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州府, 府衙,州府起居处。
趁着周老大等人引开守卫,陈云安成功摸到了颜起止的起居处, 比起州府衙门口森严无比的守卫,颜起止这个州府的住处完全是另外一个极端
——院落周围不仅没有守卫,就连服侍的下仆都一个不见,仿佛幕后的人已经把颜起止彻底当成了囚笼里无用的废物, 认定颜起止迟早会死,无需耗费太大的精力,连个服侍的下仆也不愿意给。
见到陈云安的时候, 颜起止脸上没有一点惊讶之色, 似乎久候陈云安已久。
时间紧迫, 陈云安也没有多少绕圈子的心情, 当即开门见山,问出了自己来到台州府后心里积累的一切疑惑。
颜起止没有半分推脱, 在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里,把所有的一切都告知了陈云安。
颜起止知道的东西其实与邱山言相差不多,甚至因为老早就被乌家架空的缘故,他知道的事情甚至更少。
另一方面,陈云安也根本没有照顾病人的心情,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砸下来, 似乎想把颜起止的情报价值彻底榨干。
“咳咳……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咳咳……多谢,”颜起止面色发黄, 接过陈云安递过来的一杯水,喝了一口, 平复了一下呼吸, 又道:“……陈郎君你再问……咳咳……我也说不出什么了……”
“是吗?”陈云安不置可否, 又问道:“今日出入府衙的可是乌家人?若是,他又是乌家何人?”
“他是……咳咳咳……”说到这里,颜起止突然又是一阵长咳,“咳咳咳……咳咳咳……”
陈云安冷眼望着,一点也没有出手替颜起止顺顺气的意思,反而淡定的催促道:“他是什么人?还请州府大人为云安释疑解惑!”
难缠的小兔崽子,颜起止一边在心里疯狂咒骂,一边飞速转着脑子,想要给出一个能把自己完全从这件事情解脱出来的说法。
虽然之前为了活命,他没少向乌家认怂,可对于这些事情,颜起止心里半分心虚愧疚都没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想活下来难道有错吗?
反正他有没有真正站在乌兰那一边,什么裂土封侯,呸!谁信谁傻子!
他一颗红心铮铮向朝廷,至于乌家,那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但就算心里是这样想的,颜起止也清楚地知道,在普世道德观下,他干的这些事情要是传出去,光是世人的唾沫就能把他淹死。
要知道,当今天下最讲究忠孝二字,首鼠两端的人向来为人所忌讳,但凡他颜起止还想在大周继续混下去,就必须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而第一步,就是让陈云安相信,他是清白的,无辜的,为乌家所囚困所架空的悲惨州府。
但陈云安的敏锐着实出乎他的意料,明明已经扮惨扮到这份上了,为什么陈云安还是不上钩?
这么逼迫一个无辜可怜的病人,陈云安的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对此,陈云安也有话说,他的良心不痛,甚至还有一点不耐烦。
在看到颜起止第一眼起,陈云安就觉得此人处处都是破绽。
别的不提,就只说堂堂州府的起居之处,竟然一个服侍之人都没有,光是这点,就足够让陈云安怀疑了。
若颜起止当真落魄到这种地步,按照他的说法,他话里的那个乌家以及乌家家主乌兰为什么还要让他继续活下去?
悄悄的把颜起止弄死了,然后再找个人来扮演颜起止不行吗,非要重兵把守州府,把州府衙门围个水泄不通,乌兰难道不嫌弃人力浪费吗?
除非颜起止和乌兰的关系,处于一个较为平等的位置。
他手里要么握有乌兰的把柄要么掌握着一股力量,让乌兰觉得,弄死颜起止太不划算,但又不敢保证颜起止全心全意站在自己身边,生怕他给自己捣乱,所以才只围不杀!
咳了半天,见陈云安果然是铁石心肠,一句安慰也无,颜起止终于死了心,顺了顺气,开始继续说:“今日来的确实是乌家人,他是乌兰手下的心腹,每日都必来府衙,瞧瞧我起了没!”
说着,颜起止的脸上挂满了苦笑,“毕竟好歹本官也是这台州府明面上的最高长官,如果我真死了,乌家那边也觉得麻烦!”
“毕竟比起朝廷新派来一个不熟悉的朝官,还是我这个病入膏肓,被他们彻底架空的州府更让他们满意!”
陈云安微微一笑,他是何等敏慧之人,怎么可能听不出颜起止话里的潜台词?
