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与绯色交织, 迎风摇曳,将青紫色的锋利雷柱包裹在其中。
非亦脱口而出:“凤凰!”
一殿满眼怀念,笑意苦涩:“看来我终究见不到你的最后一面。”
众人从四面八方赶来, 数量众多,与进入云海秘境时有的一拼。
六殿扫了一眼, 道:“没有仙宗州主,黎长思与流尘都不在。”
非亦已经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了, 接茬道:“倒是有魔界的家伙, 足足三个呢。”
初非亦外,魔界此次接到邀请的有三人, 三位都是魔界的魔王,占据着一方势力。
这三位魔王呈鼎立之势, 将魔心城困在中央, 仙界此番动作,颇有要掣肘非亦的意思。
一殿冷着脸, 冲六殿打了个手势, 两人一道往后退去:“你的家事, 我们就不掺和了。”
非亦情真意切, 挽留道:“大家都是兄弟, 别客气,尽管掺和。”
一殿和六殿冷眼旁观, 又往后退了一步, 用行动表示拒绝。
非亦幽幽地叹了口气:“二位退后的动作, 可真让我心寒啊。”
言语之间, 三位魔王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魔尊大人原来在这里,可叫我等好找。”
非亦歪了歪头,比起面前的三人, 他更像是一位风流儒雅的公子哥儿:“这么急,找本尊可有要紧事?”
“有件要命的买卖,想和魔尊大人商量商量。”
“不巧哇,本尊今日心情不好,谈要命的买卖要命啊。”非亦吊儿郎当,笑得和善。
其中一位魔王喝道:“花言巧语,你便是这般哄骗了魔祖吗?世人都道魔尊无能,我魔界被辱没已久,非亦,今日我等便要拿你的命,以祭魔祖在天之灵,也向六界证明,我魔界已今非昔比!”
非亦眸色一冷,意味深长道:“方才有一事忘了告诉二位阎罗,我这心一寒,就想用血来暖一暖。”
他缓步上前,身后缓缓展开一片扇面,其中插着十二根灰白色的骨杖,加上他手上的一根,正是十三根。
魔祖东祝的法器,骨杖十三。
“想祭魔祖,尔等也配?”
话音刚落,他便持着骨杖冲了上去,如鬼魅一般,在三位魔王中穿梭。
一殿只看了一眼战局便移开视线,目光落在展开的骨杖十三上,怀念不已。
六殿突然道:“他动怒不在他们想杀他,他怒的是,这三人想祭魔祖。”
一殿“嗯”了声:“魔心城是东祝最喜欢的地方,也是他为自己挑选的养老之地,世人都道非亦的底线是魔心城,其实不然。”
“他的底线是……魔祖东祝!”六殿恍然大惊,“可魔祖不就是他杀的吗?”
一殿不置可否,摇摇头,叹了口气:“魔界要大乱了,此三人死在云海秘境,倒是个好借口。”
六殿:“借口?”
一殿拍拍他的肩膀:“掣肘之势已成,只是不知掣的是谁的肘,待回到冥界后,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魔界内斗吸引了一部分目光,但更多人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雷柱之上,虽然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股从中传递出来的力量。
由神力与妖力混合而成的恐怖力量。
神界向来不喜欢参与其他五界的事,此番群英宴,也只是派了个人过来做做样子,那人也在众人之中。
至于妖界,进了云海秘境的只有一人,妖尊迟迢。
这雷柱之中,封的人定然有迟迢。若是此番出了岔子,妖尊陨落,妖界将群龙无首。
众人握紧了法器,警惕地盯着雷柱。
与此同时,雷柱内部。
四份力量融合在一起,凝成了四个不同的图腾,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它们分占一角,在雷柱中间劈出了一段空隙。
“四族之盾,可挡千军万马。”迟迢落在地上,将小虎崽从宋燕徊身下扒出来,“没想到把它带进来,还真的带对了。”
应向沂找到了两颗珠子,一颗是仙界分发的辟邪珠,一颗是一殿交给他的,含有洛臻残念的珠子。
现如今,这两颗珠子都碎成了两半。
迟迢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宋燕徊,无声地叹了口气,将他的双眼合上:“不用看了,是百花之神的珠子救了我们。”
“她是朱雀?”
迟迢捏着那颗珠子打量了一番,耸耸肩:“不知道,我破壳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那时候神界因四族之战元气大伤,还失去了天上天的神君,无人在意一个小小的花神。
应向沂挑挑眉:“破壳?”
