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样从一来二往的寒暄试探,一点点进入今天商谈的正题——封家与紫微阁的未来合作。
陌言向来自诩为谈判高手,今日却频频被带节奏,他原本并不看好大公子,与封家的合作也只圈定在一个范围。
大公子确实不擅长经商,但是脑筋灵活,记忆力好,又能快速举一反三,即便陌言有意将话题带入拐点,也能顺理成章的推进一步,让商谈更进一层,还不会让人觉得刻意和为难。
陌言新奇的话锋开始还有所收敛,但是在大公子毫无障碍的领悟能力下,渐渐忘记了掩饰,甚至还因为你来我往的交锋而有着酣畅淋漓的快感。
陌言难得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棋逢对手,之前的鄙视怀疑一扫而空,剩下的就只有满满的钦佩!
再次感叹:不愧是天下第一的大公子啊!
凡事一针见血又给人留足了面子,他是怎么做到的?
陌言简直要怀疑到底自己是穿越来的,还是他是穿越来的!
怎么会有这么妖孽的人,你的言外之意人家入木三分,点到即止却不戳破,把你逼到走投无路的是他,拉你一把、给你台阶的也是他。
温暖的声音、体贴的话语,总能让人没脾气,甚至还有种相遇恨晚,相谈甚欢。
若是被卖了,只怕自己还会清醒的、愉悦的帮人家数钱的荣幸!
这人,哎!
悲哀!——送自己
可怕!——送他。
陌言心中盘算:这人绝对、绝对、绝对不能为敌!
三个“绝对”!表示强调。
“正如紫微阁与杜家的合作会遵循我紫微阁的名号,只在商标上略作调整,如果封家愿意放弃这个名号,我们也会做个特别标记。
至于与杜家一起的三方合作,就按照各方出力多少分成,我们需再约了杜公子共同商谈,时间上陌言来安排可好?”
“那就有劳陌言公子了。”大公子举起茶杯,“慕程今日便以茶代酒,预祝紫微阁鹏程万里。”
陌言也端起琉璃杯:“预祝未来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陌言饮下杯中茶水,心中想着:既然不能为敌,又干不掉他,那就必须牢牢抓住了!
放下水杯,两人相视一笑。
面具下陌言过分清秀的笑容,让封慕程莫名有些熟悉,内心泛起了层层涟漪。
果然是夜有所想,便日有所思了吗?
“大公子,正事谈完,咱们来聊聊副业,说起这个倒是很希望天下第一的大公子能给点建议,当然如果能够亲自指点就更好了!”陌言开始忽悠。
“哦,还有能难住天下第一阁阁主陌言公子的事?慕程倒是好奇的紧。”
“大公子把小弟捧的这般高,小弟都不好意思坑蒙拐骗了!”
哈哈哈,爽朗的笑声想起。
“实在是你这一口一个天下第一的大公子,叫的慕程心虚,虽然慕程明白,你口中的这个大公子多半是为了逗趣……”
封慕程眨了下温润的水眸,唇角含笑,是了然于胸的释怀。
陌言尴尬:“嗨呀,就被你发现了,还真是不能在大公子面前虚伪,班门弄斧了!”
“哈哈哈,难得今日聊得畅快,慕程便放纵做回主,我五月生人,已及冠,应比陌言年长三四岁,慕程便托大唤你一声“阿言”,今后阿言就称呼我“慕程”,可好?”
封慕程浅笑问道,一脸的无奈纵容,似是刚刚被陌言那句班门弄斧的虚伪说的终于硬气了一回,完全看不出此时他内心中的紧张。
一句“年长三四岁”将话题引出,等对方作答,看似随意,实则每个措辞都十分小心。
“三月生人”却故意不提三月初几,就是为了营造一种轻松的气氛。
至于那句“阿言”,实在是他的私心,哪怕只是巧合,他也希望能够称呼的亲密一点。
被称呼为“阿言”,陌言稍微愣怔,不过倒也无妨,这可是天下第一的大公子啊,哪个不尊称一声,能与他称兄道弟,还是紫微阁占了便宜。
更何况都说了这人不能为敌,只能为友,而且最好是可以交心的挚友,当然打的越火热越好了。
许是太过自信,此刻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危机的来临。
“慕程……”这个名字一出口,陌言觉得还挺顺溜,封慕程却被叫的心中一颤。
真的只是错觉么?
“好,看来慕程是不打算给我机会再消遣大公子了,哎,可惜!”陌言无奈的摸摸鼻子。
“你确实长我四岁,哎?应该是五岁,小弟二月生人,不到五岁。不过这个不重要。就是不知慕程可愿以大公子的名义成为我木门的坐堂先生啊?!”
“五岁,二月”封慕程暗自记下,却听到陌言的这句坐堂先生?
“木门?略有耳闻,教授手艺的地方?慕程实在无技艺傍身……”
“不错,木门技校。慕程刚刚不是问及为何紫微阁八成的收益来自火门,却将八成的人力投入到金门?其实不然,紫微阁真正的招牌在木门!
只是木门如今还太弱小。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天下百姓被分为三六九等,生而不公,寒门子弟若想摆脱命运只有科举一道!
