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 邵烨发散的瞳孔才微微聚焦融会了一丝精气神,他半阖着眼眸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俞盛朝低头消毒医疗镊子,眼尾的纹路和蔼的扬起,“这是默认了?”
没被搭理他也不在意的继续处理掌心的玻璃碴, 偶尔抬起那双睿智又充满了故事感的眼眸观察一下, 见邵烨始终没有分享自己情窦初开的心理路程的打算, 才遗憾的叹气道:“好吧, 我不问。”
“我根本没打算说。”
俞盛朝搅动着碘伏消毒棉签,闻言淡定道:“所以,我说我不问, 哪里有问题吗?”
邵烨冷笑一声把手抽回来。
外公放弃了逗他,无奈低头, “好吧, 我确实很好奇。但是如果你还没有准备好把她介绍给我们, 我也可以理解。”
说完态度温和的拍了拍沙发,示意他把不让碰的手重新放回来上药。然而这样的举动只换来了邵烨烦躁的一瞥。
“well”早年便跟随妻子定居国外的俞盛朝相当有耐心,见此也不急于一时。
他从来不觉得养孩子就像培养他的玫瑰花园, 修剪不必要的枝丫, 剔除一切有害病虫,无微不至的精确到土壤和光照,容不得一丝疏忽。孩子就像悬崖上的鹰, 最好让他们自由生长,这样他们才能飞的更高更远。
当然,这在他知道邵烨回国的第一个家庭聚会上就拳打亲朋脚踢宾客,还掀翻了餐桌让每个人都满载而归后就后悔了。
但是那不代表他想用强制的手段去矫正他, 就像他在知道即将成年的邵烨再度被他不负责任的父母关了禁闭限制人生自由后, 毫不犹豫就带着心爱的妻子一起回国把这对夫妻痛骂了一顿。
“如果你不介意, 又或者是感情上出了问题,我还可以提供一些非常有用的建议,为你看起来不太顺利的恋情指点一下迷津?”
邵烨不耐烦道:“你就谈过一次恋爱,有个屁的建议。”
“但是我这一次就直接步入婚姻的殿堂,和我心爱的姑娘共赴白首之约。”俞盛朝精神矍铄,别看他头发银白,但是说起这段话的时候眼中依然闪烁着年轻时的无畏。
那是沉浸在幸福中的人,不会被时间褪色,永沐爱河的光辉。
“失败者才会被错误的人在一段不会有结果的恋爱中耽误光阴,而成功者就像你外公我这样一次就找到命定之人,从此与幸福不分彼此。”
听着,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但是对于被迫失约,又被迫有了个替身的邵烨来说,这反而像挑衅。
“我去睡觉了。”他面无表情的起身,懒得听别人的虐狗宣言。
俞盛朝老神在在,“你不说问题,我要怎么帮你解决问题。”
“不需要。”
不需要什么?
不需要别人的帮助?
俞盛朝两手扶着膝盖,望着他血液凝固的右手无奈的叹气,“你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伤害自己?然后困在这个地方,踌躇不前,既不去争取也不去把握当下?”
“放屁。”邵烨冷眼回头,明明是他被关禁闭,凭什么说的像他不愿意出去一样?
他顿了一秒,随后飞快的理解了对方的意思,将被激怒的负面情绪压了下去,他嗤笑道:“他们打算放我出去?”
“他们凭什么不放。”俞盛朝提起这个就生气,吹胡子瞪眼道:“关孩子禁闭一关就个把月,我没找律师告他们精神伤害就已经够仁慈了。”
然后他就见到得知自己解禁的外孙微微皱了下眉,不太像高兴的样子。过来没几秒,也不知道想起什么,原本锋利的眉眼才像初融的雪峰,冷峻却依然折射着阳光洒落的晨曦,从眉梢到眼尾无一不散发着乌云退散
的明亮。
俞盛朝看了不免欣慰,没想到性格浮躁易怒的邵烨会这么早就遇见了能让他露出这么柔软表情的人。
“我去打电话。”邵烨早就料到外公回来事情会峰回路转,他冲动之下不顾手伤就去拿手机进屋。
“诶”俞盛朝揉着胡子正想阻止。
结果手伸到一半又停了下来,那点欢喜还没在脸上多停留一会儿就再度被烦躁顶替,邵烨整个人极度不满的坐了回来,看起来怨气很深。
俞盛朝咳嗽了两声,揶揄的询问道,“怎么不打了?”
邵烨脸色很臭,“他要上课,这会儿估计没时间接我电话。”
这话说的很不情愿还很不耐烦,但是俞盛朝却难免愣住。
因为这个理由太为对方着想了,简直体贴的不像是他这个外孙会说的话。不过,他们家的人就是这样,不管性格如何迥异,在见到心上人之后就会变得不像自己。
又或者说,找到了更真实的自己。
俞盛朝见他打不了电话心情瞧着不怎么明朗,却也不坏,便继续给他右手消毒,这次邵烨没有拒绝。
他边擦着碘伏边不经意的询问:“她叫什么名字。”
邵烨敷衍的掀起眼皮,“江逾白。”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俞盛朝点点头,虽然不知道对方父母起名字的寓意是什么,但是只闻其名就知道必然是个气质不错的姑娘。
恩?
