葳城,春光正好。
大队人马风风光光伴着陵南世子的名头入城,随行着的还有粮食百担和数箱银钱。
关于这位世子,大家都不甚了解,流传的最广的,自是他体弱多病,被先帝选为太子伴读。
道是,十九年在襄中,一朝回陵南,为众人赈灾解难。
如今荒灾问题得以控制,百姓竟把这事放大百倍,小巷茶馆里讨论的都是他。
“你可见过那位陵南世子?”
“不曾,这一路上,似乎都没有人见过世子。”
歇脚的行人端起茶碗,边说话边喝,想到什么就说出来了。
“那你怎么肯定世子来了呢,”那人语气停顿,望了望四周,“说不准……”
先提起这个话题的人闭口不言,反瞪他一眼,“这哪是我们该聊的。”
“兄弟,”有人拍了拍他的肩,“我可亲眼见到世子从马车上下来,虽然脸看不太清,但大差不差和传闻中所说的一致。”
“所以说,你们的那点小心思就放好了。”
“咳咳。”
手里的杯盏差点摔在桌子上,薛楚脸都要呛红了,可对面的人听着自己的八卦,恍若未闻,只是看向她。
“怎么了?”
薛楚摇头,她也不知道是谁扮成了沈亦覃,不过大庭广众之下显然不是一个询问的好时机。
“茶水太烫了。”
薛楚把茶盏轻轻放下,抬眸看向对面的人,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保持着这种镇定,只得口型示意他,“走?”
沈亦覃看出了薛楚的不自在,轻笑一声,自然牵起她的手,如一对在平常不过的小夫妻。
薛楚被吓得手一缩,不过望向沈亦覃时,瞬时领会了他的用意,两人的手紧紧相握。
“夫君?”
她侧目望向沈亦覃,狡黠的圆眼里藏着一丝怯意,脸上的绯红就是最好的妆色,沈亦覃左手攥紧成拳,隐在衣袍里,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只淡淡道:“我们走吧。”
薛楚眨了眨眼,在嘈杂的人声里紧跟沈亦覃其后,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渐渐恢复以前的热闹景象。
穿过又一条街后,停在了最里面的一间的门口。
薛楚刚刚特意留意了周遭的路线,分岔路口多,七拐八拐,最奇怪的还属,一路上遇到的宅院都是一模一样的。
石灰色的一面墙,乌黑色的一扇门,铜质的一对门环,沈亦覃是如何记得住哪个是他要找的呢。
见沈亦覃无话,薛楚也选择了保持沉默,这个时候安心听他的就好了,想必他应该早有安排。
门里的人身形不高,步子却诡异,面上覆盖了一个弯眼面具,空洞的眼神,望上一眼,薛楚就撇开了头,属实瘆得慌。
里面却不似她所想的那样阴沉沉,亮堂地不像是一个暗院,她还以为,所谓的暗院,顾名思义,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地方。
没想到是这样,她望了眼身边的人,想到两人的手还牵在一起,薛楚扬眉道:“溥临,现在可不是在外面。”
“他们估计不认为我跟你待在一块,还扮成夫妻。”
“薛楚可待在东院呢,世子不是正在县官府上吗。你说是吧,溥临。”
薛楚促狭地一笑,而沈亦覃定定望向她,脸颊微红:“你说的不错,虽然他们知道我不在队伍里,还有意将事情散布出去。”
“你想怎么做呢?”
这一趟,明面上是大队人马去救济赈灾,实际上,那只是摆在台上的一个幌子,真正的赈灾银两,早就分批次由他底下的人运送出去,这才没延误时机,早些把问题解决。
而幌子,是准备给那些人看的,朝廷上,保守固执的党派对沈亦覃亲去救济这事有莫大的争议,更不用提他如今的做所所为,江邵被吵得头疼,索性一股脑把这个难题丢给他。
如今有人想揭破这个幌子,沈亦覃会让那些人如愿吗,放开紧握的手,面向她,冷冽的双目难得有了暖意。
“此事不会拖延太久。”
薛楚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有些意外:“你要自己……”
“楚楚,我会让人先送你回去,其他的……”
还有许多未尽之言,最终变成一声叹息,薛楚心下突然忐忑,唇齿碰了碰,什么也没说。
她明白,这件事只有沈亦覃能处理,她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有个东西给你。”沈亦覃不知在哪里拿出了个不大的红木盒子,里面赫然躺了一个小人,和薛楚有五六分像,小人也是大大的眼睛,点点雀斑。
薛楚瞪大了眼,手抖了抖,赶紧捂进怀里,“你做的?”
