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傍晚,友春嫂和秀芝嫂前脚出了杨家大门,刘氏后脚就进了西厢。
刘氏苦口婆心地劝道:“安宁呀,勤俭是持家之本。这好日子坏日子,最差不过没算计过日子。现如今,你手头上是宽裕,可这人一生长着呢,谁晓得往后会遇着什么,多有些余钱总是好的。”
小小年纪就敢请人伺候,要不是她有几分本事,刘氏早就大耳刮子抽上去了。
“娘说得对,要不是爹和你辛苦操劳,精心算计着过日子,也赚不下这偌大的家业,老三他们也念不了书。家里有如今的光景,都是爹和娘的功劳。不过呢,老话儿说的好,‘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1,您和爹辛劳了一辈子,也该歇歇了。我见不得您受累,才请个人来做事的。至于秀芝嫂,娘,您瞅二嫂,眼见要生了,一跤摔下去,大人孩子都受苦。你往后看吧,这早产的孩子,难伺候呢!天长日久的,这医药费比请个人不差多少,小孩子还受罪。大夫也说了,我身子弱,要精心调养。调养好了,也好早日绣伙计。别看着绣花是手上伙计,最是忧思费神了。”
“你不绣花了?”刘氏惊得一跳,从凳子上蹦了起来。
“什么时候养好了身子什么时候绣。”
“三郎明年还想下场呢!这赶考的银钱不老少。中不中的,书念到这个份上,总不能半途而废。你请了人,又要供三郎念书,还有你们母子几个的花销,不绣花,靠那点租子怎么够?”刘氏一声高过一声,语气一呼一吸间渐渐加重。
“供不起就不供了!明年三郎不管中不中,都不能再念下去了。翻过年他都二十四了,媳妇孩子都有了,总要有男人的样子,不能指着媳妇养家吧?念了这么些书,不管是当账房还是坐馆,总能为家里做点贡献。”
安宁想了想,陆安宁怨气不消,有两大原因,一是辛苦供出了探花郎却没当官夫人的福气,二是眼见苦日子到头了却被人害死了。
这第二点呢,有待验证,第一点却是实打实的!她可不要再重蹈覆辙了,“悔教夫婿觅封侯”2从来不是一句虚话。
“要不是看你能绣花,我儿娶你做什么?堂堂一个童生,十里八村哪个姑娘娶不得?就是地主老爷家的姑娘,也不是没人来说媒。”刘氏气极了。
“嗐!讲点理,当初是杨家请媒人来求娶我的。求娶之时也未言明要供三郎念书。我供了这么些年,已全了夫妻情分。如今家计艰难,叫他停了举业帮衬家中,也是应分的。再说,老四比他启蒙早,书也念得好,于情于理也该偏向他。再不计,还有大郎,六岁的娃儿,正是启蒙的时候,没得叫二哥一家子一辈子为人当牛做马,没个出头的时候。要是老四也不成,不还有大哥家的三郎?这年纪倒了,就该养家糊口,别白日做梦了!一把白胡子的童生多得是!”安宁大义凛然说着公道话,心里却想着水够不够混,“娘,你不能一心偏着老三。我虽是老三媳妇,都看不过去了。”
“你!你!简直胡搅蛮缠。”刘氏指着人说不出话来。
养个读书人多难,还这个不行再还一个。这跟一口井没打透再换个地儿打井,有区别吗?
“娘,到底谁胡搅蛮缠。要不,我请大嫂二哥出来讲讲理。”
这理怎么讲?比起供兄弟,肯定是供儿子更好,可老三也没叫他们再供了。当然,让老三出来做事供他们的儿子,谁不愿意?
这搅屎棍!她陆安宁就是故意的!
刘氏深吸一口气,问:“你那麻姑拜寿的绣件绣得怎么样了?你不早说快绣完了吗?正好,你身子弱,也不好去县城,我叫老大给送去。”
“还没绣完。”其实绣完了,若不是昨儿摔了,陆安宁都要去绣楼换银子了。再者,她往年赚的银钱都存在绣楼赚利钱,也到时候取出来再存了。
安宁的前辈给她留了一块灵域,也就是后世所说的随身空间,里头有个三进的宅子,她早把绣件、地契和压箱银子放宅里了,家里衣橱抽屉里,只放着五贯铜钱,再有就是梳妆台的抽屉放了十来吊铜板。
人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防人之心不可无,安宁怕绣件和银钱被人偷了。
前辈自爆前给托人给她留了话,说灵域里的东西尽量少用。她可指着陆安宁给她留下的这些东西过日子呢!
“三五针的活,抽空就绣完了,眼见就要下雪了,再拖就去不了城里了。”刘氏颐指气使道。
“不急,反正我不缺银子花!”
