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只剩风声呼啸,白澄的心也似被寒冰凝结了,冷的失去了只觉。薛晏唇色泛白,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希望你能听我一句,养好身体,才有力气和他们斗。我向你保证,白家所遭受的一切,我必将双倍奉还他们。”薛晏端药的手颤颤巍巍,他这双手连碗药都端不稳了吗?

    白澄没有犹豫的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薛晏说的对,他不能这么下去,白家军还需要他支撑,通敌叛国的罪名他绝不能背。“侯爷,你的手——”

    薛晏苦涩的笑笑,“我这身体,一到冬日便是如此。”

    十年前薛晏也是名动天都的少年将军,他之所以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白澄多少也听过一些。十年前北疆平乱,他曾和白恒并肩作战,歼敌无数,孤身冲入敌军阵营取上将首级。也是那一战,薛晏带伤被困雪窟伤了底子,再也难上战场,整日抱炉裹裘。“你好好养伤,我先回去了。”

    “侯爷,请等一下,我——”

    白澄欲言又止,即便他不说薛晏也知道他要说什么,“白澄,只有你变得真正强大了,才可以和坐在权利最高位上的那个人谈条件,她能爬上那个位置,脚下踩着的白骨不计其数,自然没那么容易被人拿捏,你只管照顾好自己。”

    门一开,寒风灌入,薛晏不由的颤抖着,夜里的风真冷。合上门,风声被阻隔在外面,白澄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可是到底该怎么做,他很乱。

    顺安宫,穆长盈端坐在玉案前,这个时辰林遨已经已经进宫了,再有一盏茶的功夫便能抵达,刑部尚书房玉田和两名刑部侍郎立在左侧,面色凝重。右侧则站着禁军大统领赵南城,铁面神的表情万年不变,周乐斐则一脸平静。倒是靳折溪一副坐不住的样子,时不时耍着手中的扇子。

    林遨春风得意的跨进顺安宫的门,只是没想到看到这般阵势,吃惊不已,心道不妙,“陛下,这是?”

    穆长盈抿了一口茶,美眸凝冰,“房玉田!”

    刑部尚书上前一步,接过刑部侍郎递过来的卷宗,望了一眼林遨,“林大将军请您过目。”

    林遨自知不妙,接过卷宗,不过看了一眼,面色瞬间变得煞白,待他阅过全部的卷宗,脸上血色全无,“陛下,此事和臣无关啊!”

    穆长盈递了个眼色,刑部侍郎拿出一沓信,林遨接信的手都有些抖,“这些是金城盐商胡有真和你的副将莫轩近半年的书信往来,其中详细的记载了金城闹水灾的时候,胡有真囤积私盐万于斤,获利超过五十万两黄金。其中四十万两的黄金都到了你的副将手上,林遨,你不会也不知道吧?”

    林遨紧张的冷汗直冒,努力平复心绪,“回陛下,臣确实不知。”

    穆长盈就知道他会嘴硬到底,“好,这个你不知道。还有下一条,白恒初到西北的时候,粮草短缺,请求金城太守胡有知调粮,胡有知允了,可半路给你的西北军拦了下来。这事你该作何解释?你不会还是不知道吧?”

    林遨,“臣——臣当时重伤,确实不知。”

    穆长盈笑了,林遨脊背发凉,“据胡有知送上来的奏章所言,你在回执中说,粮草先西北军急用,白家军可不管。”

    林遨面色如土,半天说不上话来,“胡有知上奏?”

    “当然,金城太守给朕的奏章在这儿呢,你自己瞧瞧。”

    确实是胡有知的奏章,里面还提及了林遨故意让白家军打头阵,致使白家军伤亡惨重,故意延缓支援,消耗白家军兵力,这条条罪状看的林遨头皮发麻,“陛下,这完全是诬陷,臣——臣绝没有做上面的事。”

    “是吗?”穆长盈红唇轻启,眼中寒意逼人。“那就把莫轩叫过来问问好了,哦,胡有知也来了。”

    林遨后背的衣服被汗水浸透,呼吸也乱了节奏,他自视甚高,做事虽是有恃无恐,但极为谨慎,自认没留下什么把柄,可穆长盈的暗卫无孔不入,有些事一旦露出点端倪就不再是秘密,“陛下,林相求见。”

    果然来了,穆长盈早就预料到了,“请相爷进来。”

    林崇阔步走来,递上奏章,“陛下,臣查到一事,事关天都和陛下的安危,臣不得不连夜惊扰陛下。”

    穆长盈眼中笑意更甚,“相爷真是忧国忧民,朕深感欣慰,说说看是什么事?”

