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炉后的空间好像发电厂冷却塔内部,宏伟幽广,一道呈螺旋状盘旋的钢结构阶梯,第一阶与地面落差至少500米。

    四周岩壁上,凿着一个个20寸相框大小的坑洞,每个洞着都放着一盏烛火摇曳的招魂塔灯,明光从镂成“卍”字纹的空隙中漏出,分裂成一根根光线,连接一座顶天立地的玉像。

    幽风从地底吹上来,塔顶的铃铛就叮铃铃地在风里荡响。

    成千上万盏灯在楚洬冷丽光艳的瞳珠里连成一片浩瀚壮观的星海。

    那雕像身环月刃,头上戴着雪莲花环,圣洁又高贵,美丽又高傲。

    是用整块不老玉雕刻成的,通身洁净透光,流转着温润如脂的泽。

    这整得跟自由女神似的。

    御昀庭这审美,原来前世的自己在他心目中是这个样子么。

    楚洬觉得奇妙而有趣。

    “我来的时候它就在这里了,”华弦见楚洬一直盯着雕像看,嘴角还若有似无地浮出一点笑意,看着雕像说,“主人不怎么来这里,但每年立冬一定会回来祭拜一番,这一天他的心情就会非常糟糕,夕颜大哥跟我们说,主人这是在纪念他死去的爱情呢。”

    “死去的爱情?”楚洬感觉一道惊雷从头上劈过。

    成王败寇,不成文的战场法则之一。

    败就败了,雪凤凰不怨恨任何人。

    雪凤凰是创造神“始母”取昆仑峰巅冰雪精心雕刻出来的作品,比甩泥点子造人精细的不是一点半点。他诞生后,自然唯“始母神”马首是瞻,天界诸神在背后称绯苏“始母神的走狗”。

    天道撰写世间命数,他作为天道中的一环,选择自爆消亡,天命使然,怪不到任何人头上。

    站在小平台上的楚洬走到护栏前,扶着栏杆向下望去,雕像台座周围散布着大大小小的醮台,绣工繁丽的紫青色魂幡被地风吹得猎猎作响,视野范围不比猫科动物差的他看到魂幡上面,写的是九真行事诀第九真诀法。

    而连接雕像的光线,流转着淡淡的红色光泽。细细看去,好像是……楚洬心脏一紧,目光抻进一盏塔灯里面,灯芯立在一汪鲜红血油里。

    这上万盏灯的灯油,燃的都是他的心头血,

    如此大排场的呼魄召魂。

    祭我天命,召汝之魂。

    楚洬有点想笑,神骨岸大决战之夜,他觉着使命已尽,下手略重,魂魄被他拍得稀碎。御昀庭就是流干心头血,也不可能召唤出绯苏一丝魂息。

    可是他一点也笑不出来,胸腔莫名的涩酸揪着一丁点血肉,扯得他心口一下一下地痛。

    “楚先生,您怎么了?”华弦见楚洬脸色忽然刷白,吓得赶紧上前搀扶。

    楚洬挡开他的手,很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昨天灵力消耗过度,休息下就好了,”楚洬向华弦一笑,“不关你的事。”

    “反正也不急于一时,咱们明天再……”

    “我没那么娇气!”

    楚洬蹙眉打断华弦的话,手扶着阶梯护栏,径自向下面走去。

    地下是一圈房间,昨天晚上御昀庭把爱宠提溜回来后,就把它扔在了其中一间。

    楚洬极力压抑情绪,才没有跟华弦一样,当场笑喷。

    要说损,还得是御昀庭。

    旺财四个爪爪被它主人绑在床的四角,每个结绳都打成了死结。小家伙嘴里塞着一锭黄澄澄的大元宝,24k如假包换的金元宝。

    旺财傲人的毛荔枝上,拴着一把锃亮的手术刀,也不知道御昀庭是怎么拴上去的。

    随时有嘎蛋之险的旺财,生无可恋地望着天花板,雪白柔软的肚皮鼓得又快又圆,显然它快要被气死了。

    寒月和它并排躺在另一张床上,刀刃上盖着一条粉粉的小被子,待遇比旺财好得不是一点半点,御昀庭大概是个女儿奴。

    房间布置古色古香的,楚洬觉得眼熟,恍惚回到绯苏的居处——凤凰十二台,仔细一看,桌椅摆件,甚至那尊绯苏最爱的美人瓷……特么就是凤凰十二台的物件。

    御昀庭,你对你的挂名老师·你妈的绯闻男友·始母神最忠实的走狗·昆仑神雪凤凰绯苏,爱得真够深沉的。

    “楚,楚先生,你看旺财。”快步躲到楚洬身后的华弦,揪着楚洬的衣衫,想看又不敢看地向前探出半个头。

    床上的旺财异变了。

    好多条触角,好多个人头。

    环视房间的楚洬闻声拐眸,对上旺财额心蓝色的眼睛。

    怨愤、凄厉、恨毒,刀一样想把他生吞活剥。

    楚洬拍了拍华弦的手,语气轻柔:“你先出去!”