但是,真的只有这一道么?”陌言颔首微笑,别有深意的丢出这样一句。
他整理了衣摆后淡然起身,一个垂眸间,周身玩笑的气势陡然一换。
接过言合递过来的大氅披在身上,再抬起的眼眸沉稳而坚定,他从容前行,风华自成,抬手挥袖间,无所顾忌的推开那扇门。
封慕程凝望着眼前玉树临风的男子,就那么无所畏惧的迎向风雪,岿然不能催!
刚刚那句话的份量有多重,要有多大的勇气,又将面临怎样的压力,封慕程内心清楚,因为这正是他游历多年,想要探寻却一直苦苦不可窥得,亦无法以一己之力抵抗的命运。
走出房间的陌言淡淡回首,继续说道:“慕程是个聪明人,可敢与我一同瞧瞧,这还不成器的木门,能否收住你的归心!”
这句话惊得言合和笔悬都是心中一凛:归心?世家的归心还是天下的归心?!
封慕程很快从震撼中回过神,倒是有些意外于陌言此时的坦诚:自己刚来时对方避而不见,今日刚一碰面也多有闪躲和试探,真不懂为何会这般不受待见。
说来也怪,此生仅遇见过两人对自己流露出不屑,一个是眼前的男子,一个便是当今的九王妃,兴许正是因为这样,才会错觉两人相像。
只是如今看来,眼前男子的气度浑然天成,与九王妃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灵动、慵懒全然不同,倒是这坦诚率直的性子相似紧。
九王妃会直接嘲弄她看不上的人,粗暴的拒绝陈思滢的算计,而陌言则直接在自己面前展露他的雄心,甚至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这将是个巨大的漩涡,可能名垂千古,也可能粉身碎骨。
末了,竟问出“可敢?”
问的真是好,只怕他心中早有答案,才会这般问吧!
封慕程不疾不徐的起身,眸光柔和的望向门外迎风而立的人,他轻抚的袖袍,在空中留下优美的弧度,如一诗一画般让人赏心悦目。
他知道自己迈出这一步代表着什么,作为封家嫡出的长孙,他的言行带着严苛的教养,不喜形于色,不冲动冒进,不参与党争,不手足相残,不言而无信……
不能的事情太多,不能坠了封家的名声,甚至不能有自己完全独立的想法,封家可以百花齐放,却独独长子、长孙必须四平八稳。
因为从小在家族的庇佑中得到的太多,自然要承担的就更多,可是封家,在经历了千年的历程后,早有一部分人从骨子中腐烂,各种激化腐朽的弊端让整个封家死气沉沉。
或许外表还能维持光鲜亮丽,可越来越淡漠的人情冷暖,嫡系旁支的不公和矛盾,就如同附骨之疽,随时托着封家分崩离析。
六大千年世家,九真封家如今排在第四,反观后面的丹阳纪氏七年前经过家变,纪家家主挥剑自断臂膀,将嫡出三房直接除族,但是几年的休养生息后,纪家反而迎来一派朝气。
吴兴茹氏这几年也是杰出子弟辈出。
封家看似平稳,这一代有他封慕程如众星捧月,独揽芳华,但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的危机几乎到了不进则退的境地。
他封慕程,享受家族荣光,不管这荣光是否出自他愿,他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封家继续在自我麻痹中沉沦下去,穷极思变。
而当今最善变的便是眼前紫微阁这位年轻的大当家,若说他来时考虑更多的是紫微阁与九王府的暗流涌动,是当朝唯一的、掌管着皇城兵权的九王爷,不声不响大权在握的智谋韬略。
那么此刻他则是由衷的钦佩眼前这个风光霁月的男子恢宏的布局。
究竟是个怎样的鬼才!竟想着用最低级的商贾为引,巧妙避开高高在上的视线,抓住最难求的民心?
以此为本,他后面又将意欲何为?
他图谋的难道是这天下吗?
那面具之下,才十五岁的年纪,他的身份难道是哪位皇子抑或皇子幕僚?
不,不可能!这样的性子,怎会屈居人下成为幕僚。
苍陵也没有这个年纪的皇子。
木门?他说的木门只是技校,授人以渔,这并非无坚不摧,商贾之道终究抵不过手握重兵,以紫微阁的崛起速度,被盯上是早晚的事。
那他又将如何化解后面的危机?
封慕程好奇,即便只有短暂的了解,他也能从陌言风云诡谲的行商之道中,了解对方运筹帷幄的本事。
他的言辞晦涩却环环相扣,似乎他总能未卜先知的绕过桎梏,虽然只有十五岁年纪,可是封慕程觉得他心中定然已经想到了应对之策。
只要不涉及党争封家便可从中借力,即便真的涉足党争,自己不过是个名誉先生,应该尚可全身而退。
几个呼吸间,封慕程已经走到了风雪中,即便想了这么多,他的表情却始终从容的没有一丝波澜,流畅的动作没出现一分停滞,就那么从容的缓步而来,仿佛自始至终,没有过丝毫犹豫。
一旁的笔悬却提着心,惴惴不安的看着自家公子跨入风雪中。
“笔悬,去把大氅拿来。”笔悬听到这句,犹豫着转身,磨蹭了半晌才将大氅递给了自家公子。
封慕程了然的笑笑,一派坦然的对着陌言说:“你这一句可敢,到是吓坏了慕程身旁的小厮。还真是不客气啊!”
陌言勾唇笑笑,知道自己奸计得逞。
封慕程这是决定跳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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