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熙回了九王府,听说妙兮还在庄子上,本欲去接,正巧隐十三捎回曲婉嫣的口信。
当时天色已渐暗,他在书房召见十三,便派人快马出城,去庄子上通知妙兮早些回来。
果然如妙兮说的,嫣儿并没有收下十三,十三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的禀告后,就退下了。
书房内静悄悄的,沧澜熙冷冷清清的坐在桌案前,怔怔的看着案几上十三带回来的血玉玲珑镯。
轻轻抚上爬满血丝的天青色镯子,犹记得当年他送给嫣儿时,这镯子还只是天青色,并无半点血丝,她定是一直贴身带着,才会纠缠出这般复杂的纹路。
沧澜熙的手指顺着血丝纹路,轻轻摩挲,仿佛透过时光,回到那年春天,看到了那个笑语晏晏的女子,温婉的坐在樱花树下抚琴,伴随着他的笛声,一首欢快的凤求凰缱绻出两人的芳心暗许。
她双颊染绯,眉目微垂,犹如漫天飘落的樱花雨般羞涩而绚丽,谱写成他年少时所有的心动旖旎。
那时他便认定此生非卿不娶!
可惜江山动荡,北黎大军七日冲破上郡北辰关,不过半月就拿下三座城池,血淋淋的刀光下,他可以不顾性命却终究抵不过天下苍生。
樱花落尽,她含泪道别,无怨无悔的为他家、国、天下。
而自己却只能站在城门上,眼睁睁的看着她为了别人戴上凤冠霞帔,踩着红衣烈烈,屈辱的一步一步远去。
想到这,沧澜熙攥着镯子的手收紧,极力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双目瞬间腥红。
多少次午夜梦中,他都能听到嫣儿的哭泣声,梦到她衣衫凌乱全身是血。
他折服隐忍,协助皇兄坐稳朝堂,不动声色收拢军权,暗自搅动各方势力,挑起党争,让皇上的心越来越倾向他,为的不过是他日大权得握,挥军北上踏平北黎,亲手将嫣儿夺回来。
可惜他算错了千古帝王心,皇兄似乎已经忘记了当年的约定,权谋之术到运用的越发娴熟。
可是夺妻之恨如何能一忍再忍,这些年来在那把椅子跟前他一次次受制于人。特别这两年皇兄的身子越发不好,对他的猜疑也越来越重,几个皇子虎视眈眈,皇上却迟迟不立太子。
圣心难测,兄弟情淡了,他便成了一把磨刀石……
沧澜熙放下手中的玉镯,看向自己的掌心。
如果当年的承诺已经被忘记,如果只有抓在自己手上才是力量……
他手指收拢,慢慢握拳,越握越紧。
那就把这天下都握进掌心,又如何!
许久之后拳头已经攥的发白,心境却迟迟无法平静,他没有想到十三会被退回来,更没想到她还带回当年送给嫣儿的这只血玉玲珑镯。
听说这镯子极富灵性,能与带上她的人血脉相通,带的久了镯子上会有血丝,镯子的主人与送镯子的人便可不离不弃。
从得了这个镯子,他满心满眼都是她,多少次想过要在新婚之夜亲手为她带上,自此携手共赴韶华。
可是那年她被迫出嫁,临行前的一晚,自己还是偷偷见了她,将这镯子亲手为她带上,让她等自己。
那时他便暗自发誓:一定会亲自把她从北黎接回来。
轻轻闭上眼睛,夜风顺着敞开的窗子掠过脸庞,尽管已过五月中询,可是心头还是被吹的一片寒凉,这么多年过去了,每当想起嫣儿,心里都会如刀搅般疼痛。
沧澜熙没去拆开眼前的信封,而是让管家送来几坛子烈酒,就那么迎风喝着,一坛又一坛,烈酒入喉,却还是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直到天光破晓,浓密的乌云,一层层的压下来,雷声滚滚,仿佛天也怒了。
“嫣儿,可是你恼了?……”
午后大雨倾盆而下,大颗大颗的雨滴拍打着窗棂,宣泄沉默而压抑的愤怒。
直到一个娇俏欢喜的笑声传来,打破了一室的阴郁:“王爷,这雨可真大,晴了这许多的时日,终于下雨了。”
妙兮冲进了书房,抖落身上的雨滴。
沧澜熙斜斜的靠坐在案边,一只手撑着下巴,眼眸微阖,他身边散落了几个空了的酒坛,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
案几上摆着一枚玉镯,天青色的很剔透,里面爬满了血丝,就像人体的血管,隐约间光华流转,那血管中的血液仿佛在流动。
妙兮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特别的镯子,就像有生命一样,她不由得好奇,伸手将镯子拿起细看,正拿到半空,突然听到一声愤怒的呵斥。
“谁让你碰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这声呵斥随着惊雷炸开,吓的妙兮一哆嗦,手一抖,镯子滑落在地,应声碎成了几块。
妙兮呆呆的看着一脸愤怒的沧澜熙,眼中划过一抹慌乱,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抬手去拾地上的碎片。
只听“啪”的一声,沧澜熙摔碎了手中的酒坛,隔着案几一把捏住妙兮的手,生猛的力道,令玉镯的碎片直接割裂了妙兮的手指,血顺着指缝滑落,染红了素白的双手,和指间夹着的碎片。
沧澜熙浑浊而泛红的眼睛眯起,浑然不见妙兮已经呆立的表情,继续捏着那只手靠近,另一只手轻抬,小心的抽出妙兮手中捏着的碎片,随即松了力道,厌恶的皱眉。
“你的血,污了!”