    华弦:“可是——”

    楚洬转身捂住华弦的眼睛,把背对了自己的少年往门口推。

    “不要回头看,记得带上门。”楚洬声调说不出的宁静。

    他的气场有种被漫长岁月沉淀出来的悠远感,听起来像海妖蛊惑的吟语。

    蛊惑华弦不回头。

    把华弦推房间的楚洬转身走回床前,顶着人头们无能狂怒的凄厉尖叫。抓起沉睡中的寒月,割断旺财爪子上的绳结。

    爱憎贪嗔,悲喜哀愁,都不像魂魄,至少还有个影儿。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情绪,却能牢牢控制人类,左右人类的命运。

    楚洬放任自己被人头拖进一瓣层层翻涌的黑雾当中,没有灵魂,不受七情六欲羁绊的他行走在不断朝他伸手的人头中间,亡者最后的记忆片断在他头顶倒挂。

    ……车祸、火灾、冲下大桥的车辆,争吵、惨嚎,声音画面一团模糊,他也看不真切。但每一场意外里,都会盛放一朵黑色玫瑰,像对不能控制情绪的人类,露出的一个辛辣嘲讽。

    楚洬灵丝化笔,对模糊不连贯的记忆碎片展开技法绘描。

    偶然一次,他发现陨石自带的电磁波,能被自己的意念操纵,把人类释放的脑电波重新进行排序。

    于是,情绪就有了画面。

    那一年,他考入了国美中国画系。

    楚洬用意念操控着灵丝,极其熟练地运用十八描技法记忆碎片在灵丝勾勒下,把骨头渣,碎肉组织拼了出来。

    死去的是一对对男女。

    忽然,满目凄艳,凤冠霞帔的颜色,伴随咿呀一句。

    奴要让天下眷侣不得好死!

    寄生在旺财颅腔里的黑玫瑰,黑雾散去,露出一张死白的女人脸。而她隔壁,一个脸部高度腐烂的男人,褴衫下一副白森森干净的骨架,他似乎看到了楚洬,张了张没有舌头的嘴,面朝楚洬,深深跪伏下去。

    楚洬感觉前所未有的悲哀,周围忽然响起密集的人声,各种琐碎的抱怨,生出极细极尖的刺,往娇嫩的心尖上扎。无形的手拉扯着他、推搡着他,直把他往深渊、往十八层地狱的边缘推。

    好像这样活着很没意思。

    不如就这样……

    一念即生,楚洬意识剧烈摇晃,细若游丝的淡白色灵丝寸寸断裂。

    悲哀如水没顶,淹没支撑生命的全部意念,不留余地。

    顿感乏力的楚洬向那口吐怨语的女人走去。

    迷糊间,他仿佛回到养父母尸骇被拉走的那天。

    他浑浑噩噩从车祸现场回到家里,夕阳覆盖厨房,迟暮的光,那么暖,往日的每一个日常,厨房里总徘徊着一双身影,忙碌又默契。

    今天似乎也是很平常的一天。眼神已经僵硬的楚洬,走到女人身前,伸手在空气里做出一个开门的动作。

    吱呀——

    厨房里的人,双双回身。

    养母逆着光朝他缓慢招手,声音荡出回音:“洬洬,来,妈给你做了糖醋排骨……”

    在他步入厨房的危急一瞬,御昀庭踹开了反锁的门。楚洬手心紧攥着他自己的妖丹,急得寒月小姑娘在旁边拼命掰他的手。

    御昀庭冲进房间,三步并作两步迈到楚洬身后,一脚踹飞自己的爱宠,旺财呈抛物状飞了出去。

    御昀庭一身收不住的杀气化成利剑,把试图缩回旺财身体的人头剁成了肉泥。

    劈手在房间里又下了一道结界的御昀庭,抱起意识不清的楚洬来到门外。

    大哭不止的华弦跟在主人身后小跑着追。

    楚洬好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拼命往御昀庭怀里埋。

    苍白成纸的唇,艰难蠕动,

    御昀庭凑很近才听清他说了什么。

    “妈,妈妈……”

    一个星期前。

    人声鼎沸的大拍档里,睚眦放出一口烟气,一头染成樱花粉的头毛被同色系发带箍得冲天刺棱,嚣张又有种别致的洋气。

    睚眦斜唇望定楚洬:“你也知道,哥们儿我最近新结了桩仇,对方背景大,我上下疏通,搭进去半辈子积蓄,才没被拔鳞……”

    这就胡扯了,御昀庭是你亲堂哥,你在人类社会的身份可是华初传媒艺人经纪部的总监,谁还能比你背景大。

    但楚洬不想跟他扯皮,“啪”地把早就准备好的房本拍到油叽叽的桌子上。

    “够不够!”

