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灯柔和的光线笼罩着两人,气氛安宁。
“其实这个问题,我妈也问过我。”吴恕将抱枕搂得更紧,脊背微弓,带着少年特有的清瘦与韧劲。
周澜生问:“那你当时怎么说的?”
“我说怕,”吴恕笑出了声,“她跟我说,怕就对了,只有我怕了,我才不会变成我爸那样的人,——我至今想不明白为什么,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她却笃定我是一个坏在骨子里的人。”
“……”
“还有我的名字,吴恕,这个名字是我妈起的,他们起这个名字最初的意愿我忘记了,但自从我爸死后,我妈曾说过,觉得她当时这个名字起的好,一切早有预兆,”吴恕轻声说,“她觉得我想我爸一样,罪无可恕。”
“她放屁。”周澜生越听越愤慨,“这算哪门子歪理,照她这个说法,名字是她给你取得,那后来的遭遇也可以说是她一手造成的喽?”
“你别听她的,”周澜生很认真地看着他,“这件事是你爸有错在先,她有错在后,出轨和家暴都是伤害,没有任何一个人值得洗白,但你不一样,你是干净的。”
吴恕愣怔在原地。
其实这么多年,裴娇的话对他也不是全无影响,在一次次濒临溺毙的体验里,吴恕也自我怀疑过,或许裴娇是对的,他的骨血里流淌着吴父恶劣的品性。
很多痛苦,尤其是精神上的自我价值批判,都是可以在自欺欺人中麻木的。
但是当有这样一个人,真切地为他的遭遇感到愤懑,坚定地告诉他“你是干净的”……吴恕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他盖下眼睑,喉结滚动,将涌上来的酸意用力压下。
“你别害怕,”周澜生想了想,“再等一年,等你毕业了就自由了。”
这话说出来,其实他自己都不太有底气。
剧情线上并没有介绍裴娇的结局,只说吴恕后来黑化,到最终绝望,拉上原主了结余生。但想到吴恕后来的只手遮天,周澜生还是愿意乐观,相信裴娇对他的折磨可以终止。
至于用的什么方法……
这个他真的想不出来。
“007,你说吴恕这种事可不可以报警啊?”周澜生想了想,询问道,“他的黑化值最大的来源就是童年阴影和裴娇的pua,只要解决了裴娇,吴恕不就……”
“没用的宿主,”007抱着尾巴,“他报过的。”
周澜生哑然。
“时间不早了,休息吧。”吴恕只手撑地半蹲起来,顿了顿,在周澜生的脑袋上摸了摸,“今晚谢谢你,这些事我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说出来感觉心里好受多了。”
周澜生不自然地攥紧了汽水瓶。
吴恕似乎也没想要他回话,直起身,打算回房睡觉,转身的刹那,突兀地被攥住了手腕。
“我不会和别人说的,这是秘密,我知道的。”周澜生抬眼看他,眼珠清亮,“要拉钩吗?”
吴恕原本想说“我相信你”,话到嘴边却转了想法。
“好。”
他俯身伸手,小指和周澜生的缠在一起。两人凑得很近,晕黄的灯光把他们的身影投射在墙上,像一对交颈鸳鸯。
吴恕嗅到了清淡的柑橘香。
“……骗人是小狗,”周澜生极有仪式感地念完了固定流程,心满意足地抽出手,“好了,睡觉吧,晚安哦。”
“晚安。”吴恕莞尔。
吴恕在周家连住了一周。
这还是他第一次“打扰”别人家这么久,根深蒂固的分寸感让他几次提出想走,却被周澜生驳回,一直到确定裴娇再次出差,周澜生才松了口。
吴恕搬走的第一天,周澜生甚至还有点不适应,——不过这种不适应彻底消弭在第二天,两人再次见面的时候。
“你也来了?”周澜生刚换好滑雪服,哼哧带喘地跟着程海阔走向大部队的时候,惊讶地看见吴恕。
“是啊,好久不见。”吴恕笑了笑,鼻尖被冻得泛红。
“别了,昨天你才从我家搬走兄弟。”周澜生像只刚学步的鸭子,蹒跚到程海阔身边。
“来了?”一个戴着蓝宝石耳钉的男生和周澜生打了声招呼。
周澜生吸吸鼻子,应了一声,环顾四周。
程海阔说的没错,确实都是他们班里的人,一眼看过去有好几个眼熟但叫不上名字的。眼神对上,有探究有质疑,倒不像之前实验课上那么防备和讥讽了。
估计程海阔和周潮生在背后没少帮他说话。
“周澜生,你也来了?”薛琪琪哈着气惊喜地凑过来。
周澜生辨别了会儿,才看出她就是那天找他和吴恕帮忙做千纸鹤的高马尾小姐姐。
“啊对,”他笑了笑,“放假无聊嘛。”
“你以前都不太参加集体活动,我还以为你挺独的,”蓓蓓也跟上来,笑着说,“还有吴恕,叫他五次只来一次的那种,你俩今天聚齐真是给面子。”
周澜生下意识地往旁边看,吴恕已经不在原地了。
“他被高峰叫走了,”蓓蓓看出他的心思,“走吧去滑雪,你应该是新手吧,我们教你,她滑得可溜了,跟程海阔都不相上下呢。”
蓓蓓指了指薛琪琪,薛琪琪眉眼笑成月牙状。
周澜生再一次感觉到班级的善意,受宠若惊地点点头,跟她们走了。
这一趟玩儿了大概三四个小时,大家都挺尽兴的。因为全场只有周澜生一个人是新手,大家轮流教他,周澜生性格不错,偶尔听见两句夹枪带棒的也不生气,众人也渐渐放下隔阂,气氛火热起来。
“诶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高峰说,“膝盖再弯一点。”
周澜生按照他的指使,挺腰运气,嗖得一下滑了出去。
“孺子可教,”高峰欣慰地戳戳薛琪琪,“还是我教的好吧?”
“拉到吧,明明是我动作拆解得好,等会儿澜生回来该教他怎么自己停下了,到时候我来教……”薛琪琪白眼翻到一半,突然止住了。
和高峰四目相对。
“我们好像……”高峰犹豫道,“没教他怎么停?”
完了。
周澜生一路俯冲,扬起脸享受着速度与激情,直到速度越来越快,他渐渐有些受不住,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我靠!怎么停啊,太快了我靠!”周澜生大吼一声,远远看见一个人影在前面。
吴恕听见他的声音,下意识回头,还没等他听清周澜生在喊什么,就看见他导弹一样毅然决然地冲向自己。
砰!
倒地的刹那,吴恕将手垫在他的后背,调整角度,让周澜生在上面。
两人重重地栽进雪里。
周澜生的护目镜磕在他的鼻梁上,磕得吴恕倒吸一口冷气,鼻梁一酸,差点落泪。
柔软温热的触感印在他的唇角,随着周澜生挣扎的动作,还碾磨了两下。
吴恕瞬间反应过来,愣在雪里,不敢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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