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衡水村回来,杨老三便一头扎进了书房。
安宁没有如唐妈和伙计的愿,而是卖了两根金簪子,给杨老三买了个小厮,又拜托刘二宏放下手头上的事,跟杨老三去一趟府城。
刘二宏没二话就答应了,并约好了中秋节后便出发。
不料中秋节那日,安宁从刘家回来,便见杨老大和吴氏带着一十二三岁的娃儿来找他们,还道:“弟妹,这原是我家的家丑。但凡有一点法子,就不该也不能闹到你们跟前。”
见媳妇这么说,杨老大局促得很,咂声道:“要不回去算了,这是真不该求弟妹!”
吴氏呛声道:“谁不知道这理呢!可毕竟两条命呐!总不能叫他们被后娘磋磨死。”
“嫂子但说无妨,同意不同意另说,这事我到愿意听上一听。”安宁封印那一世,有个姨婆疯了,跌进河里死了,只留下一孩子,也是被后娘磋磨死了。每说起这事,她爹娘就落眼泪,说家里的大人要是收留了这孩子,最少也能平平安安长大。
吴氏见有了几分希望,便道:“这娃子呢,是我堂叔叔的儿子,也实在可怜,他娘生他妹妹的时候,难产去了。他爹守了一年,就娶了后娘。有后娘就有后爹,每日不是打就是骂的。这孩子老实,打打骂骂他也不当回事,就是将妹妹看得重。不管是谁,只要说了、骂了、打了他妹妹,就敢拼命。为着这个,没少和他后娘呛声,差点被他老子打死。他爷奶见他兄妹可怜,便拎了回去养着。这才得了几年安生。如今,他爷奶都没了,房子又被大伯家收回了,没处儿落脚,急得跟没头苍蝇似的。今儿,他们投奔到我这里来。我们家的情况,你们也是知道的,养活自个儿一家子,就已是艰难,哪里还能再养着他们兄妹。想来想去,也只有弟妹家宽裕,少不得带了他来求一求。”
安宁见吴氏说他将妹妹看得重,便有几分意动。只是,这人是吴氏带来的,若是他记着吴氏的恩,拿了她家里的事跟吴氏说道,或者再帮着吴氏谋算他们,岂不是引狼入室。一时之间,她倒拿不定主意,便问道:“你会做些什么?”
“上山打柴、下地干活、河间捕捞,我都会做!”那孩子低着头答道。
“我家用不着你做这些!”半大的小子,已经能顶事了,吴氏不愿意收留人,大抵是不愿意养着他妹妹,便道:“只是,这家里头伺候的,铺子里忙活的,都已经够了。再说,我们前面店里买着卤肉,方子很是要紧,雇来的人也不敢用。”
那孩子扑通一声跪下来,哽咽道:“我愿意卖身的!只请太太也将我妹妹买了来。”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吴氏伸手使劲拽人起来。她家里的亲戚,去老三家帮个工也就算了,怎能去当奴才。再说,她也是打了卤肉方子的主意。想着让他去学了卤肉,再等她存了钱,买了铺子,就要过来帮忙的。
安宁就道:“不是我不愿意收留你们兄妹,就是你堂姐,也是不肯的。”
“弟妹,哪里就要如此了,再说,叫亲戚给咱当奴为婢,说出去总是不好听的,不是么?”吴氏辩解道。
安宁摇头道:“不签死契的人,我不敢用,也不能用。你要是愿意留下来,就带了你爹来,签了契,你们就过来。对你,你妹妹几岁了?”
“七岁了。”那孩子答道。
“那正好,可以给我家小妞妞当玩伴。”安宁就不信,人到了家里,她还养不出几分忠心。
其实,她也是看这孩子可怜,又怕他将来被人利用,才出此下策。心底里,她是不愿逼良为贱的,只打算等他们大了,就给他们消了契,好好安顿他们。像吴氏说的,到底是七拐八拐的亲戚。
吴氏拦着不肯,道:“弟妹什么意思?我求你帮个忙,你就这么着帮忙?收了我家亲戚做奴才,这不是打我的脸么?”
