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天还未亮,小宋氏便敲响了杨家的大门,和杨老大寒暄几句就奔安宁窗下叫人。

    天寒地冻,安宁连头发丝都不想出被窝,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穿衣开门,问:“姨母有啥要紧事找我,这天都没亮呢。”

    小宋氏的眼睛往四周扫了一圈,听动静姑子要起身了,赶紧催促道:“进屋说。”

    安宁往边上避了避,请人进门。

    小宋氏一把拽过安宁,大步往里间走。她的手冰凉入骨,安宁被冻得一激灵,问:“何事这般要紧?”

    “昨天的那个车夫靠谱不?俗话说得好,财不露白,年脚下,正是贼匪横行的时候,我的意思是赶紧把银钱花了出去是正理。”小宋氏连珠炮似的说道。

    “不至于吧?我昨儿给了人封口费,出不了什么大问题。”不过在陆安宁的记忆里,这个年代的确是有盗匪的,迟疑道:“姑母有什么好法子吗?”

    “你表哥打算今儿就去城里看铺子,你呢?”八十来两银子,说多不算多,在村里可是好大一笔银子,多少人家操劳一辈子也存不下这么多银子,“要我说不拘买铺子还是买田地,花了总比白白放在家里好。”

    “那我也跟过去看看,要有合适的铺子,就买来租。”被别人知道的秘密就不是秘密,安宁也不确定车夫会不会守口如瓶,万一招来了盗匪,就真是罪该万死。

    “就是这个道理。你姨夫今儿会去村里问问,看谁要佃地,等咱事办妥了,正好办这事。咱赶紧出发去,早到城里早看铺子,骡车还在外头等着呢!”小宋氏急不可耐,一副争分夺秒的样子。

    安宁点头应是,求道:“姑母帮我去灶间烧点热水吧,我还未梳洗呢!”

    “都什么时候了,臭讲究!”小宋氏到底去了灶间,总不能赖在房里看人拿银子,哪怕这人是外甥女。

    果不其然,小宋氏烧好了水进来,外甥女就把东西打包好了,用昨儿那床被子包得整整齐齐的,“赶紧洗,洗了出发。”

    安宁依言洗脸抹霜,让小宋氏去找人过来看孩子。大妞一到,两人就出发了。

    “都打听我找你作甚呢!我没说,只说有人要租地,找你过去商量。”大姑子话里话外都不知道儿媳哪里来的钱买田地,可见他们是不知道外甥女有不少私房钱的,小宋氏怎么会拆台呢!小姑子再亲,有外甥女亲?

    “多谢姨母!”安宁道了谢,把杨大雅和婆婆再三问她绣件的事儿说了,“我总觉得他们在打那套绣件的主意,正好今天再去趟绣楼,把麻姑拜寿图给卖了,姨母不要嫌我耽误时间才好。”

    “没事,顺脚的事儿,牙行就在那条街上。”小宋氏是个聪明人,一听就知道那母女俩打得什么主意,“你表嫂是个糊涂人,做了什么糊涂事说了什么糊涂话,别见怪,跟我说,我来说她。她就是日子过得太舒坦,尽找事儿。”

    疏不间亲,安宁不敢附和,只道:“姨母别生气,我自个儿防着点儿就是了。”

    小宋氏为了让外甥女消气,念叨了一路大儿媳的不是。她们先到龙古镇用了早饭,接了陈老大便往城里去,期间杨大雅撒泼耍赖想要一同去,被小宋氏好一通骂。

    安宁越看越爽,心情愉悦地进了城,也有了劲头跟绣楼掌柜讲价钱,“掌柜的,您是个识货的人。这绣件的绣工暂且不提,你仔细看这图,发现了没?”

    安宁指着绣件一个一个地写“卐”字,“这春夏秋冬四副麻姑拜寿图,我请人画就花了二十两,真正的独一无二,更不用说用‘卐’字绣成了。为了这绣件,我是睡着了都在琢磨着怎么绣,说句呕心沥血都不为过。”

    掌柜也赞道:“好巧的心思,你等等,我去去就来。”

    不一会儿,掌柜出来,拿了绣件上楼,还道:“你来得巧,我家大掌柜和东家都在。他们是厚道人,你这绣件不错,定给你个公道的价钱。”

    这一来一回间,这绣件的价就翻了倍,殷勤道:“陆娘子再有这样精巧的绣件,可得往我们这送,好歹熟门熟路,不会被人欺了去不是。”