    “几日前巡防营抓到一南域来的异族人,此人行为古怪,细细盘问下来发现此人乃细作,打探临周的消息出卖给鞑靼和漠北。臣顺藤摸瓜找到了留芳斋,整个留芳斋都是他国的细作,这是他们用来传递消息的暗语,有了这些暗语便能破解他们信件中的秘密。臣觉得北疆王战死和此事脱不了干系,臣恳请陛下彻查此事。”林崇言辞恳切,穆长盈差点感动哭了。

    穆长盈,“相爷真是有心了,天鉴司查封了留芳斋截获了不少莫名的信件,一直都不明白其中含义,有了林相给的暗语,便可轻松破解其中含义。此事林相功不可没,该赏。”

    林崇,“为陛下分忧乃臣分内之事,不敢居功请赏。”

    林崇送上这么一份大礼保林遨,穆长盈不得不领情,有了这些东西便能洗脱白澄私通鞑靼的污名,而且北疆急需人去安定,西北暂时平定了,可保不准哪个时候又起战事,林遨虽是个混蛋,但目前还杀不得。其实穆长盈也只想敲打一下林遨,让他收敛些,林崇把台阶都铺好了,她不得不下,“也罢,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了。不过林遨冲撞了朕,该罚。拖出去杖责两百。”

    林崇没有作声,这是他和穆长盈无声交易,他想保住弟弟,穆长盈急需给白澄洗刷污名,稳定北疆,各退一步。林遨自荐枕席不成,还挨了两百大板,皮开肉绽,没有一个月怕是下不来床。

    靳折溪十分不满,手里的扇子越转越快,“朕知道你心里不满,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再忍耐些时候。”

    靳折溪,“臣明白,眼下最重要的是安定北疆,西北确实也需要林遨。臣只是不甘,北疆王战死,林遨虽不是主谋,却是帮凶。白家军死伤惨重,还要背负污名,暗卫死的不明不白,却不能深究,臣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喘息都觉得困难。”

    “朕心里何尝不是?林家的势力盘根错节,一时半会儿还动不得,朕若现在动他们,临周一半的官员都脱不了干系,到时候朝局动荡,边境战事再起,临周势必会乱。眼下只能一步一步的来,急不得。”林家这棵树早晚要拔,只是眼下还不是时候。

    白府,穆长盈的圣旨已经送到,还了白澄清白,林遨一日不除,白家心里的怒火便一日不得平息。白澄正式接任北疆王一位,可他的心里没有半分愉悦,人人都议论林遨昨夜入宫侍寝一事,没人知道,真相是林遨挨了两百大板险些丧命,被人抬回去的。消息封锁的很严密,自然无人知晓,白澄心里像被狠狠刺了一刀。林遨要什么赏赐她都给,哪怕是她自己。白澄还怀揣着穆长盈送的那朵金色牡丹,带刺的牡丹,再美也是伤人的利器。他的心冷了,曾经以为无论如何都无法放手的人,如今就算不放手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穆长盈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她已经在白府门口徘徊半个时辰了,没有给白恒公道,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白澄,更愧对白老王爷夫妇的在天之灵。手握重权,却被人绑着手脚,着实难受。几经犹豫,她还是没有进门。天都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百姓安居乐业,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河边的杨柳早退却了绿装,变得光秃秃的,那日在这里初见白澄,像是一个梦。船只悠悠的划过河面,留下长长的水纹,远处的石桥偶尔有几个人走过,极少有人驻足,这个季节实在是太冷了,哪怕是再附庸风雅的文人也得向严寒低头。

    穆长盈在河边坐了很久,是时候和白澄说再见了,北疆急需有人去平定,而那个人必须是白澄,这一别,再见不知是何时,她竟然是这般不舍,“陛下在这儿做什么?”身后传来白澄的声音,穆长盈有些不可置信,缓慢的回过头,白澄的眼神变得十分的陌生。穆长盈不知该如何开口,白澄淡漠的笑了笑,“陛下这么急着打发我回北疆,是怕你的江山会动荡?”

    穆长盈眸色凛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北疆一旦动乱,必然会民不聊生,你也不想看到这种局面吧”

    “陛下就不怕我回去谋反?”

    …………白澄如今满腔怒火,保不准被仇恨冲昏了头,屯兵回来报仇,但是穆长盈还是愿意相信他,相信白家世代信守的诺言,“随你——”

    穆长盈回身要离开,白澄拉住她的手,“这个还你。”金色牡丹跃然眼前,耀眼的光泽灼伤着她的心,这是要和她彻底划清界限吗?“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之理,你不想要丢了便是,不必还给我。”

    穆长盈挣脱开白澄的手,走的飞快,白澄停留在原地,紧紧攥着手里的金色牡丹,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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