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神迹城正是礼佛大典的第一日,晨光熹微时城内便满是檀香味与诵经声,从他地跋涉而来的信徒自入城门伊始,便一步一叩首朝佛寺行去,城内民众也拿出最好的祭祀品前去。
无名客栈屋顶瓦砖上轻轻略过几道黑影,不过瞬息,来到人身后,低声禀告:“主子,都安排好了。”
柏遗无言,暗卫恭敬地隐退下去。
他却低头看着搭在窗栏上的白狐斗篷,昨夜风凉露重,斗篷表面已浅浅湿透,内里却仍有温热。
款式不算时兴,用料却极好,内侧绣着姝一小字,应是昨夜她回房时留下的。
他这人一般不喜用别人之物,本想让暗卫带下去烧掉。
可略略沉吟,心念一动,还是将这斗篷收起来。
“女公子,马车已停在楼下,该是启程的时辰了。”
听见仁禾的话,殷姝才搁下笔,将信纸折好,塞进信封用火漆封口,递予仁禾,吩咐道:
“尽快将此信寄给那边,万不可耽搁。”
仁禾应是,见殷姝轻咳一声,关切道:“女公子昨夜可是开窗着凉了?”
昨夜她在顶楼吹了许久风,见夫子已是睡熟,才解下斗篷披在他身,自己回房歇息。
想着压在箱底的那件皮毛斗篷,之前仁禾替她整理衣物时,还问及这件斗篷来历,她含糊带过。
昨夜这般,斗篷一事算是有所偿还。
殷姝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待喉间痒意稍稍退下,开口道:“许是吧,无事,稍后我服点药丸便可。”
说完,也不多耽搁,直接带着仁禾下楼。
瞥见柏遗一行人已立在客栈门口,估摸应是在等她。
未出城门,马车便缓缓停住,车外隐隐传来争执声。
周覃先她一步掀开车帘,探出头往外看,看了许久,才收回头道:“大约是此地礼佛大典第一日,进出城的人群愈发多,城门守官在盘查过路人身份同路引。”
殷姝黛眉微微一蹙,只是寻常盘问,岂会有争执声。
仿佛应此疑问,车外猛然爆发出一阵骚乱,呼救声与哭闹声不绝,前方排队的人群四散来开,嘴上喊着:“杀人了,快跑。”
眨眼间,原本拥杂的人群便消失不见。
惊地殷姝她们这架马车的马儿也连连退后几步,好在殷姝两人互相搀扶住,总算没磕到头,
马车外传来申晏的声音,话音严肃,全无寻常的不正经,“前方守官杀了一个百姓,这才引得周遭混乱不止。”
这时,周覃的眉也拧成一团,“所为何事?竟用得着杀人?”
“说是佛寺至宝失窃,城主下令全城搜索,这几日来往商客亦不可放过,那百姓应是急着出城,守官迟迟不放行,与之争执,进而引得人群怨声载道,为杀鸡儆猴,这才对那百姓动了手。”申晏应是方才到前方打听了情况,声中带着隐怒。
周覃气的拍案,“真是岂有此理,当真好大威风,竟对无辜百姓下手。”
殷姝原以为此地崇佛念经,城内祥和声一片,应是和平之地,却没想行事如此严苛残忍。
此事也可看出城主威望与权力极大,倒是与寻常信佛城池不同。
众人只好再次返回无名客栈。
客栈门口,殷姝与自家师姐方才下马车,不远处一行穿着海青色俗袍,持着木杖的和尚朝他们走来,脚步声不轻不重,举止训练有素,倒不像寻常僧人,像是武僧。
为首武僧一手拿着禅杖,单掌向柏遗行礼,恭敬道:“柏施主,城主请你们前去佛寺观礼。”
柏遗面上始终不动如湖,无片刻波澜,含笑颔首。
转身便向仆从交代一番,带着殷姝几人前往城中央佛寺。
那一行武僧随行在他们身侧,武僧应是在这神迹城地位不低,所过之处,百姓皆低首垂眉,双手合十,满是虔诚。
殷姝想,大约是某种权威的代行者?