脑海中浮现出一条白白嫩嫩的小龙从龙蛋里钻出来,他眼睛一亮,盯着迟迢的眸色深了深。
男龙羞于讨论破壳之事,那般奶呼呼的样子比应向沂在水潭里捡到他时更加绵软,实在不威武。
迟迢色厉内荏:“龙族都是破壳而出的,有什么问题吗?”
应向沂双手一摊,似笑非笑:“当然没问题,只是觉得很可爱,听起来就可爱得要命。”
迟迢:“……”
应向沂的目光太直白,即使迟钝如迟迢,也能看出他的不怀好意。
他抿了抿唇,转移话题:“我依稀记得,书上有记载,百花之神生于神界瑶池畔,似乎和天上天没有干系。”
应向沂不以为然:“书上的记载,大半都是假的,书上说四族俱灭,到头来呢,你们每一族都有活下来的。”
“我也不知,其他三族竟也有……”
他假扮成蛇,隐藏身份近千年,生怕引起妖界的动荡,怎么也没想到,世间不仅有他这条漏网之龙。
“原来迢迢是小龙啊,小白龙。”应向沂睨着他,笑意潋滟,“可比小白蛇可爱多了。”
迟迢一僵:“你刚才叫我什么?”
应向沂定定地看着他,直到他面上浮起一丝忧虑,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迢迢啊,迢迢牵牛星的迢迢,迟迢迢的迢迢。”
迟迢耳根爆红,清了清嗓子:“咳咳,我不是小孩子了,别这么叫我。”
“谁说这是叫小孩子的?”应向沂义正辞严,“这明明是称呼自家娘子的。”
迟迢:“……”
两人一边插科打诨,一边检查了下四周。
雷柱的狂暴力量被四族的力量挡住了,无法继续攻击,但它好似变成了密不透风的屏障,将他们禁锢在其中。
迟迢颇有些新奇:“以往都是我关别人,想不到,我也有被关起来的时候。”
应向沂拉住他的手腕,手指合拢成圈,贴着他的腕骨,将手腕裹住:“你若是喜欢,我也可以关着你,像这样。”
迟迢挑了挑眉:“哦?这是个什么说法?”
话还没说出口,应向沂自己先笑开了:“这就是把你关在我的手掌心里,手掌和心里。”
太土了,比土味情话还吐。
两人对视一眼,都乐个不停。
就在这时,应向沂另一只手中的珠子突然开始发烫,两颗珠子黏在一起,爆发出一阵诡异的光芒。
迟迢与应向沂被强光一照,下意识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面前已变了副景象。
霞光纷飞,仙气缭绕的巨树下落满了花瓣,一副冰棺停放在树下。
迟迢皱紧眉头:“那不是洛臻的冰棺吗?”
对鬼魂的抵触不会在朝夕之间就改变,应向沂心有余悸,看了看自己的肩膀:“这棺材里不会还有一个洛臻吧?”
迟迢思忖道:“我猜,是有的。”
“你猜对了。”冰棺应声而开,一个人从里面坐起来,正是之前见过的洛臻,“没想到第二十二代青龙生的如此俊俏,就是这张脸,看着就令人生气。”
迟迢身为龙族后裔,自然清楚化青的事:“比百花之神,还是差远了。”
洛臻手肘压在棺材上,撑着下巴:“哪里差远了?是样貌,还是气人的本事?”
迟迢一脸冷漠,骄傲道:“当然是后者,我比你好看多了。”
洛臻:“……”
应向沂闷笑出声,挠了挠迟迢的手心。
原本还气焰嚣张怼人的小龙登时红了耳根,眉眼飞扬。
“啧啧啧,你还真是继承了那家伙的一切,长得像不说,性格也一模一样。”洛臻咬牙切齿,“尤其是这气人的功夫。”
迟迢与应向沂对视一眼,后者心弦一动:“敢问花神前辈,你口中的‘那家伙’指的是谁?”
洛臻一笑:“你们不是猜到了吗,神君的心上人,那位名动六界的……蓝颜祸水。”
果然。
他曾是别人设计,助神君复活的容器,迟迢与他绑了那段结缘线,自然是为神君心上人准备的。
思及此,应向沂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洛臻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叹息道:“别多想,那祸水虽然气人,倒是个值得敬佩的人,说起来,你这小情郎能活下来,还多亏了他。”
应向沂一愣,恭敬道:“还望前辈将一切告知。”
“也罢,既然见我最后一面的是你们,也是命中有缘。”洛臻笑了笑,端的是万树飞花,秀色倾城,“我便为你们解一解惑吧。”
“龙族虽以性淫著称,但繁衍能力很差。”
说到此处,洛臻故意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打量了迟迢一眼。
虽然是事实,但这话怎么听怎么不舒服,纯情男龙又羞又怒:“你看什么?”
