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春日枝头,桃花盈极。

    西北战乱刚平定,远征将士即将回朝,京城内一派喜气。只是这气氛并未延伸到城内一座偏僻的院落。

    “小姐,我听说西北的军队这两日就回京了,城里可是热闹得紧呢。”

    芸香端着一篮子翠绿饱满的青梅,接了一盆清水细细清洗着,准备腌了给小姐做小食。

    “这场仗总算打完了。”沈蔚坐在院内的石桌前绣东西,心思全放在手中,头也不抬地应道。

    她一身浅粉色襦裙,玉面嫣然,与院中的桃花辉映,看得芸香一呆。自从老爷被贬官后,以往乌泱泱上门求亲的人少了大半,小姐亲事拖到现在还没定下来,偏偏整个沈府没人着急,就她一人皇帝不急太监急。

    “我还听说,这次立大功的是个少年将军,英俊潇洒,多少未出阁的姑娘都盼着呢。”她话中有话,想把话头往上头引。

    “那与我有何干系,”沈蔚一眼就看穿小丫鬟的心思,无情地说:“就算真如你所说,现在城中比我好的姑娘多了去了,再怎么也轮不到我头上来。”

    芸香张嘴想反驳,却见沈蔚一副不欲与之交谈的样子,只得作罢,将手中的梅子洗得唰唰响。

    傍晚,一家三口围着圆桌用膳。

    沈寰自从被贬职为监察御史后,清闲了许多,从前总是忙得脚不沾地,现在倒是能多陪陪妻女了。

    “西北将士三日后抵京,皇上命抚远将军为其接风洗尘,在将军府设了庆功宴,到时还需去一趟。”

    沈家家风并不十分严厉,饭桌上时不时聊上几句。

    沈母听后拧着眉头,不大情愿道:“非要我们也去吗?”

    自从沈家衰败,落井下石之人不少,这样的场合沈母是能避则避,生怕女儿受了别人的委屈。

    “魏将军都送来了帖子,不去不行。”

    沈母点头答应,又道:“都说立头等功的是个没来头的将军,要受重赏,城里传的神乎其神。”

    “似乎是姓齐,”沈寰夹一筷子菜到夫人碗中,继续道:“我也是听孙大人说的,那人骁勇非凡,战无不胜,若不是他,这场战还不知要打多久。”

    夫妻俩恩爱和睦,留沈蔚一人在旁默默吃饭,毫不关心他们谈话的内容。

    入夜,沈蔚坐在案前,手中拿着那只看了千百次的簪子发呆。

    “蔚儿。”

    沈母走近,轻声叫了她一句后,她才回过神来。

    “娘,这么晚了还有何事?”沈蔚放下手中的东西,冲母亲甜甜一笑。

    沈母身后还跟着一位嬷嬷,手上托着的东西。

    沈蔚有些纳闷:“上个月不是才做了两身衣裳么?”

    她指间滑过嬷嬷手中的衣裳,面料舒适、质感上佳,一看便知是上乘的布帛。

    “本来是给你准备之后去庙会穿的,既然过两日就要赴宴,提前给你试试,那天穿也合适。”沈母一招手,示意芸香给她换上。

    沈蔚硬巴巴换上后,得了母亲好一顿夸,“我们沈家的女儿,果然才是最出挑的。”

    待她满意离去后,沈蔚开始沉闷起来,她不是不知道母亲的意思。

    自从两年前她表明自己的心意后,父母虽是没再催促她成婚,可暗地里还是为她着急,生怕她成了老姑娘嫁不出去。庆功宴满朝官员就要来个大半,可不就是个寻觅良缘的好机会?

    她轻叹一口,伸手将身上的衣服缓缓脱下。

    第三日的一大早,沈蔚就被芸香叫了起来,沐浴更衣,堪比逢年过节。

    这身衣裳实在扎眼,沈蔚换上后皱着眉头,再不肯芸香为她上妆,只淡淡地抹了层脂粉,压着艳丽,多几分清雅。

    将军府离如今的沈府不近,等他们的马车抵达时,大多数人都到了。

    沈寰一如既往地与同僚相会,沈母也被同辈女眷拉去作伴,沈蔚一人无趣,就到后院赏花赏鱼。

    院中除她外还有几个官家女子,是那几个爱在背后酸言冷语的,见她来了便开始交耳低语,不用想也知道说的定不是些什么好话。

    这场景沈蔚这两年已见过不少,丝毫不放在心上,只是看着碍眼,就带着芸香往池边长廊走去。

    这处偏僻清幽,越走近越能听到阵阵交谈声,走到拐角处,沈蔚听清是男子的声音后,止住了脚步。

    “···父亲在早就说了不知多少次,你是难得将才,比我强多了。”这清亮爽朗的嗓音沈蔚认得,是魏将军之子魏岚的。

    他半是调侃,半是认真,语气里倒是藏不住的夸赞之情。

    被称扬的人没回话,只是低沉地笑了声以作回应。

    沈蔚心中蓦然一动,说不出为何,总有一股熟悉之感。她清楚自己此刻应该走开,可脑中总有个念头让她留下。

    她愣在原地,任由那声音越来越清晰。

    “祁兄你还未成家吧?这下京城女子有福了,你祁将军府的门槛怕都是要被媒人踩烂了。”