妙兮被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厌恶震得头脑发蒙,随即可以肯定这镯子的主人是谁。
她有些回不过神,压抑着,喘气都变得小心翼翼,暗自消化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一直自以为在他心中是有分量的,会贪恋他怀中的温度,觉得自己被在意着,被珍视着。
她记得分别时男人眼中浓浓的不舍,记得夕阳下他说的那句“等我。”
她也记得自己几经摇摆的心,终于在他霸道的温柔中让步了……
她甚至偷偷的盘算过,若他不愿纷争,她就陪他闲云野鹤;若他想要这江山,她就以紫微阁做嫁妆,助他盛世荣华。
她昨天得到消息,今日一早便冒雨赶路,为的不只是不被他发现端倪,也还有分别数日,想要快点见到他的芳心。
可是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幻像,都随着那漂亮的镯子醉成一地的渣……
呵。
就算这是他曾经的定情信物,也不至因为占了点血就充满厌恶吧……
那是她的血,那也是她的心……
妙兮的指尖似是才感觉到刺痛般,心也跟着抽了一下。
原来你的在意如此不堪一击,那又为何要我记住“我是你的妻”?
更可笑的是我明明眼中容不下沙子,却已经不知不觉得期待将她取而代之。
呵,苏慕颜,你何时起变得这般卑微呢?
还期待么?
如今可以不再期待了吗?
指尖疼,真疼,疼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妙兮慌忙的用手去擦,泪擦干了,却在眼角眉梢留下了更多的血迹,让她看起来是那么的狼狈。
如今情形,多像是一个自作多情的笑话,憋了很久,终是被人笑了出来,真是丢脸啊。
深吸一口气,妙兮垂眸,用干净的那只手掏出一块白色的帕子,小心的拾起剩下的碎片,然后缓缓起身,恭恭敬敬的将包着镯子的手帕摊开在案几上。
“王爷,打碎的玉镯,妙兮赔不起,本想着捡起来看能不能修补,却又不小心……污了一块。”
这句话太艰难,妙兮深吸一口气,才缓和了声音中的颤抖,继续说道:“不论什么惩罚,妙兮都认了。您看着处理吧。”
说罢她起身行了一礼,恭顺、温柔的几乎变了个人。
妙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书房的,也不想回忆说出“污了一块”时心中的耻辱,是她想的太简单了,她活该,这么容易就被忽悠了,都忘了一把年纪给自己留下的那些岁月痕迹。
如今也该清醒清醒了。
看着陆妙兮苍白的脸颊上那抹刺目的红色,沧澜熙的心脏不由抽痛,痛的他瞬间酒醒了七分。
他是怎么了。
嫣儿没有收下十三,还把一直带着的血玉玲珑镯退了回来,明显就是恼了,看着爬满血丝的镯子,想象着嫣儿六年来的等待和思念。
这女人才打碎了他跟嫣儿的定情信物,他却还在心疼她……
他在心底暗骂自己糊涂。
沧澜熙你的心呢,嫣儿一声声的“熙哥哥”犹在耳畔,她忍辱负重远嫁他乡,时时刻刻煎熬着等你去接她,你却因为这点儿女情长就不顾她的水火!
他沧澜熙可以宠女人,但是怎么能触及嫣儿的地位。
他不承认这是迁怒,也不承认他在心虚,反正是时候给她点教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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