁内多了一道陌生的气息。
剑尊带回来的那个孩子脏兮兮的坐在地上,脸上,身上没有一处是干净的。
他蹲在那里,脸上的血气都没有散干净,狼一样的眼神警惕的盯着四周,浑身紧绷到下一秒就会暴起。
色厉内茬故作凶狠,只一眼,谢辞盈就移开了目光。
剑尊也冷着一张脸,他实在是不会和这么小的孩子打交道,看到谢辞盈过来,明显松了一口气。
谢辞盈脸一垮,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师尊,这又是从哪里捡回来的。”
剑尊:“人间一处城镇爆发了灾祸,为师去处理的时候发现了这孩子,这孩子和我有缘就带回来了。”
“行。”谢辞盈手一摆,“那您这次唤我回来是作何,我人间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面也见过了,我这就先走了,过两日在带点见面礼回来送给我的二师弟。”
“等等。”
谢辞盈脚一顿,懒懒散散的目光带着几分催促向后瞥去,“您老还有何事呀。”
剑尊那张板正的脸上闪过几丝尴尬,看着自己大徒弟清明的目光,有些被他看穿的心虚感,“辞盈,让尘那孩子你带的不错……。”
“要不,这孩子……”
说到最后,剑尊老脸一红,掩饰性的咳嗽几声,一边看谢辞盈的脸色一边继续说道:“带一个也是带,带两个也是带,这孩子也挺听话的,你多费心。”
谢辞盈:“…………”噩梦成真了,他就知道,就知道自己的左眼皮不是无缘无故的会跳。
好不容易把薛让尘带大,他这还没快活几天,这是又要回到以前那种噩梦一样的日子了吗。
说出来之后,剑尊显然是跨过了自己心中的那一道坎,也不管谢辞盈黑比锅底的脸色,起身往外走,脚步越走越快,“为师闭关修炼的这些日子,你二师弟就拜托给你了。”
说完,一个法诀,瞬息消失在原地,丝毫没有给谢辞盈开口拒绝的机会。
谢辞盈叹了一口气,涌上来几分无力,这不负责任的老不修,老脸都不要了。
真是吃定了他不会一走了之。
算了,事不过三,这种不负责任的事情老不修应该不会再做第三次了,谢辞盈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
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往那孩子身边走。
走进了看,他倒抽一口冷气,这孩子身上的伤口简直是触目惊心,手腕上,脚踝上,露出来的皮肉没有一处是好的,用触目惊心形容也不为过。
谢辞盈心底因为剑尊那不负责任态度引出来的那么一点愠怒也彻底消失了。
他蹲下来,避开小孩子抓过来的那一爪子,“这是干什么,我是你大师兄,叫什么名字。”
狼崽子一样的小兔崽子睁着一双黑黢黢的大眼睛喘着粗气看着他,也不回话,张牙舞爪的想要扑上来咬他。
黑黝黝的手掌到处摸,谢辞盈一身白衣瞬间脏的不成样子。
他啧了一声,没什么耐心的捏住他的下巴,恶心恶气的威胁道:“再动,就把你丢出去。”
这话一出,那孩子瞬间定住了,僵硬的身子瞬间疲软下来,眼瞳微颤,咬着牙强忍着泪水,支支吾吾的吐出几个字:“我不……我不回去。”
说完,眼泪就跟开闸一样,霎的落了下来。
“哇哇哇哇哇……我嗝……不回去,我不想回去,我死也不回去……哇哇哇哇……”
狼嚎一样的哭喊声响彻云霄。
谢辞盈:“…………”
带孩子这日子他是一天也没办法过下去了。
谢辞盈好说歹说,终于止住了哭声。
他已经是彻底没脾气了,“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可以吗。”
小花猫抽噎着点了点头。
“叫什么。”
“我不回去……”
“…………”
他真的好想知道这孩子是师尊从哪个穷乡僻壤拐来的,他的家乡到底是有多可怕,才能让这娃如此的念念不忘。
“你放心。”谢辞盈蹲下来,手握住他的衣袖,一脸认真的看着他,“师尊既然带你回了吞天阁,那你就是我的师弟了,方才我已经说过了,你要是不想离开,谁也不会赶走你的,你在这里很安全,除了我,你还有一个师兄没过来,我们两个以后都会护着你的。”
“所以,你不需要感到害怕,这里很安全。”
这些话落在屠于今的耳朵里陌生的让他想要凭借本能逃开,流民最重要的一条法则就是不要轻易的相信人。
不然你不知道你会不会被卖到深不见底的矿洞里,亦或是屠夫的砧板上,成为一坨待价而沽的肥肉。
屠于今眨了眨眼睛,下意识的想要露出自己凶狠的獠牙,把这人吓走,下一秒,有人碰了碰他的脑袋,“两个师兄护着你,以后你可以在天琅天横着走,收起你这幅蠢样子,真是太傻了。”
屠于今呆住了,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应该怎么做。
在他漫长的逃生岁月里,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
会不嫌弃的拉着他的衣服,一脸认真的对着他承诺,会保护他,让他不要害怕。
从出生开始,他就明白了像他这样的流民,如果想要活下去,只能不停的走,在各个城镇之间辗转流浪,和野狗争食,死亡对于他来说就和路边的杂草一样随处可见,有时候为了活下去,尸体也是一种珍贵的资源。
为了活下去,其实人和野兽没有什么差别。
他有些恐慌,慌乱的挥舞着手,呜咽了一声,又放下了。
——他……有些舍不得放手。
“屠于今。”
沙哑的声音像是裹挟着砂砾一样,难听的刺耳。
谢辞盈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死于今朝,生于明日,好名字。”
谢辞盈还想要摸了一摸他的头,被屠于今闪开了,他低着头,揉捏着自己破烂的衣角,眼底闪过一丝难堪。
“我很脏,不要过来。”
这句话落在谢辞盈心上,微微的有些发疼。
明明还是这样小的年纪,虽然世间苦楚数不尽,劫难和人相伴相生,但是在这样小的年纪还没来得及感受人世间的美好,先一步吃尽了苦头,命运于他而言未免有些太过于残酷了。
谢辞盈久不出声,屠于今衣角都快被他揉烂了,露出来底下黑乎乎的肚皮,他似有所觉,手指抠着把衣服往下扯。
妄图遮住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
突然一双手牵住了他,白皙修长的指节,连指甲盖都修整的整整齐齐。
屠于今一愣,猛然抬头,谢辞盈牵着他往外面走,一边走一边说:“是有点脏,多久没洗澡了,我倒是不嫌弃你,不过你另外一个师兄倒是格外的爱干净,你若是这般模样去见他,他怕是会把你打出来,所以我现在带你去洗洗。”
“只带你走一遍,我忙得很,往后你就得自己去了。”
谢辞盈声音轻缓,落在屠于今耳朵里如同清风拂过山岗,吹散了阴霾。
他没有说话,按耐下自己想要挣脱的念头,手暗暗用力,牵的更紧了。
他想,他是不愿意松开的。
…………
不远处,薛让尘面无表情站在那里,冰冷的目光看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还有……亲密到无法分开的手。
还真是碍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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