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来的有些晚,昨夜盐粒般的雪下到后半夜转为鹅毛大雪,穆长盈拢了拢毛绒衣领。“白澄今日启程去北疆吗?”

    赵南楚看了看窗外的鹅毛大雪,低声回答道,“薛侯爷劝过他,希望晚些时候再走,但白澄坚持,这个时辰已经动身了。”

    穆长盈推开门,大雪纷纷扬扬,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雪下的好大,就像三年前一样。赵南楚拿起毛皮披风给穆长盈披上,“不用跟着了,朕想一个人走走。”

    雪已经很深了,身后一长串深深的脚印,穆长盈站在城楼上望着白家军远去的队伍。满天大雪,毅然行走在白雪中的军队,他们要去守卫北疆,那一片严寒地带。穆长盈默默注视着,愿他们都能平安。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雪落在掌心瞬间便化了。三年前的那场雪也是这么冷,但白澄不是沈离枯,不会那样枯萎,自由的风会永远驰骋在北疆。她和白澄这份情算是彻底断了,心中有遗憾,却没有后悔的余地,她需要一个能守住疆域的悍将,而不是枕边的温情软语。

    一年后,北疆传来捷报,白澄破狄氏大军,平息北疆叛乱。两年后,朝中弹劾白澄的奏请多达四十余,他北疆屯兵一事证据确凿,穆长盈依旧是充耳不闻。三年后,白澄上奏返回天都,被穆长盈回绝。四年后,白澄私自处置了天都派遣的特使,引起朝野上下一致讨伐。白澄四年来每一封奏章都能把她气出内伤来,四年来白澄行事越来越乖张,愈发的放肆,她不能再放任下去,这年冬天她一道诏令命白澄班师回朝。

    穆长盈桌案上的话本少了些许,自从她查封了留芳斋,民间编排她的话本少了很多,突然失去了很多乐趣,不过林家的话本倒是层出不穷,尤其林崇纳了第九房妾室后。这第九房妾室自然就是抱月楼的若怜,自她进了林家的门后,林家的后院那叫一个热闹,日常鸡飞狗跳。

    又是一年冬天,今年的雪来的早了些,昨夜一场大雪染白了整座皇城。宫人们早早清扫完了台阶上的雪,梅园里的红梅开的热烈,许久没来梅园赏梅了,自沈离枯死后,她最不喜看见红梅,因为总是会让她想起过往的种种。“陛下,北疆王已经回来了。”赵南楚道。

    穆长盈折下一枝含苞待放的红梅,抖了抖上面的雪,白澄离开天都已经四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他何时进宫?”

    “今夜宸王殿下宫中设宴为北疆王接风,傍晚便要入宫了。”

    穆长盈还在想要不要出席今晚的接风宴,四年未见,她心里竟有些怯懦了。白澄炙热的心早该冷了吧,穆长盈有些惆怅。“今晚,朕还是不去了吧,免得惹他不痛快。”

    冬日黑天总是来的特别快,宫人们忙里忙外的准备晚宴,朝臣早早便落座了,都在议论白澄归来一事。一些个碎嘴的文官窃窃私语着,交谈的内容更是危人耸听,怕白澄此番归来会动摇文官在朝中的地位,穆靖云打压文官的势头越来越猛,搞得他们整日忧心忡忡的。林崇较四年前多了些白发,薛晏倒是没什么变化,两个人相对而坐,神态各异,林崇反而有些尴尬,薛晏却悠然自得。

    白澄一身金丝红锦长袍,长发高束,从前那双明亮的凤睛变得阴沉冷厉,单是站在那儿就让人不敢靠近。他跨进晚宴的那一刻,仿佛北疆的寒风吹进来一般,百官起身行礼,曾经的少年郎已是不可一世的北疆王。

    晚宴上不乏虚伪的溢美之词,白澄听得很是不耐烦,但又不想穆靖云丢了颜面,一直忍耐着。林崇举杯起身,“北疆王平乱,保一方百姓平安,守临周的北门不受侵扰,鞠躬尽瘁,恪尽职守,是我等安坐朝堂之臣所不能比的,林崇代各位同僚向北疆王敬酒一杯。”

    白澄眼神一凛,眸色沉了几分,不怒自威,不过脸上依旧带着笑意,“相爷此言实在折煞本王,军人戍边守城乃分内之事,各位同僚辅佐陛下和宸王殿下,日理万机,其中勤劳更是白澄比得上的。”

    二人看上去十分恭良贤德,文臣武将相辅相成,和和睦睦的样子,穆靖云就差笑出声来了。装的可真好啊,他悠哉的笑着。文官们嘴皮上的假意示好,活灵活现,谁看了不得发出一声感叹,临周的朝堂当真和睦。

    酒过三巡,大家有说有笑,晚宴进行的和和美美。兵部尚书陆思易喝得多了,满面通红,摇晃着站起来,“听闻北疆王至今未娶妻,小女年方二八,不如——”

    “陆大人,你喝多了。”穆靖云喊道,陆思易方才还有些晕晕乎乎,抬头望见穆靖云的冷眸,立马清醒了,尴尬的坐下。

    “陆大人也是好意,我想王爷也不会怪罪。”林崇笑道。

    “相爷说的是,本王并未放在心上。陆大人倒是提醒我了,从前忙于军务确实无暇思考成家一事,现在北疆安定,我确实该好好思量一番。不过,从前陛下曾许诺我一件事,若看上哪家姑娘向陛下求取便是。”