“路上做的,本想要是还有些时间就细细打磨,可这会赶得急,粗糙了些。”
沈亦覃见薛楚没说话,心下一沉,只以为她不喜欢:“我下回定会做个让你满意的,这个还我吧。”
她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哪里有你这样的人,你不是说,你送别人的东西从来不会收回吗。况且,我很喜欢,谢谢你。”
她的头低得只能看见发旋,声音细不可闻,可偏偏那句“很喜欢”落到了沈亦覃耳朵里,他红了耳根,应了声“嗯。”
*
“今日世子可得给大家一个面子,各位大人们一直仰慕世子,不知,世子这酒喝不喝?”
觥筹交错间,众人齐向他高举酒杯,而身在中位的男子终于在第二轮敬酒中摘下头上戴着的青色帷帽,青白着一张脸,眉目间怒气颇盛。
“王大人这话,不知能否代表各位?”
底下的人被牵扯其中,自是有苦难言,心里没少把牵连他们的王升财痛骂,这会,沈亦覃看向他们,立马就有人驳了回去:“谁不知晓,世子受不得寒凉,这酒如何喝得?”
沈亦覃扫视了一遍众人,顿时凉意遍体,刚刚喝了酒有些晕晕乎乎的官员一下子冻了个激灵,酒醒大半,连忙否认。
他捏起酒杯,对着王大人遥遥一举,道:“竟然如此,这杯酒,王大人你喝。”
酒杯未及嘴边,杯中的液体晃动,伴着台下舞娘曼妙的身姿,沈亦覃放下了酒杯,对身边的仆从耳语。
其他人哪个看不出场上的形势,当然不会招惹这位阴晴不定的世子爷,也不知这王升财站了谁的边,挑这个时候惹陵南世子。
“王大人,这杯酒是世子赏你的。”
仆从双手端着盘托,里面正是沈亦覃桌上的那杯酒。
王升财的脸色由青变红,又由红转白,在场的没一个人替他说一句话,两片厚唇蠕动道:“世子,是小的喝多了黄汤净说胡话……”
沈亦覃垂下眼,眼里的寒光一闪而过,其他人哪个不是人精,自是明白了他的用意,纷纷向王升财劝酒。
一杯又一杯,一壶又一壶,把那人喝得只吐白沫,趴在桌上眼冒金星。
主厅热闹,外面自然冷清,纵然已至春季,那股子冷意萧索还在,今年的花开得晚了些,四月仍不见春色。
刚刚摘下的青色帷帽又戴上了,这场宴席他不必久待,其他的人,自会有人处理。
马车在外面候着,前头的白马温顺地望着沈亦覃,迫不及待地将头拱过来,他弯了弯嘴角。
“世子,照您吩咐,安排妥当。”
跟着沈亦覃的暗卫知道他的心思,说的正是薛楚回府的事。
“挺好的,”沈亦覃上了马车,“那件事,有了线索吗,是谁?”
*
狭小的屋子里,密不透光,这已经是颜九数不清第几次被锁在这样的屋子里。
前些天的风光还历历在目,一下子面对的就是铜墙铁壁,这落差就算是心志在坚定的人都不免失落,更何况是原本就不坚定的他了。
颜九不敢乱动,随意动一下,身子便火辣辣地疼,鞭痕、盐水、烙刑……
诸如此类的惩罚,他都记不清经历过第几回,好在,他的脸上什么也没有,干干净净,毕竟嘛,他是给沈亦覃准备的最相似的赝品。
可是,他想活着,那天夜里刺客拿着刀寻到他房里,颜九眯了眯眼,他好像是立刻开口否认了身份。
“原来是你。”
沈亦覃没想到百密一疏,是颜九差点坏了他的事。
颜九咧着嘴,看着来人,他从前从不敢直视面前这位世子,如今一看,也不太像嘛,难怪薛楚心心念念的人是他。
他痛苦地扭曲着五官,倒吸了口气,理直气壮道:“我也不想的,但我不告诉他,我会死。他有刀,我又打不过,况且就算我告诉了他,你也不会让我死。”
沈亦覃没有任何动作,离他不远不近,只是漠然道:“你又凭什么以为,我会让你活着呢。”
“我对你还有用,只要你让我活着。”
颜九看出沈亦覃眼里的杀意,急忙道,他知道但凡这话晚说一刻,他也许下一瞬就尸首分离了。
“你再也无法养出一个像我一样的赝品了。”
颜九被捡到那天起,有人教他处处模仿沈亦覃,用沈亦覃所经历的事灌输给他,这事怕是连沈亦覃自己都一知半解。
“我不需要。”
沈亦覃厌恶地勾了唇,眼神怜悯又残忍,苍白的脸像罗刹鬼一般,美的生怖,一步一步朝着颜九走近,手里的匕首寒光闪闪。
其实,沈亦覃大可以交予底下人将他处理,不过,看着和他有三四分想象的面孔,那种由发自内心的恶心挑起了他的恶念。
“你必须让我活着,因为薛楚,你在意她,我也是。”
那些日子,他几乎相信自己是溥临了,对从未见过的薛楚,深深在意。
听到薛楚的名字,沈亦覃冷哼一声就转身走了。
“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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