    “爽快!”睚眦拿起房本翻开,眼睛顿时亮堂了。

    本本上的小区,房价雄踞滨州前五,人类普通工薪阶层干半辈子都不一定能在这小区买一间厕所。

    睚眦几乎瞪裂一对龙眼:“哥们儿,富婆共享好伐。”

    楚洬:“……”

    龙的脑回路果然清奇。

    他起身去夺房本。

    睚眦把房本往屁股底下一放,正经了表情。

    “好了好了,不跟你闹了。”睚眦掸落烟尖上的灰,在浮浮烟气里回忆往昔。

    神也有寿命的,与天齐寿不过是人类对神明带着长生不老滤镜的向往。

    上古洪荒时期,跟创造主“始母神”一起诞生天地的神祇,经历万年岁月,有的去了归墟;有的渡劫失败裂魄散形,消逝于天地;有的自堕六道,在“天道”之外的五道放飞神格,玩得不亦乐乎。

    连始母神自己,都在天法道的法则下,化成了宇宙中一口气。

    这口气,是她的执念。

    上了年龄的神明,跟人一样,难免老糊涂。始母神神限将至前,总觉得凡人这群小没良心的对她不如从前恭敬,香火祭祀更是一年少似一年,庙宇更是十个指头数得过来。

    她就开始天天寻摸要把泥点子们回炉重造。

    100多前,在她这口气的撺掇下,疫神蜚、凶兽朱厌组团来人间撒欢,结果人类这群大冤种就火拼了起来。构怨连兵,人间千里哀鸿,饿殍遍野,怨戾之气渗入地心,冲开了她亲亲老公,御昀庭亲爹地、他亲二叔地祖龙宗,用来封印小儿子六头魔龙廉贞贪狼的介鳞窟。

    解封的廉贞一不做二不休,带着十万魔众杀上九野天阙,找他哥御昀庭火拼。诸天神明做神做得恶心,抗龙不积极,结果天界就被御昀庭送回了老家——混沌。

    始母神阵营惨败,雪凤凰绯苏在神骨岸散魂自戕,只剩一缕残魂的廉贞不知所终。

    睚眦掐掉烟头,捏着烟蒂,故弄故虚地问楚洬:“最近人间死了好几对情侣,都跟非人类有关这件事你知道么。”

    楚洬摇头。

    睚眦:“……”

    “不是,你们辑妖科天天007,你竟然不知道?”睚眦就很奇怪,“上周五凌晨三点,我还看见你们王科长凌晨三点对着墙根,趴在地上闻味呢。”

    王忠非趴墙根闻味儿。

    画面太美,楚洬不敢想象。

    他叹气说:“隔壁老王不待见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睚眦揉了把少女心爆棚的头发:“艹,我忘了这茬。”

    他拉凳子靠近楚洬,张望一圈,才神神秘秘地说:“精怪研究所发现这些人类情侣生前都遭受过妖物攻击,辑妖科就去逮妖啊!结果他们又发现死去的情侣怨魂就在嫌疑妖的脑袋里困着,怎么弄都弄不出来,套娃似的。”

    睚眦得意揽上楚洬的肩膀:“目前这件事还没几个人知道,我就告诉你一个人,够意思吧,堂嫂。”

    楚洬面无表情:“还有呢。”

    他心里拽着御昀庭小人反复摔打。

    上古时期天界开大会,还是小龙崽子的御昀庭,不知道那根神经搭错,坐在老师绯苏的大腿上,“吧唧”亲了老师一口,还一本正经地胡沁,长大要学人类,八抬大轿娶老师过门。

    那天以后,绯苏就从预备后爹变成了童养媳。

    睚眦见楚洬拉下了脸,赶紧从手边背包里掏出一个文件袋给他。

    “别看影子鬼长得磕碜,做事还挺靠谱,他潜入蜂巢的白鸟像里拿到的,”睚眦这么说着,拍了拍楚洬的肩,“事关你父母,我一眼没看。

    楚洬亲眼目赌,几十号天兵围住一辆宝马,对车里的人展开无情扫射。

    车里的人,手上沾着十几个人类幼崽的血,不受天谴,非人类高层无法跟人类交待。

    养母死时,怀里紧紧抱着送给他的成人礼。

    一套为他量身定做的西装。

    他们的洬洬,18岁了,是个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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