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陆安宁结婚时,白家给了她五百两银子添妆,她爹娘又添了一百两在里头,都交与小宋氏为她准备嫁妆。

    小宋氏用这笔钱,给陆安宁置了二十亩地、一屋子家具、锅碗瓢盆、衣裳被褥、头面首饰和一些日常用品,余下的一百多两取个整,作一台嫁妆抬过去。

    这些嫁妆,写了三分单子,男方、女方、衙门各留一分,算是过了明路。这种过了明路的嫁妆,除非女方同意,否则男方不能擅自动用。若女方死了,这些嫁妆只能归她的血脉所有,若无血脉,娘家可以收回。

    安宁为了不让杨家谋算她的银钱,把压箱银子、这些年的积累和麻姑拜寿图的绣钱都换作了产业。这些天,安宁添了二十五亩地,一间铺子和三亩六分地基,只是这些产业没有上嫁妆单子的,到底不安心。

    一事不烦二主,安宁索性请了小宋氏来做说客,跟杨老太扯皮要来了嫁妆单子,请了杨老头、杨老大和里长作见证,到了县城又去书院找了杨老三

    一同去衙门,给三方的嫁妆单子都添上新进的产业。

    这么一来,新添的产业才算完完全全属于安宁。她看着嫁妆单子傻笑时,听着杨老头嘀咕家里事的杨老三忍不住打量她。

    “大雅原是想把地卖给咱家,老二家的为着这个去喊我们还摔了,结果这地倒落你媳妇手里头去了。老二夫妻俩,对这个很大的意见。这不,老二今天就没过来。家和万事兴,你媳妇这个样子,搞哪样?家都要被她搞散了。”杨老头没好气道。

    杨老三只问:“家里还有钱买地?”

    “少是少一点,四处借一借,再跟女婿通融通融,家里也能添笔产业。这些年,咱家又是娶媳嫁女,小娃子一串串添,你有念着书,哪一宗不是钱?若家里再添几口人,都要揭不开锅了。”说起这个,杨老头一张黑脸上的愁苦,揪得跟麻花似的,掰也掰不开。

    “要我说,这地不该你老人家买。大宏本就是凑钱才卖的地,你要是开了口,他做女婿的应还是不应?就算他答应了,若不知底细的人说来,倒像你谋夺女婿财产似的。安宁买了倒无妨,一是给足了银钱,二是舅母牵的线,三到底是同辈,您说是不是?再说,家中既有余财,何必一定要买地?就是要买地,也不必到龙古镇买,到咱们村或邻村问问就是,若实在没有,也可以置办间铺子,或收租子或做别的营生,不也好?”杨老三劝解道。

    杨老头见他句句为他屋里头的开解,生气道:“你说得倒轻巧,开铺子,咱家哪有人手开铺子?就说这地里,旱了要放水、担水,涝了要排水,平日里杀虫除草、锄田、犁田,样样不离人。早、中、晚,老大要赶三趟牛车;早间、晚间,老二得走街串巷去买菜;一有空了,我这把老骨头还要上山打柴。就是女人家,老的小的要忙活家里,你大嫂二嫂又养着猪羊,有哪个是空着的?不就你媳妇!”

    “爹,她不是在绣花。”杨老三辩解道。

    “不绣了!人家现今尊贵着呢!还请了用人伺候。你还不知道吧?还以为你媳妇儿是当初那个媳妇儿?人家现在翅膀硬了,且别说我们这些人的死活了,就是你,人家也不管了。前些天才说,要你停了举业,赚钱养家呢!”