她缺呀!刘氏想买下大女婿名下的地,不过银钱远远不够。陆氏早就说了,手里这绣件,只要没绣坏,少说也能买个百来两,再把家里的猪、羊、牛卖了,也就够拿下那十亩肥田了。
“手头有钱好过年!都到年底了,总要明白这一年忙活了啥,该收的租子收,该清的账清,是不?”刘氏哄道。
“是这个道理。我先缓缓,等药喝完了就把活做完。这今年的事儿,到底不好留到明年做。”安宁面上答应着,等刘氏一走,就让秀芝嫂去城郊的龙古镇找陈仲谷。
陈仲谷是她家佃户,叫他来,一是为了收租子,二是嘱咐他从今往后租子只能交她手里,别的什么人收了一概不认。这一条,白纸黑字立了契,再让他送到镇长那儿盖章留底。
陆安宁存在绣楼的银钱,杨家人是不知道的,也就不用担心。
翌日,陆安宁的姨母小宋氏来看她,进门就笑道:“姨母的小心肝!不生则罢,生了一个,不出三年又怀上了,看谁还敢说你不下蛋的母鸡。”
“姨母,这天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雪了,你怎的过来了?”安宁掀开桌帘,让小宋氏把脚放进去。
“不为别的,还不是为了那孽障!见他兄弟做生意赚了钱,地也不肯种了,一门心思要卖了地换本钱,也想着做生意呐!我本是拦着的,留着十几亩地,再怎么着也不会饿死,是不?这做生意要是亏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好在你二表哥是个大度的,答应带着你大表哥一块儿做。他生意是做出来的,有他带着,我也没什么好忧心的了。还是那句话: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要是有这个心思,有这个本钱,我就把地卖你。”小宋氏一锤定音道。
“大表哥肯卖地给我?”关键是他肯,杨大雅也不见得肯的。
“虽说分了家,这点主还是能做的。地嘛,卖谁不是卖。”小宋氏晓得大儿媳想把地卖给娘家,可他们能拿出这个钱?还不是找安宁这个冤大头。小宋氏可不能让外甥女吃这个亏。
“我手头上没恁多银钱,要是不急的话,先下定钱,开春了再给,如何?”
“就是要得急呢!你大表哥想趁着腊月把店整出来,翻过年就开张。”要是急了怕人压价,也就用不着找熟人了。
连着一片的田地难买,安宁不想错过这等好事,让秀芝嫂去叫了骡车,舍本铺了棉被坐了进去。
骡车先去龙古镇接了陈老大,再顺道进城,到县衙改了契,再拐去绣楼,连本带利把存的银钱都取了出来,当面付了陈老大二百两,把人和钱都送了回去,才回衡水村。
骡车包一天是一百文,安宁给了两吊钱,并嘱咐道:“今儿的事儿,别跟人说。”
下了车,安宁用被子裹着银钱和地契进了门。
“弟妹昨儿还说身子弱,怎么今儿就坐骡车出门了?这一摇一晃,别摇晃出个好歹来。哟,还带着被子出去的,做啥子事呀?”说着就往被子上摸。
安宁让了让,沉声道:“嫂子话里是什么意思?我和我姨母一块儿出去的,做啥子事你倒是去问她。”
安宁抱着被子进了屋,外间秀芝嫂抱着睡着的四郎边打拍子边烤火。
“乖得很,就中午找了一回,哭了一会子就睡着了,睡到这个时辰还没醒。”秀芝嫂一边拍着四郎一边笑着说道。
安宁笑了笑,赞道:“嫂子带得好。”
安宁回里间放好银钱地契,去耳房梳洗一通后,便睡了过去,醒来天已经黑了。
秀芝嫂还没走,带着四郎在剪纸,笑道:“饭菜都在灶上温着,我先回去了。”
“辛苦嫂子了,今日算双工。”
秀芝嫂才出院子门,刘氏就进来质问道:“你和你姨母出去做啥子了?”
陈家有杨大雅在,她买地的事,家里早晚都得知道,安宁如实说了,还道:“添了这十亩地,我就算不绣花,一年的花销也有了。母亲往后再不用为我们三房担忧了。日子若是艰难,就叫老三回家帮忙。”
“大雅说了要把地卖给家里的!”刘氏压抑这怒气道。
“母亲若想买,我愿拱手相让。”安宁好声好气相商。
刘氏气得要死,又哑口无言,只问:“你把麻姑拜寿图卖了?”
“没有,还没有绣完。”
“你哪里来的银钱买地?”刘氏追根究底道。
“母亲以为呢?”
“地契上写的谁的名儿?”
“母亲以为呢?”
“老三有了功名,名下的地可以免税租的!”
“哦!”
安宁油盐不进,婆媳俩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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