不就是在强调虽然乌兰天天派他的心腹手下来拜访他,但他真的是无辜的!
台州府这些糟烂事都是乌家和他手底下那些人瞒着我干的!
你看他的身体已经糟糕成这样,台州府的政事当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又是一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老狐狸!
陈云安在心里冷冷道了一句,也罢,不就是要一个保证吗?他给就给了,毕竟他可以不追究,但朝廷有的是人要和颜起止秋后算账!
想到这里,他的眉眼染上了几分同情和忧虑,“乌家如此处心积虑,也难怪颜大人发现不了了,换作大周任何一府摊上这个乌家和乌兰,只怕都落不着好。”
说到这里,陈云安向东边拱了拱手,正色道:“还请颜大人放心,我必如实向朝廷上报此事,绝不会让颜大人蒙受不白之冤!”
陈云安总算吐口了!颜起止心里顿时一阵狂喜,这才交出了自己的底牌,“陈郎君知晓本官的不易便好。”
“不是本官不愿意管束这乌家,只是这乌家背后还有人,本官生怕打草惊蛇,方才对许多事情视而不见,为的,就是引蛇出洞!”
陈云安轻轻一笑,颜起止的话真真假假,但美化自己的心,却是迫切得几乎可以从他的话里溢出来了!
“哦?!”陈云安请教道:“不知这乌家背后还有何人?竟让颜大人如此大费周章?”
颜起止神秘一笑,吐出两个字,“海寇!”
“海寇!”又一次听到这个名词!陈云安豁然起身,串联上了,一切都串联上了!
难怪乌兰能上位乌家!也难怪乌家能越过海运五大家一跃成为行业龙头!更难怪府衙门口的守卫那般奇怪!
竟还真被齐鸣误打误撞提前猜中了,台州府如今的局面,果然更海寇脱不开关系!
陈云安几乎能梳理出台州府形成眼下这种局面的整个过程了。
自从鹰扬卫被调派来台州府后,台州府的海寇被鹰扬卫打得几乎毫无还手之力,没有劫掠的收入,许多海寇都混不下去了,身家比较清白的可以上岸,但海寇里有一个身家清白的人,于是他们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人穷则思变,既然正面打不过,海寇们就想着暗地里搞点小动作,但海寇又不能光明正大的上岸,如果要暗地里搞小动作,他们就需要一个代理人。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们遇到了乌兰,身世飘零,遭遇凄惨,几乎被整个世界抛弃,而且还是个读书人,还有比这更好的选择吗?
于是顺理成章的,他们让乌兰成了自己的代理人。
有海寇作为靠山,乌兰成功上位乌家家主,又因为有海寇作为靠山,台州府的海运行当自然是顺乌家者昌,逆乌家者亡!
于是乌家成功碾压从前的海运五大家,成为行业龙头。
以陈云安的推测,海寇与乌兰的关系应该一直在变化当中,在乌兰上位乌家家主到乌家成为行业龙头这段时间,海寇应该在这段关系里占据上风。
但在这之后,乌兰成功培植出属于自己的势力,而海寇的一切都必须依靠乌家和乌兰之后,乌兰就逐渐在这段关系里占了上风。
直到现在,只怕海寇已经彻彻底底成了乌兰手里一把刀!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喧哗声,陈毅推门而进,“郎主,府衙周围的守卫正在撤退,里面怕是有蹊跷!”
“撤退?”陈云安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忽然冷不丁道:“乌兰只怕已经发现了!”
颜起止吓了一跳,止不住的咳嗽,一边咳一边否认,“怎么可能?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
生怕陈云安以为是他传递的消息。
“以乌兰对州府的掌控,以及对府衙的关注,这么一会儿也够了!”陈云安若有所思道。
“郎主,下一步我们应该如何做?”陈毅恭敬问道。
“怎么做?”陈云安勾起唇角,“什么也不做!如今的战场中心已经转移,并不在这州府衙门!”
说到这里,陈云安暗暗嫌弃地瞥了颜起止一点,思及孙老三提及的事情,陈云安伸了个懒腰,靠在榻上,懒洋洋道:“奔波了这么久我也累了,就让我休息一会吧!”
“我们应该相信阿玉的。”
话音落下,在颜起止目瞪口呆的表情下,陈云安闭上了眼睛,呼呼大睡起来。
“他就这么睡了?”颜起止不可思议的向陈毅求证。
陈毅“嘘”了一声,神色严肃,“小声点,别打扰郎主安眠!”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