这个名字挺英气的啊。
他清创的动作停了下来,刚抬头就见邵烨正盯着自己。
目光深沉,面色冷静。
但是似乎只要他这个做外公的稍微提出一点异议,就会不顾情面的露出獠牙。
真凶,俞盛朝幽默的腹诽了下,也不知道这孩子像谁。
对此他淡定的表示;“我一直以为咱们家情圣的血脉要断在你母亲手里,毕竟她嫁给你父亲的时候跟我们说过以后不生孩子,没想后来又有了你。”手里托着的手臂微微绷紧,他不为所动的缠着纱布,说:“断在你母亲那代,还是断在你这代都好,只有一点不行。”
邵烨充耳不闻。
“我们俞家的人,只出痴情种。我对你外婆,你母亲对你父亲,无一例外,我们在遇到心上人之后,其他于我们而言就都是浮云。现在的人喜欢贬低它,说这叫恋爱脑,我不否认”俞盛朝说的相当坦然,“毕竟遇见你外婆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对世界上除她以外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再感兴趣,生活的重心也只想围着她转,如果她不烦的话,我甚至可以从一大早醒来就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上一整天。”
清晨醒来,就可以看见
然后一整天的和对方在一起,无时无刻都将对方的身影收纳于眼中,多么美妙的事。
邵烨微微恍神。
他想起来了江逾白,如果是江逾白,他
邵烨抿唇。
“看来你理解了。”俞盛朝毫不不意外,仿佛得到了赞同般鼓励的拍拍外孙的肩膀,“你母亲也如此,别,别露出这种眼神,你也有心上人了,所以你母亲也是如此,为了所爱,她倾注了自己所有的感情,自然不会再分散给其他人,包括孩子。”
这是一种相当自私的做法,但是俞盛朝理解她。
他和妻子虽然对女儿不至于像她对邵烨这样,但是也做不到爱孩子胜过伴侣。
他们家的人,皆是如此。
眼里除了爱侣,再无其他。
“我从不认为家世、国籍、性别可以阻止两个人相爱的人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人总喜欢把痴情比作舔狗,但是”俞盛朝沧
桑的眼眸紧盯邵烨,一种睿智的光辉浮现,“我和你母亲,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了。”
他按着外孙的肩膀,以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而情圣和舔狗的区别就在于,前者是两情相悦,而后者是单相思。小烨,我不在乎咱们家的血脉会不会断绝在你这一代,只有一点你必须得答应我。”
俞盛朝语重心长,“要做就做情圣,有始有终,咱们俞家从来没有舔狗,你也不行。”
邵烨无语,想想又觉得可气又可笑。
说谁是舔狗呢?说谁是单相思呢?
前面铺垫了那么多,说了那么多,到头来居然是怕他搞不定江逾白,没办法跟江逾白两情相悦???
开什么玩笑?
江逾白爱死他了好不好。
昨天才哭着跟他说
说
俞盛朝看着自己外孙脸上的表情从理直气壮逐渐变得哑口无言,飘忽不定的眼底更是闪烁着愤怒的凶光
直到薄俊的脸皮被怒色染红,赤红到耳朵、脖子。
俞盛朝:
孩子,这让外公怎么信你?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迫爱死邵烨了的江逾白正在收拾桌子。
今天是他搬离六班的日子,分班的事已经谈妥,至少他和父母已经跟班主任包括王主任谈好了,除了死死抱着他箱子不让他动的李硕。
江逾白:“”
钱坤和其他人则是坐在地上抱着桌子的四条腿,做着无用功。
毕竟他只是搬书,又不是搬桌子,数竞班又不差他一张桌子,江逾白就算再认桌子,也不至于真的把桌椅一起搬走。
剩下的同学们暗暗叫好,他们也不想江逾白分出去,只遗憾没李硕他们那么熟,自然做不到这么厚脸皮。
李硕就差把脚也抬到桌子上了,他抱怨道:“干什么搬东西啊?你过去又用不到这些,放着不行吗?你到时候万一再搬回来,搬来搬去,你不嫌麻烦啊?”
什么情况下才搬走又搬回来,只有被筛掉的失败者才会回来。
要换成平时这种没低情商的话绝不会从李硕嘴里说出来。
他从一开始就不希望江逾白去数竞班,其他人情有可原,都是老选手了,走就走了。可江逾白为什么啊,他才刚来,以前也没有过经验,去吃那个苦做什么?到时候万一被刷下来,有个心理问题什么的,谁去解决?
年级第一怎么了?
年级第一就必须数学好吗?就必须为校争光吗?