洛臻微笑:“看你一副断子绝孙的模样。”
迟迢:“……”
应向沂失笑,安慰道:“好了,你我在一起本就是断子绝孙的命,除非你想像小兔子那样……”
“我不想!”迟迢红着脸,咬牙切齿地喊道,“我最讨厌孩子,做梦都想断子绝孙!”
应向沂意味深长地笑笑:“哦~”
迟迢突然想到那一盒被剪掉第三条腿的纸人,以及自己悲愤欲绝的大半个月,脸黑了又白:“我说的断子绝孙,是不想要后代,不是我……变成太监。”
应向沂笑笑:“我当然知道,你急什么?”
迟迢重重地哼了声,扭过头去:“别光顾着看戏,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应向沂看着他堪比霞光的脸,眼里的笑意更浓。
洛臻耸耸肩,继续道:“你从降生起就少了一魄,还未破壳,就注定夭折。但你是白龙一族的后代,血脉至纯,白龙族曾于危难之际护过神君,为了救他,白龙族的人求上了天上天。”
“世人都道神君有无上的能耐,能活死人,肉白骨,救亡魂。”说到这里,洛臻有些伤感,“可他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为了帮心心念念的小祸水换一副命格,他的力量损耗过多,正在休养,若是出手救你,很可能走火入魔。像他这种境界,一旦走火入魔,不是六界生灵涂炭,就是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迟迢抿了抿唇,偏头看向应向沂,有些不知所措。
应向沂暗叹一声,将他揽进怀里:“这不是你的错。”
洛臻看着他们两个相拥,有些失神。
曾几何时,那两个人也在这棵树下,在天上天四处拥抱亲吻。
她摇摇头,有种想哭的冲动:“小祸水截下了消息,托我守着神君,自己跟着白龙族去了妖界。他只说去了解情况,却没想到,他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过。”
迟迢心头一坠,心头涌上一阵悲戚。
“你天生缺一魄,需得补全才能痊愈,我对个中缘由不清楚,只知道你那一魄,是由他补全的。”她闭了闭眼,有泪水滑落冰棺,砸开一朵花,“他抽了自己的一魄,补全了你,是故你与他样貌相近,差之无几。”
迟迢摸了摸自己的脸,手抖个不停:“是他救了我,那便是……我害了他。”
应向沂眉心紧蹙,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慰。
洛臻撑着棺盖,从冰棺中跳出来:“他失了一魄,被不知名的人趁机打落冥河,受了炼狱之苦,流火焚烧,我们在三生河找到他的时候,他的魂魄已经快消散了。”
“接下来的事,你们可能听说过,神君盗来仙花,自废半身血肉修为,在黄泉之下种下,是为彼岸花。他用这彼岸之花,渡他的心上人过冥河,重回世间。”
洛臻抹了把脸,抬手一挥,便召来万千花瓣:“那花是我帮他盗的,神界追究此事,欲剔我仙骨,被他拦下了,他为我求了一道火刑。”
“这刑罚怎么听起来更重了?”
“没错,剔去仙骨只会被贬为凡人,但火刑却会彻底杀死我。”
应向沂心头一惊:“你帮了他,他恩将仇报?”
洛臻摇头,又哭又笑:“当时所有人都是这样看他的,背地里说他恩将仇报,但他并未反驳,执意如此。只因我真身并非是仙花,我是凤凰,若受剔骨之刑,我的身份将公之于众。”
“你骗了所有人,你并非生自瑶池畔。”非亦所说的话在脑海中闪过,迟迢瞪大了眼睛,“你生自天上天!”
洛臻颔首:“没错,我出自天上天,是凤凰与花神的后代,我继承了两种血脉。”
她抬起另一只手,一簇炽烈的火焰在她的指尖跃动。
左手百花盛开,右手烈火燎原,这才是真正的花神洛臻,来自天上天的神女。
“火刑焚去的只有我的仙花血脉,我体内还有凤凰的血脉,可浴火重生。天上天的百花仙冢,魔心城的琉璃冰棺,此二者可保我尸身不腐,只待他日乘风归来。”
应向沂一愣:“可你并不在天上天,你在仙界的云海秘境,要如何归来?”
