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他在戏院初识,那年不知是哪个书生无意间放走了很多用来掌灯的流萤,我以纱扇去扑流萤,不慎扑到萧垠身上,他用手握住我手腕的白玉镯,我与他四目相对、一见钟情。”

    谢蕖趴躺在枕头上,眼中透着光,将她的故事娓娓道来。

    白珊珊听她讲到此处,不觉有些触动,她从谢蕖的话中感觉到了初识的美好,但联想到故事的结局,又倍感凄凉。

    她脑海中有那么一瞬,想起当初围观青楼之事,无意间与楚天佑的那个吻。

    那种无意、淡淡的相触,大概就与谢蕖、萧垠二人一见钟情的感觉不无二致吧。

    想着,听谢蕖又继续往下说,“此后,我们相识,常常一起听戏、踏青、喝茶,慢慢熟络起来。他在一次踏青时,送我一根玉簪作为定情信物。我们彼此心心相印,互相约定,待他母亲同意便到我家提亲。只是没想到,他母亲看不上我们商贾家世,迟迟不肯答应,他也颇为伤神。为此想了许多法子,都劝不动他固执的母亲。我到庙中求神,道长替我解签,说我与他终究是有缘无分,若欲强求,必成孽缘。”

    “于是,我决定与他断情。他此时正好来庙中寻我,听我说完,他也不恼,只说人定胜天,他不相信这些神神叨叨的道长,只相信自己,并且信誓旦旦地跟我说,他想到办法可以让他母亲答应与我的婚事。我将信将疑,随他走了。”

    丁五味挠了挠头,不解问道,“这种固执的婆婆我见多了,除非为了香火,一般都宁死不低头的,他能有什么办法?”

    说着,楚天佑和白珊珊、丁五味三人面面相觑,望向了落泪的谢蕖以证其猜想。

    谢蕖无奈地点了点头,“是,他确实是这么想的。我在他声泪俱下的逼迫下,半推半就,在他这儿失了身。”

    白珊珊问,“于是他就对你始乱终弃了?”

    谢蕖摇了摇头,“还未,我想他那时候对我还是真心的。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如何与他母亲交涉,但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我察觉到他确实以此事作为筹码与他母亲周旋。”

    “无耻!”楚天佑拍扇,面色见怒。

    谢蕖更觉心酸。

    “他母亲还是没有答应么?”白珊珊追问。

    谢蕖道,“他并未详细告诉我具体的交涉情况,只告诉我,有希望,他很快就会娶我为妻。但我总不敢抱有希望,也对失身之事特别后悔,但也没有退路了。”

    谢蕖悲从中来,听得见声音的哽咽。

    “那后来呢?”丁五味问。

    “数月之后,我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想到也许是有孕了。我一直瞒着家人,不敢让家人知道。只告诉了萧垠,他欢欣雀跃,继续跟我做保证,说一定回家再求母亲,为了这个孩子也一定会娶我过门。我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心里还是有很强烈的不信任感。不因为感情,只是女人的第六感。”

    “我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发现家中继母有客,便想绕过会客厅回自己房中。没想到继母带着客人追到我房间,说那是她的一个表兄,医术奇好,见我近来面色不佳,要替我看看。我多次拒绝,她愈发严厉,最后让丫鬟按着我给大夫瞧病,确定我已身怀有孕。这时,我才知道那大夫根本不是她的什么表兄,是丫鬟将我数月没有葵水之事告诉了她,她特意找来抓包我的大夫。”

    “她知道这丑事以后,将我拖到厅里教训。父亲与兄长恰好回来,她便当着他们的面,说我败坏门风,要将我赶走,以免教他们蒙羞。兄长与我是同母所出,故而对我尤为偏袒,不肯让继母赶走我,说要替我善后此事。在他们逼问之下,我说出了孩子的父亲是萧垠。继母一贯高看萧家,便想用我替父亲攀这门姻亲。兄长仍有犹疑,但继母已经出门与萧母交涉去了。”

    “交涉结果如何?”白珊珊问。

    “以那种盛气凌人的贵夫人,哪那么容易就会答应?”丁五味并不看好。

    而谢蕖虽未否认,但说出令人惊异的结果,“回来以后,萧家已将聘礼送到我家里。”

    “你的继母竟然这么厉害?”白珊珊很是惊讶。

    丁五味也觉得很奇怪,“她儿子都劝不下的老顽固,竟然被你继母一下子就说动了?”

    楚天佑也深有同感,“突然扭转偏执的态度,确实让人生疑。”

    丁五味也附和道,“三两句话,老顽固竟然直接下聘……”

    谢蕖道,“我当时也觉得很奇怪,但我珠胎暗结,已然没有退路。若不尽快成婚,肚子就遮不住了,到那时乡亲们会传出很多流言蜚语。”

    “萧垠来见我,说他没有对我失信,让我安安心心地准备婚事,与他成亲。我问他有没有答应萧母什么条件,他有些许眼神闪烁,却斩钉截铁地告诉我没有,甚至对我赌咒发誓。我不得已,还是相信了他……”