年级第一又不是专攻数学。
李硕愤愤不平的想。
“不搬也行。”江逾白退而求其次,“那我搬到后面没人坐的地方,把这里腾出来,下次你们换位置就可以坐了。”
李硕还是不松手,“就放着呗,后面那么多空桌,又不多你这一个。”
“那是放在后面,又不妨碍。我这个位置挺好的,等我走了,你们也可以坐。”
李硕闷声道:“我不坐,给你留着。”
江逾白无奈。
钱坤他们这些篮球队的队员也纷纷表态,“我们也不坐,给你留着。”
江逾白觉得他们这是在逼着其他同学一起做选择,强硬的把李硕的拉下来,“闻溪和星星都搬了,我不搬是怎么回事?”
三个人就走,就偏偏舍不得他一个。
是他人缘太好,还是其他两人不值得。
为什么要弄差别待遇?
见江逾白不高兴了,李硕心里慌了一下,手也没那么紧了,自然而然的被他拉下,眼睁睁瞧着
江逾白搬起箱子就要走。
无数句可以挽回的话在脑海中一一闪过,可最终他只是上前追了一步,帮他垫着箱子的底部,认输道:“那那我帮你搬?”
江逾白刚要开口,又被他紧跟着一句话堵回去,“不让留着,我帮你搬总行吧?”
少年人的神采飞扬此时在李硕脸上看不到分毫,反而是退而求其次的委屈居多。
就这么一下,江逾白犹豫了:“一会儿就上课了。”
“语文课。”李硕见他松口,嘿嘿笑了两下。作为语文老师的爱徒兼课代表,他这句话就差没说下节课有人撑腰。
其他几个抱着桌子腿不放的兄弟瞪了他两眼,嫌他没出息,“你怎么关键时候掉链子啊,说好了坚持到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呢?自己先跑是吧?”
“你懂不懂人走了还有可能回来,东西搬走了,就真什么都没了。”
“留着至少还能串串门吧,这位子没了以后串门的理由都没了,这是不是你原话?”
兄弟几个骂骂咧咧的松手站起来,不敢怼江逾白只好拿这个叛徒撒气。
李硕才不管他们,接过箱子就要帮江逾白搬。
闻溪和万江星本来说好帮江逾白搬的,可惜,今天闻溪上午请了病假,另一个又被王主任临时叫走。
“这个我一个人搬得动。”江逾白轻轻避开,见李硕沮丧的低头,“你帮我搬闻溪的,他生病了,下午不一定会回来。”
“好吧。”
说到底还是要走,李硕也高兴不起来。
其他人也纷纷自告奋勇,“你们就两个人,还有江星的呢,我帮你搬江星的。”
“我力气大,我来搬。”
李硕把他们一个个都赶回去,“都要上课了,走那么多人让老师怎么想?”
其他人:呸。
直到两人搬着箱子走远,班上的同学才纷纷唉声叹气,他们的年级第一就要走了,年级第二也要走了,就剩班长楚游还在,虽说成绩没问题,在理科还是第一,但是他们少了江逾白啊!
大家都有点提不起精神来,话都少了许多。
好半天才有人提起,“真不办欢送会啊?”
于菲菲把语文书摔在桌上,“欢送什么?只是临时去数竞班,逾白还是咱们班的人。”
教室里一片沉默。
这话不假。
可是,不一起上课,不一起下课,不一起玩耍,不一起考试
连抬头回头,找遍整个教室都找不到人,这怎么能叫临时?
李硕也是一样的想法,分班感情就淡了,这是每个经历过升学分班的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实。
他一路沉默,除了中途两人搬累了歇息了会儿,就再无其他波折。
包括他脑洞大开的,诸如下大雨淋湿了纸箱,两人只好原路返回教室,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之类的意外也没有。
两人来到宿舍。
江逾白开门开灯,搬着箱子刚走过洗手间和浴室就愣住了。原本空置的那个靠门的床铺已经铺好了新的床单床帘,连桌上都摆满了私人物品。再往前走两步,隔壁从前属于徐亮的床位也全部翻新。
“这之前不是空着吗?来新人了?”李硕暗自遗憾。
他之前也想偷偷搬过来,可惜
江逾白也是一头雾水。
他在自己床边放下箱子,又看了眼对面。以前就是简单的床铺外加一个白色蚊帐,现在换成了和自己差不多的遮光床帘。不光桌子贴了桌纸,书柜所有书本摆放的位置包括桌上的闲置物品都不一样了。
“徐亮也走了?”
果然,李硕也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不
可能徐亮的东西。从桌椅颜色到配置,再到桌上的那些杂七杂八放着的一堆昂贵物品
“我不太清楚。”
江逾白微微皱眉。
李硕见他表情不太明朗,大胆上前翻了一下桌上的课本,连翻两本后他惊讶的诶了一声,这让原本打算阻止他的江逾白也好奇了一下。
李硕不打哑谜,直接把拿起来给他看。翻开第一页,上面字迹清晰,笔锋飞扬的写着三个大字:
杨白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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