    “这是一定的。”安宁说着客气话,银货两讫,拿了银子往车上搬。

    小宋氏和陈老大在一旁都看呆了。原先掌柜开出两百两的价,就够他们咂舌的,更不用说四百两了。

    “表妹忙活一年,顶我们忙活一辈子。”陈老大闷闷不乐。

    “双面绣本就难得,更何况是这样大件的双面绣,且用了巧思。麻姑拜寿图本就凑一个寓意好,用‘卐’绣成,更是好上加好了。这样的绣件,是可以当传家宝的。”双面绣的绣艺,是陆安宁九岁时偷师学的,这些年只暗地里绣些小件偷偷卖,钱就存绣楼里。往日里的普通绣件,她只往镇上绣楼买,钱也在明面上。

    她嫁进杨家五年,婆婆待她不错,杨老三也没啥花花心思,才露了这么一手。

    “绣这个是极为劳心伤神的,只这么一年,我的身子就大不如前。这样的绣件,再不能得了。表哥好好做生意,三四百两银子,几年间就有了。二表哥不就五年不到,就买了二十来亩地。这个才是长久的活计,我是不能比的。”安宁谦虚道。

    陈老大闻言高兴起来,“我还以为表妹年年能赚这么些银子呢!”

    “哪里能呢!自我嫁来,赚的银子都存绣楼了,昨儿你也见了。今儿这绣件,本是想拼一把,把老三往后念书赶考的银钱都绣出来,只没想到累垮了身子,就得另做打算。再怎么着,我得为四郎思虑一二。不怕表哥和姨母见笑,我若不能看着四郎和肚子里这个长大,总要为他们留些产业。这后娘的饭碗总是不好端的。”

    小宋氏本是不信她只能绣这么一件的,听了这话,哪里还能不信,只道:“傻孩子,年纪轻轻,说这晦气话作何?这不是挖你姨母的心肝么?身子垮了,就好好养,总有养好的一日。”

    “且看吧!”安宁愁容满面道。

    一行人跟着中人逛了一圈,陈老大在南街买了一个院子,前有铺子两间、门房一间,后有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一间,花了八十两银子。此外,他还买了一所宅子,三房两耳,东西厢各三间,花费七十两。

    南街多是市井人家,在这样的地方开食肆正好。安宁想开卤肉铺子,吃得起卤肉的人家,多少要有些家底,便在北街买了一间铺子,格局和陈老大买的差不多,只多了一进,却贵了近一半,最后讲了价,一百五十两拿下这间铺子。

    除此之外,安宁还拿下了龙古镇的十五亩肥田和北街一块占地三亩六分的地皮,过完户,她身上只剩下五钱银子。

    好在姨夫给力,等他们回去的时候,昨儿买的地都找到了佃主,等吃完饭,连今儿买的地都有人租了。

    揣着十两五钱银子回去,安宁心里踏实了一些,来年新添地和铺子租出去,一年的花销就有了。

    小宋氏送安宁回杨家,只跟杨家人说安宁又买了十五亩肥田的事儿,铺子的事儿一字不提。

    就这,也够让杨家人不舒服的了。

    “我就说老三家的是个奸的。那些年,又是给咱娘家用,又是供老三念书,还时不时给这个买个头绳,给那个买个围领,一副为这个家当牛做马的模样,哄得一家子捧着她。怎么着?人家有计算着呢!仨瓜俩枣打发了咱,大头都在她那头呢!”吴氏愤愤不平道。

    “老头子,友林怎么说,老三家的到底有多少身家?”

    杨老头闷吸了一口烟,又吐尽了才道:“只说带回来的银子够买四五亩地。”

    “那非七八十两不可。只是就这么一夜,怎就又多出了许多银子?还买了十五亩地?定是把那绣件卖了。可见往年她私下藏了多少银钱了。守着这么些银子,还不愿供老三念书,心咋就这么狠呢。”刘氏自觉对老三家的够可以了,可她做的那些事,实在对不起她一番心意,失望之余恨恨不已。

    “娘,说句公道话,老三再念下去,也不知如何,家里如今这光景,让他尽一份心力是最好的。”杨老二如今妻女病弱,儿子又到了启蒙的年纪,自是要想出路,“爹也一天天老,地里的活能做多久?就靠着我和大哥整治十五亩地,累也累死,何况还要打柴、赶牛车。娘,也请你体谅体谅我们。”

    “老大,你也是这意思?”杨老头边敲烟杆边问。

    杨老大小时不知被那烟杆揍过多少顿,如今那烟杆一敲一颤,只道:“我都听爹娘的。”

    “家里的进项是固定的,大大小小十□□张嘴吃饭,我算了一算,一年里顶多有十两的余钱,若要供老三,全添进去了都不够。供不供的,您二老自有决断。”老二断定家里是不会供老三念书。当然,三弟妹肯供,那又另说。只是,三弟出来做事,岂不是更美。哪怕只是当个账房先生,月钱也有一二两,“老三要是懂点事,这书就不该读下去。”

    杨老头把烟巴完了,才道:“等老三回来,你去跟他说。”

    老二心想,他个做兄弟的,犯不着如此。只要三弟妹不给银子,老三就没有撑下去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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