“大嫂既有心怜他们,倒是把人接回去养着。再说,家里不正请着长工么?我看这孩子就不错,是个能做事的。她那妹妹,年纪也不小了,养两年,也能帮着家里做事了,要是大嫂肯吃点亏,也就用不着求人了。我家里又不缺人,也不是非要收下他们兄妹。”安宁无所谓道。
吴氏就道:“我家里就一屋子丫头,还用得他妹来帮我。说到底,你还是不想帮这个忙。算我求错了人,这个忙也不一定非要你帮。”
说着,吴氏转头就走。
“大嫂这是想求二嫂帮忙吗?他们正为你想插人手进面馆恼火着呢!你这会子去,不是自找没趣么?”安宁好意提醒道。
吴氏反问:“你也是怕我安插人手,才非要卖身契?”
“大嫂没这个意思么?那就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过,我宁愿做个坦坦荡荡的小人,也不想做个被人耍弄的君子。嫂子要真想帮这兄妹,就不要拦着他们。我若不签了卖身契,只收留了他们,你就不怕,等他们长成了,他们爹娘再卖了他们去?”安宁问道。
那孩子如遭雷击,不停磕头道:“还请太太买了我们,我来生来生当牛做马,报答太太的恩德。”
吴氏见堂弟已被吓住,又怕真有那么一日,堂弟谁也不怪,就怪她今日拦着,岂不是得不偿失。她想了又想,不管卖没卖身,堂弟始终是她堂弟,不怕他不想着他们。能安插了堂弟堂妹在老三家里,总是好的。
她做了一副于心不忍的样子,哭道:“都怪你堂姐我没本事,养活不了你们兄妹。就是养活得了,也没本事护你们一辈子。罢罢罢!既然你们都不怕为奴为婢,我哪里会拦着。弟妹,还请你答应了他。”
安宁想了想,便道:“你先跟着你堂姐回去,卖身的事儿我来想法子。”
想了一下午,安宁又寻来了吴氏,问了她堂妹的生辰八字,又让她将他堂弟放回去,并嘱咐道:“叫他回去了,只管闹,要吃、要穿、要好屋子住,怎么凶怎么闹,只要把自个儿和妹妹照顾妥帖就成,其他的都交给我。”
完了,她又叫唐妈把她的金钗、金项圈和值钱的料子都卖了,再叫来了人牙子,并道:“也是我命里该破这么一回财。那西厢房,原是留给我家小宝住的,可家里人求了来,总不能赶人走。谁知道就那么倒霉,叫人死在了里头,还是在小宝出生前死的。都说这丫头八字大,家里人怕压不住,要找一个八字更大的来压。我去庙里求了签,解签的师父说,要这个时辰出生的女孩子伴着她长大,才能保家中顺遂无忧。等到小宝满了十岁,和家中风气相和,才可不用此人。婶子帮我四下里打听打听,可有这个时辰出生的孩子。若有,问问人家里肯不肯卖。若事儿办成了,我给妈妈二十两银子的赏。”
那人牙子听了,喜得无有不有的,保证道:“这事儿我定给娘子办得妥妥的。”
“妈妈可别看着我年轻,就随意找了人打发我。这关系到我姑娘的身家性命,又牵连到我一家子的气运,若叫我探访到了不妥,定和婶子没完。”安宁轻声细语道。
人牙子一愣,又拍着胸脯笑道:“娘子四处里打听打听,我这人的口碑如何。你尽管放心,交代给我的事儿,没有不办得漂漂亮亮的。”
“婶子既如此说,我便如此信,只有一点,人卖孩子,得心甘情愿地卖,你别给我寻了旁门左道,将人千疼万宠的孩子弄了来。要是叫我知道孩子是偷拐来的,别的就不多说了,咱衙门里见。”安宁气定神闲道。
人牙子脸儿一肃,道:“我虽干了这下九流的行当,可丧良心的事儿不做,娘子放心就是。”
“如此,便侯婶子佳音了。”安宁吩咐唐妈包了卤鸡、卤鸭、卤肘子给人牙子,好好地将人送回去,又叮嘱道:“妈妈寻人的时候,可千万别说哪家。这事情的缘由,倒可透露一二。你叫人家放心,人买回来,不会叫人受苦受累的,定会好好待人家孩子。”
“规矩我都懂,放心,定不会把贵宅的底细透露出去。”人牙子答应道。
出了门,人牙子便将找了线人,请人一同享用了卤货,许了十两银子的好处,四处寻摸起人来。