    穆靖云心里咯噔一下,“你看上哪家的姑娘了,说来听听。”嘴上说的轻巧,心里却慌得一塌糊涂,你看上别人了,我皇姐怎么办?他绝不允许,管你看上谁,最后都别想成。

    白澄淡漠的笑笑,“目前还没没有,以后看着了再说。”

    穆靖云总算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不然棒打鸳鸯确实需要费些功夫。

    接风宴总算结束了,和这些人假意说笑实在不舒服,白澄没喝多少,自然没有醉意。穆靖云留他在宫中过夜,他睡不着,为何她没来,就这么不想看见他吗?夜里梅香四溢,前面便是梅园了,听闻她极少来这里,傲雪红梅,愈是寒冷开的越热烈,就像穆长盈给人的感觉。北疆四年,寒风凛冽,再艰苦的仗他都挺过来了,每每想到她心里便刺痛不已。四年来他各种僭越逾规,可穆长盈丝毫不在意。她倒是拿捏的很准,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反。白家人不会违背世代立下的誓言,她吃准了这一点。而自己则像个任性的孩子,一再的无理取闹。闹到最后还是他输了,满园的红梅开的艳如烈火。

    穆长盈最近总是睡不好,不比从前可以溜出去玩,冬天实在太冷了,要不再折几枝梅花吧。梅园里看不见人影,这么冷的天都围着炉子取暖呢,出来闲晃的估计只剩孤魂野鬼和她了。穆长盈一脚踩在雪里,积雪比预想的要深,真是倒霉,本想着拔出脚,不料一头栽到雪堆里去了。真不是一般的倒霉了,夜里黑灯瞎火的早知道她带盏灯笼了。吐掉嘴里的雪,掸去头上的雪,穆长盈也没心情摘梅花了,还是回去抱着手炉暖和舒服。好像有什么声音,这么黑她也看不清。已经很近了,穆长盈回身就是一拳,紧跟着抬腿一脚,“什么人?”

    那人退了几步,甩了甩袖子上的雪,怎么感觉这么熟悉?“靳折溪是不是你?又在耍什么把戏?不老实交代你今晚就跪在梅园里喝冷风好。”穆长盈一个箭步撞进他怀里,顺势将他扑到,“说,你又在玩什么把戏?”这气息感觉不对,穆长盈揪起他的衣领,身子也太壮实了,不像靳折溪那个小身板。

    “陛下——”宫人提着灯笼喊道,穆长盈眼睛都直了,“白——白澄——”

    宫人面面相觑,女皇压在北疆王身上,显得他们非常不识趣起来,坏了女皇的兴致可是大罪,宫人们知趣的吹灭了灯笼,转身像没事人一样走了。

    ………怎么就走了,眼前又是一片漆黑,她还揪着白澄的衣领,耳边是他的呼吸声。“这………这是误会…”反正天黑看不见,穆长盈松开手,装模作样的拍了拍身上的雪。

    白澄很淡然的站起来,“陛下这么撞过来,臣也是猝不及防,没来得及给陛下请安,还望陛下见谅。”

    好陌生的语气,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无妨,无妨。”穆长盈走到亮堂一点的地方,白澄身上还带着雪,脸上也沾了不少,似染了一层霜色,让他眼中再添几分寒意。个头看着比之前高了些,几乎没什么变化,又像什么都变了。眉眼更显锋利,四年前明媚的少年郎已经长大了,脸上的那份稚气已经完全退却,取而代之的是如刀锋一般的冷峻。“朕没想到是你,接风宴如何?”

    “一切都好。”毫无波澜的语气,听着确有几分寒意。

    “那就好,朕………朕今晚有些不舒服所以并未到场,你不会怪朕吧。”

    “臣不敢,陛下不舒服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外面风寒。”

    这还是她认识的白澄吗,天都城又一个少年郎改了心性变了模样,“好,你也早些回去休息。”见白澄离去的背影,穆长盈心里十分压抑,他终究还是变了,对她的那份热烈感情也放下了吧。她应该高兴才是,为何心里却感觉很堵?

    回到宫里,穆长盈抱着手炉,满脑子都是白澄陌生的样子和言辞,她期望白澄成长,唯独不想他眼里的光消失,“陛下,您为何一直叹气?”赵南楚不解的问道。

    “你见过白澄吗?”

    赵南楚,“见过了,有什么不对吗?”

    “有没有觉得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赵南楚想了一下,“是有点,眼神总是冷冷的,不怎么爱笑了。听说和狄氏一战,伤的不轻,昏迷了半月才醒过来。常年打仗,心性自然也不一样了。”

    穆长盈大惊,“昏迷了半月?朕怎么不知道这事?”

    赵南楚,“那段时间您不是说了,关于白澄的奏章一律送到宸王那里去。”

    有段时间白澄的奏章字字带刺,看的她难受才没过问,难怪他性情大变,好在只变了心性,没有变得像薛晏那般。夜里寒风呼啸,穆长盈抱着手炉沉沉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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