    “她不会。”这说什么杨老三都不信。

    她一向勤快,一双手就没得停,怎么会说不绣就不绣。再者,她一向敬重读书人,平生所愿就是做个官家娘子,就是他放弃举业,她也不会同意。

    “家里是不是还出了甚事?”若无变故,她做不出把新产添在嫁妆里的事,更不会说出让他赚钱养家的话。

    杨老头说不出老二家把他家那个撞到的事,只含糊其词道:“能有甚事?不就怀了个娃,有甚稀奇。你娘怀你的时候地都下得,就她金贵,连针线都捻不动。”

    杨老三眉头一皱!他和安宁成婚两年才有了四郎,如今二郎两岁多了,才又有了,本是件天大的好事,安宁怎只字不提?且今日相见,她多有疏离,到底为何?

    “还不过去!阿茂都瞅你多久了!”小宋氏退了安宁一把,“你这是怎的了?推都不走,害羞还是吵架了?”

    小宋氏晓得她这外甥女是最重感情的,如今才把地呀铺子买回来,就急着补在嫁妆单子里,莫不是两夫妻真斗上了?

    “我怕他训我!”安宁抿着嘴、皱着眉,摆出一副苦恼不已的样子。

    小宋氏哈地一笑,道:“怕啥!姨在跟前,他敢拿你怎么着?我还收拾不了他。”

    “收拾得了一时,收拾不了一世,惹不起总躲得起。他进南山书院不容易,过几日就要岁考,不会跟我们回去的,躲过这会子就好了。”安宁很怵这人。

    若前世原主之死是这人主导的,可以说这人没心没肝;若他知情不报或知情不救,心肠够狠够硬;若原主之死他是不知情的,那安宁接下来做的事要殃及他。

    无论从哪一方面讲,她对不愿意对上这人。

    “躲?躲得过有鬼!瞧,你不就山,山来就你了!”小宋氏略带欣慰地幸灾乐祸,一手拉着安宁往杨老三来的方向去,“安宁不敢和你说话,怕你骂她呢!我说有啥好怕的,正正经经拿压箱钱和嫁妆出息买来的产业,又不是偷人得来的,有啥见不得光,是不?”

    “舅母说的是,娘子多虑了。”杨老三客客气气地见利,又道:“有劳舅母奔波了一天,不如找间小店用了晚饭再回去。”

    小宋氏已是意动,却道:“说好了在大树下等大郎和里长,回头他们不见咱,该急了。”

    “我在这等大哥,娘子,你带舅母和爹去吃的东西。槐安街食肆林立,其中有家石桥汤饼店,吊得好汤,做得好浇头,又干净。你们先过去吃,吃完了我们没来,你们就回,记得给大哥和里长叔带点吃的。”杨老三商量道。

    安宁没说好不好,只道:“你去跟爹说。”

    杨老三没二话,转头就去商量了,不过是拿着小宋氏做幌子,只道不好让舅母劳累了一天,饿着肚子回去。

    杨老头只念叨一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都是自找苦吃。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起身跟着去了。

    “看到没?好体贴的心思,怕你饿着呢!你这个夫婿,小姨没给你找错吧?”小宋氏一面邀功,一面暗自可惜。要不是自己几个不配,也便宜不了外甥。她家安宁多能干,一年就能赚二十亩地呢!

    安宁的确饿了,只杨老头和杨老大拉着个脸,她不愿意节外生枝去说,只求快点办完事。

    这会儿,她也不愿承杨老三的情,只道管他说了什么,付钱的是自己,自己请自己吃饭,没必要感谢谁。

    “姨的眼光是好!好到让我恨不得一身多嫁,让你帮我多挑几个。”安宁信口开河道。

    小宋氏听了又是叹气又是摇头,恨铁不成钢道:“得亏是在我跟前,都两孩子娘了,还这般口没遮拦。这话是好说的吗?岂不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要是撞见个……”

    小宋氏唠唠叨叨个没完,讲东村这个女子因嘴不严说错一两句话嫁不出去,成了老姑娘;讲西村那个小媳妇,因为一两句骚话,被人传成□□;又讲南村那个老太婆,怎的怎的。总之,就是要谨言慎行。