没过几日,便寻了七八个生辰八字契合的孩子,将人家里情况寻摸清楚了,最后选了定下来两个,又派了线人去说情。
不知他们怎么操作的,最后,两个小姑娘都带到了安宁跟前,除了吴氏那堂妹,另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爹娘都没了,跟着大伯、大伯娘过活。她大伯夫妻都算是好人,就是家里情况不怎么好。
去年春天,一场风寒要了她大伯的命,她大伯娘也被娘家接了回去。
她们家就只剩她一个。她大伯娘见她可怜,就把小姑娘带了回去。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她大伯娘如今又相看了人家,人家也满意她,就是人家里孩子多,说什么也不愿意她大伯娘带她过去。
没法子,她大伯娘只能另想出路,恰好遇到人牙子寻人,便将人送来过来,又跪求道:“娘子,求求你慈悲心肠,收下这孩子吧!我娘家日子也苦,万万不会留她。她这么小一个,怎么活?我和她大伯夫妻一场,他待我也好。我没能生下孩子,多少人劝他休了我,他总是护着我。他们家只留下这么一个,我打心眼里想保住。这卖身的银钱,我一个也不要。只求娘子答应,待用不着她那日,便将她放了契,给她寻一户好人家。这卖身银子,就留着给她当嫁妆吧!娘子,求你了!若你能留下她,我日日夜夜在菩萨面前为你祷告,让菩萨保佑您长命百岁。娘子,求求您了,给这孩子一条活路吧!”
安宁点点头,道:“我知道了。那孩子又是甚情况?”
一面色黝黑的农夫作揖道:“娘子,我家孩子多,养活不了恁多孩子,只能,只能……”
安宁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便道:“我知道了!婶子,就留下那孩子吧!可怜见的,爹娘都没了,伯娘也是个好的。本来买人家孩子,我倒怪难受的,只是这救命的事儿,又是一说。这孩子,大伯,家里日子再难,熬一熬就过去了,何苦卖儿卖女呢!”
那农夫呐呐,只道:“实在是过不下去了!谁想呢!”
要是今儿不把这两祸害处理,回去又是风波,再说留在家里日日闹,到底没意思,便咬牙道:“这是我家小子,一把子力气,买回去就能用。娘子,你要是买了我家姑娘,这小子我也卖了。”
安宁就道:“我也不打算买小子呀!要不是出了这倒霉倒灶的事儿,就是丫头也不打算买。家里的用人已经够多了,再买,可住哪里去。”
“他不挑的!这小子可皮实了,原先在家就住柴房。他力气可大了,能干着呢!”农夫卖力地推销,又使眼色叫他儿子表现一把,并威胁道:“错过了这户人家,你母亲又打起了卖人的主意,到时候她要把人往什么肮脏地儿卖,我可劝不住!”
那孩子狠狠瞪了他爹一眼,转身去了院子,把磨盘搬了进来。
人牙子都吓坏了,制止道:“停停停,就站在那里,别进来,莫吓坏了娘子。怎的这般鲁莽?叫你搬磨盘了么?竟自作主张。娘子,要我说,这兄妹俩就算了,算老婆子看走眼了。”
人牙子打量着人是不想要这兄妹俩,才左右挑剔,便寻了个不是,推脱了去,也给买主一个台阶。
那农夫急了,道:“别呀!不怪那杂碎,都是我叫他搬的。您看,可听话了,叫他往东,定不敢往西。您只要拿捏住了这丫头,就是叫他卖命,她也没有二话的。主家娘子,这么着,不求你给多少钱,这小的就算送您的,给一个的钱就够了。”
“别呀!买卖买卖,一手交钱一手货,说什么送?等我们把人养大了,再把人要回去不是?”
农夫见人松了口,沉吟半晌才道:“这么着,三十两,两孩子都卖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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