“这云海秘境,就是百花仙冢。”洛臻笑了笑,“不过我确实醒不过来了。”
应向沂与迟迢对视一眼,心头巨震:“是刚才,你做了什么?”
“重天劫雷,他终究还是没逃过命运,做了身不由己的事。”
洛臻双手合十,百花灼艳,绯红一片,正是方才他们见过的漫天凰火。
“长风九万里,朱雀此时归,我用这一半凤凰血脉,焚百花仙冢,渡你们过重天杀劫!”
百花仙冢,凤凰血脉,她将能助她重生的两种东西都毁了。
朱雀乘风归,葬落风雪间。
“为什么要这样做?”
应向沂极力控制,但还是抑制不住从心底蔓延的悲伤,不知是神君的影响,还是他自己……也在悲伤。
“因为让我坚持下去的理由已经没有了。”
洛臻仍保持着少年时的容颜,十六七岁的年纪,站在漫天的凰火之间,无声无息地落下泪来。
“我出自天上天,与神君情同兄妹,如今兄长陨去,我已没有亲人了。故交好友一死一疯魔,这世间,再无我所珍爱的人了。”
——“……他生平有三位好友,两位来自天上天,一位出自冥河底,他们不想居天外,不想守暗河,可终究身不由己。”
应向沂想到神君离去前的嘱托,问道:“你可有话,要我带予你的朋友?”
洛臻摇摇头:“他会知道的,我在想什么,他都明白的。”
她顿了顿,又反悔了:“还是带一句吧,他年纪最小,就告诉他……别哭吧。”
当她被凰火燃尽的时候,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头顶的四族图腾爆发出亮光,好似从盾牌化作了利剑,借风之势起,挟凰火归来,在阵阵龙吟与虎啸声中,击碎了雷柱。
烽烟消散,周遭寂静无声,在一瞬间被夷为平地。
重天杀劫,破!
一殿拎着六殿的衣领,几个起落,便来到了雷柱中心。
他仰头看着漫天未散的凰火,那张一本正经的脸上,又出现了雪落时的浓重悲伤。
纷飞的花瓣漂浮在他身边,落在他眼角,好似一只手温柔拂过,揩去了未落的泪。
一殿泪如雨下,声音嘶哑:“洛臻……”
应向沂和迟迢站在一旁,抱着昏过去的小虎崽,静静地伫立着,就像是在默哀。
非亦缓缓走近,侧身而立,将骨杖十三尽数摆开:“魔界寸草不生,你一直想看飞花一场,我带你来看了。只是不知,这一场飞花雪落,是否有你曾看过的美?”
十三根骨杖嗡鸣不止,好似在回应他的话,又好似在奏一段苍凉的送别悲歌。
应向沂和迟迢对视一眼,后者点点头,应向沂便上前一步:“一殿,你的两位故友有话让我带给你。”
一殿身形一滞,神色癫狂,竟真有疯魔之相:“他们说了什么?”
“那位说,莫惦念,别回头,天上天送给你了。”
“花神说,让你别哭。”
一殿闭了闭眼,良久,笑了:“我知道了,故人已逝,也该让你走自己的路了。”
话音刚落,他便对着应向沂伸出手。
储物戒中骤然飞出一个木盒,正是进入云海秘境的时候,一殿给应向沂的见面礼。
木盒被轰碎,露出里面的花朵,这朵花比寻常彼岸花更大,花枝殷红,如血一般。
一殿一掌推出,将那朵彼岸花控在手中,白雾纷飞间,他便自己结出一朵相同的彼岸花。
两朵花渐渐融合在一起,朝着应向沂飞去。
应向沂刚渡完劫,没有力量反抗,只能被定在原地。
迟迢眼皮一跳,怒喝出声:“你想做什么?!”
六殿悄无声息地落在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冥界的事,妖尊还是别插手的好。”
迟迢挥出一掌:“就凭你,也想拦我?!”
六殿皱了皱眉,想要抵挡,却被人拉着往后退了一步。
非亦站在他面前,骨杖十三组成一个囚笼,将迟迢锁在里面。
迟迢面沉如水:“你要帮着他们?”
“这是哪里的话,我只是惹怒了六殿小阎罗,来还债罢了。”非亦敲了敲骨杖,啧啧道,“况且我也是在帮你,你好好看一看,一殿是要对你那相好不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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