    魏岚更加不正经起来,这次他得了那人的回话。

    “魏兄说笑了。”

    好似轰然一声惊雷,震得沈蔚失去了任何思考的能力,这样淡漠又疏远的语气,在这七百多个日夜里,无时无刻不回荡在她心中。

    她感觉浑身被抽干了力气,一动不动地盯着拐角处,像是个即将掀开新娘面纱的新郎,紧张无措,隐隐期盼。

    先是一双云纹黑靴迈了过来,随后是深蓝色的衣摆,顺着修长的身躯再往上,是那张凛冽如霜、俊逸傲然的脸。

    “表哥。”沈蔚怔怔道,恍惚如梦。

    对比起她,对面那人面色如常,眼底连一丝多余的情绪都似乎没有,只冷漠地看她。

    “哦,这是沈大人之女,你应当不认识。”魏岚被沈蔚这声表哥吓得着实不清,他与沈蔚也算从小长大,只知道她有个孙嘉远表哥,与祁阳长相差得远了,怎么会认错。

    他们身后还有几个高官子女见到这一幕,纷纷吓得说不出话来,魏岚眼见气氛逐渐尴尬,笑着打圆场,镇定地介绍起来:“蔚妹妹,这是祁将军。”

    沈蔚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也不顾其他人的眼光,只是眼眶发红地看着祁阳,等着他的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又听到这个朝思暮想的声音,只是他说的话让她犹坠深渊。

    “沈小姐,你我相识?”

    “我是有个表妹,”祁阳漠然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顿了顿,继续道:“不过,她姓祁。”

    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沈蔚咬紧下唇,颤着声音,“是、是我认错了,冒犯祁将军了。”

    说完,她慌乱地低头,狼狈地小跑着离开。

    芸香见她都跑出几步远后,才从惊骇中缓过来,跟着她跑开。

    沈蔚跑到院中假山一角后,清泪已经淌满了整个脸颊,祁阳方才所说的话不停在她耳畔萦绕。

    她难过、委屈,可她不怪祁阳,两年前是她骗了他,不告而别,最后连个解释都来不及讲。她还记得尘埃落定后,派人四处找不到祁阳时,自己心中的悔恨。

    如今祁阳成了名声大振的将军,背后不知吃了多少苦,她又怎么能要求他尽释前嫌,与自己相认呢?

    小姐从未在外如此失态过,芸香看着背对着自己抽泣的身影,仿佛明白了一切。

    沈蔚哭过一阵后,才慢慢平复下来,泪是止住了,两只眼睛红得像兔子。

    她们身处隐蔽,不易被发现,假山外偶尔路过几个人,交谈声清晰可闻。

    “刚才你见着了吧,沈蔚腆着脸攀亲的样子。”一个刻薄女声传来。

    “哼,不要脸,枉她还是大家出身。”另一人回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两年前不是离京了半年么,听说就是和人私奔了,这些下作的手段,肯定学了不少。”

    “只会一味装可怜,你瞧方才她哭的样子,这幸亏沈家大不如前,否则她还不直接贴到祁将军身上去了!”

    ···

    她们话越说越难听,芸香忍不住想冲出去,被沈蔚拉住。

    “别惹事了,我没事。”对比起祁阳的话,她们的冷嘲热讽伤不到她半分。

    芸香愤愤地跺脚,看小姐还伤心着,对她道:“小姐,我们去找夫人吧。”

    沈蔚点点头,跟着她走出去。

    午膳时候,沈蔚心思一直不在碗中,因为男女分席,她一双眼紧紧望着屏风处,期许能捕捉到某人的身影。只是人来人往,一顿饭吃完她都没能看到一眼。

    “你在看哪家公子呢,蔚妹妹?”坐她旁边的女子笑着问道。

    沈蔚脸上一红,矢口否认:“我没有!”她说完立马瞪着她,生怕这个多嘴的好友嚷嚷出来,“你别乱说。”

    周书瑶住在从前的沈府隔壁,性格活泼伶俐,与沈蔚十分合得来,哪怕是现在,也从未嫌弃疏远过她半分。

    周书瑶眯着眼,“我都看出来了,你是在看那位祁将军吧!”

    被说中心事的沈蔚脸更红了,“我看他做什么!”

    “祁将军好看呐,我见过了,英俊潇洒,肯定合你胃口。”周书瑶向来胆大,说话丝毫不顾忌,“我听说下午他们还要去打马球,我们也去吧?”

    以往这种活动沈蔚都不会答应同她去,这次她却犹豫了,闷了半天,装作不情愿道:“那,那我就陪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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