昨日入城只大致晃了眼这佛寺规模,便觉奢华至极,随着越发靠近佛寺,这佛寺的真实面目便展露在众人眼前。
一路行来,两旁神道石像栩栩如生,有普贤菩萨的白象,文殊菩萨的狮子等佛教坐骑,栩栩如生,即便是体上纹理都看的分明。
至佛寺门口,一小僧便引一行人入正殿,武僧未随他们入内,两列在门外站开。
饶是殷姝见过不少好东西,也不免被这佛殿的大手笔惊诧到,身旁周覃已发出惊叹,其余两人眸中微动,只柏遗一人独独看向佛座底盘。
入目五层阶台皆是名贵楠木打造而成,上方供着长明灯,底座镂金莲花纹。
佛像乃约一丈高的玉佛所雕琢而成,玉表流光入水,应是冷白玉不假。
“粗略算来应是五个春秋未曾相见,别来无恙啊,柏遗施主。”
后堂行来一人约莫而立之年,外表平平无奇,虽是壮年,却留着一手髯须,一双眼睛混浊不堪,身上袈裟佛珠加持,装的一副圣僧之象。
引路小僧双手合十恭敬叫道:“严明主持。”随即退下去。
这人便是神迹城城主严明,也是这佛寺主持。
听来人问候,柏遗未侧头,只定定看着底座那处,回道:“确是许久未见。”语气疏离。
原先在客栈门口瞧武僧对自家夫子的态度,殷姝便有些猜测,果不其然,夫子与这城主果真是旧相识,就是不知关系如何。
严明并未因柏遗态度而生怒,反而眼珠一转看向殷姝,热切问道:“这便是你新收的学生?倒是如传闻所赞般冰肌玉骨。”
说完,那混浊目光上下打量殷姝,下意识舔舔嘴角。
殷姝眸中泛寒,两侧被衣袖遮住的手已是狠狠捏紧。
其余几人眉头不觉蹙起,江南褚与申晏更是缓缓上前,遮住周覃与殷姝。
柏遗缓缓转身,侧头看向他,轻啧一声:“经年去,你怎还是一副獐头鼠目之样,在这里偷着享几年富贵,受百姓尊敬,便忘了自己是何来路,若是你忘了,吾也不介意替你回忆一番。”
用词之辛辣。
殷姝几人也没想自家夫子一贯温和,即使面对勾颐也还是留有颜面,遇上这人,可谓是口舌之毒。
而严明听见柏遗如此讽刺,气的脸色发白,却在对上柏遗晦暗如墨,隐含杀意的目光时,咬咬牙忍下,犹豫开口道:“是我不知礼,冒犯女公子,还望女公子恕罪。”
众人无回应。
直至柏遗拿起桌旁的剪子,一盏一盏剪灭长明灯,才淡淡道:“唤我前来,究竟有何事?”
严明提及正事,目光突然变得锋锐起来,冷声道:“今日本是礼佛大典初始,谁曾想我派人去请佛寺至宝大慈舍利时,宝盒中舍利子竟不翼而飞,想必定是被人所窃,我只得封锁城门,搜索窃贼,寻回至宝。”
说完,他眼眸闪过暗芒,笑得莫名:“却不想底下有人来报,说是柏遗施主及其学生路过此地,想着是旧相识,我才请你来这佛寺品品茶。”
见首层长明灯皆灭,柏遗挑眉,“哦?大慈舍利竟然失窃?若是我没记错,你来此地治理事务之前是大理寺的一名录事,查案能力应是不差,可查出是何人所为?”
听见柏遗提及往事,这人脸上表情未有变化,身上却透露出沉沉的压抑感。
若不是柏遗,他怎会只是小小一名大理寺录事。
压下心中不可遏制的怒火,换上笑脸开口:“柏遗施主可是高看贫僧了,此番也是想请柏遗施主略施援手,贫僧定知恩必报。”
柏遗却是没接这话茬,只看向殿外的众多武僧,似保护又似看押。
严明随着他目光看去,手抚了抚髯须,多了几分胸有成竹,继续道:“若是此事迟迟不解决,怕是要劳烦柏遗施主一行人在这佛寺留宿几日。”
言语中隐隐透着威胁之意。
不知柏遗如何应对。
众人皆看向那白袍男子,他不紧不慢收回目光,侧头看向严明,眼眸深邃,漆黑如墨,定定片刻。
反而薄唇浅浅勾起一个弧度,“那便应你所求。”
此后,严明便安排小僧送他们一行人至佛寺后院居住,独独留下柏遗,说是叙旧往事。
殷姝心下略略担忧,毕竟人在屋檐下,又受其胁迫。
柏遗似乎知道她内心所想,温声说道:“今早听你轻咳,怕是染了寒气,回房切记喝杯热茶。”
便同严明一道朝来处走去,身影消失在房门之后。
殷姝只能按耐住忧心,同其余人朝后院走去,穿过诵经佛堂时,周覃瞥了眼带路的小僧,不着痕迹地凑过来低声道:“阿姝,怎的此地都为幼童,倒是不见年轻僧人,当真奇怪。”
此点殷姝也有所注意,从客栈一路行来至这里都未曾见一名年轻僧人,就连之前的武僧年纪也是而立之年。
后院古刹声响,浮岚暖翠。
她抬眸看向后山佛塔,最高处在云雾缭绕下若隐若现,那是大慈舍利子供奉之地。
这个佛寺乃至神迹城究竟有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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