    一路叨到石桥汤饼店,小宋氏才肯住嘴。

    安宁点了三份汤饼,一份五色汤饼,奶白的莲藕排骨汤吊着,又加了五片大肉做浇头,分量十足,这是给杨老头的;一份梅花汤饼,没有浇头,只用清鸡汁吊着,一口下去,梅花的清香伴着鸡汤的鲜美惊醒了味蕾,可谓是色、香、味俱全,这是安宁给自己点的;一份羊肉博饪,浓白鲜香的羊汤泡着,上面铺了厚厚一层羊肉片,几点葱花点缀,小宋氏见了食指大动。

    一顿饭吃了一百五十文。猪肉十五文一斤,羊肉三十文一斤,他们仨一顿饭是吃了十斤猪肉,还是吃了五斤羊肉?杨老头一出店门,就忍不住嘀嘀咕咕起来。

    安宁不理他,自进了南北点心铺子,买了龙须酥、绿豆糕、桃片、豌豆黄、枣泥荷花酥、蟹壳黄、糖火烧、菊花酥八样点心,一样一斤,包成一大份,共包了十二份,打算人手两份。

    路上,她又买了驴肉火烧、卤肉笼饼各九个,这是给杨老大、杨老三和里长买的。

    他们一行人回到大树下时,杨老大和里长还没买完年货回来,只好继续在树下等。

    天越来越阴沉,冷风越刮越厉害,安宁冷得好似骨头都浸到冰水里似的,禁不住地打抖。

    杨老三喊来一辆有盖的牛车,让杨老头、小宋氏和安宁先回去,“天看着要下雪了,我在这等大哥他们,染了风寒不是好玩的。”

    杨老头不肯,只道:“浪费这钱作甚?我们在这等就是,你快回去。你不是要岁考么?这时候可不好生病。看着天这样,你哥他们也快回来了。”

    唯其这样的天,他们才不舍得回呢!这雪一下,谁晓得下多久,会不会封路,等到路通了,年货又是一个价。

    父子俩争执一番,谁也拗不过谁。

    毕竟是为她办事,安宁不好走,干脆上拉车小宋氏上牛车,两人依偎着躲风。

    杨老三见状,也拉着杨老头上了牛车,又脱了件夹袍给安宁披着。

    安宁不要,只道:“这会子披着,待会儿脱了,一热一冷更容易得风寒。正好家里还缺些东西,你再租辆牛车来。”

    陆安宁的嫁妆里有不少被褥布料,不过这个借那个要,她手又松,几年下来已是所甚无几。

    安宁翻了翻,两只又宽又大的箱子里只躺着□□匹上好的绢料,想是陆安宁舍不得给人才留下来的。缺衣少被的,如今正好置办一些。

    杨老三才起身,杨老头就一声声咳起来。他转身看了一眼,还是下了牛车,另租了辆车子来。

    安宁邀了小宋氏一块儿去买年货,吃的、穿的、用的,一车子装得满满当当,也不过花了二两银子。

    手头上还有这许多的银子,安宁索性再租了一辆牛车,买了五包棉花、八床被子、十套城成衣,二十匹细棉布,又订了五车木炭、十车劈好的柴火,再去家具店买了两对樟木箱子,又跟人预定家具。

    “你这是打算搬到北街去?何必再订家具,你陪嫁的那些家具是顶顶好的,白留在那边便宜被人不成?”小宋氏问道。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了!

    家里这个情况,分家是不可能的,就是分开来吃,长久也不是办法,唯一可行的就是搬出去住,就说方便杨老三念书就是。

    “我打算完来年就搬到北街住。”安宁带了人去量了屋子,留了一辆车的棉花布匹被褥,又让柴炭铺子送一车木炭、两车柴火去衡水村,其余的跟车送到北街。

    办完这些事,安宁手头上只剩五吊钱,来年还要付家具的余下的货资十两。不过,钱花了个精光,人总算是舒坦了!

    两人回去时,天已擦黑,还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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