    说着,谢蕖眼泪簌簌而落,趴在被子上,难受地大哭。

    她在后悔,深深地后悔,明明自己有那么多次感觉到不对劲,但就是没有意识清楚地拒绝,才会渐渐走入泥潭、难以自拔。

    白珊珊忍不住上前,握着她的手臂安慰她,“谢姐姐,你不必太过伤心,我相信府衙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谢蕖抬头看着白珊珊,忽然就起身,紧紧抱着白珊珊。

    白珊珊轻抚她的背,以示安慰。

    楚天佑想,虽然知道案情很重要,但要她重述事情经过,必然要受不少内心的折磨,故而不忍让她继续说下去。

    “五味,我们让谢夫人休息,明天再说吧。”楚天佑起身。

    丁五味也站起来,点头赞同,“好。”

    可是谢蕖忽然松开珊珊,喊住他们,“不。”

    楚天佑和丁五味转头回来,见谢蕖跪在床上。

    白珊珊着急,道,“谢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身!”

    谢蕖看向白珊珊,“白姑娘,二位公子,我知道我越级上告,若非送命府衙之中,不能够告得成,但告成之后我也无命获悉府衙判决。你们在林中多次替我解困,是心怀正义的人,我恳求你们在我死后,替我求得公道,谢蕖至死都会感念你们的恩情的。我求求你们了,或者,听我讲完我的冤屈……”

    说完,谢蕖十分诚恳地对三人叩首。

    “别这样!谢夫人,会动到伤口的!”丁五味也和白珊珊一起上前去阻拦谢蕖。

    “谢夫人,我们定会为你讨个公道,你只管放心,不必如此。”楚天佑道。

    他们终于劝住了谢蕖,也留下来听谢蕖说接下去的故事。

    “我便安心准备婚事,继母不知为何,格外上心。我兄长也对此颇有些怀疑,不敢让她派的人来替我张罗婚事,便去我生母娘家,韩家,要了曾经侍奉我生母的仆婢,金婆婆和老管家陈伯来替我张罗婚事。继母管着里外大小事,只许他们贴身照顾我,聘礼花轿嫁妆一应事宜都是她亲手操办。我也并未多想。”

    “直至出嫁之日,金婆婆陪我上花轿,她说总感觉不对劲,便离开了好一会。不久之后,我兄长突然来拦花轿说要与我说话,一开始抬轿的人还以吉时推脱,后来见他莽撞,生怕搅了婚事,也就答应了。他近前来告诉我,继母与萧母果真没安好心。陈伯留在府中偷偷清点了那些聘礼,发觉数目与莲玉风俗不一致,倒像是人家抬妾下的礼。”

    “抬妾?”楚天佑三人异口同声,甚为惊异。

    谢蕖点了点头,“而金婆婆这边,也是如此,她见虽有花轿,但整条队伍怪怪的,那些人并非是专门的迎亲队伍,是农庄的佃户扮的,新郎也并未迎亲。人群里都说,这抬妾的阵势快赶上人家娶妻了。我兄长怒而想临阵悔婚,带我回家,不愿让我到萧家做妾。”

    “我答应兄长一定悔婚,但我一定要诘问萧垠。所以,我让花轿继续走了。当时我又想起了道长对我说过的话,悔不当初,却又希冀萧垠全不知情,那样我心里倒也有些宽慰。”

    白珊珊见谢蕖眼中又涌动着泪水,便知,萧垠一定教她失望了。

    ……

    谢蕖让兄长回去,自己在金婆婆的陪同下到了萧府,扶下了谢蕖,金婆婆情绪激动地对谢蕖道,“表小姐,这…这里不是正门,是萧府的侧门。只有妾室进门,才从侧门进啊!”

    谢蕖伸手扯下了红头巾,一旁的媒婆大喊道,“姑娘,还没过门就摘头巾,不吉利啊!”

    谢蕖不管她,仰头望着萧府门户,果真只是个侧门。

    未多时,萧垠一身红袍自门内出来,望见此情此景,责问媒婆与金婆婆。

    媒婆一旁推脱,金婆婆则是冷冷地瞪着新郎官。

    “萧垠,我有话问你,你发誓如实回答我。”谢蕖冷冷地看着他。

    萧垠从未见过如此冷然的谢蕖,加上心虚,表情更加不自然。

    “蕖儿,有什么事,我们不在这里说,先进门好么?”萧垠道。

    “你休想!”谢蕖道,“我若就这么不明不白进了你萧家的门,我便永无出头之日。”

    “那你想怎么样?”萧垠站在台阶上,看着谢蕖。

    “你是不是答应你母亲,让我屈居妾室,她方才答应我入门?”谢蕖直视萧垠。

    萧垠沉默半晌,才道,“蕖儿,这只是权宜之计,我们只要在一起,来日方长。”

    谢蕖如遭晴天霹雳,他果真知情。

    萧垠从台阶上下来,走到谢蕖面前,道,“我答应你,一生一世一双人,绝无反悔。不管名分如何,我只爱你一人,也只接受你一人。”

    谢蕖抬眼落泪,“你母亲保留正妻之位,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你今日能够答应压妻为妾的条件,来日也必能答应更多,不会有止境的。”

    “你还不相信我的心意么?我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孩子,已经委曲求全到这个地步……”

    谢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委曲求全?你是受了什么委屈?一晌之欢?我逼你的么?还是让良人家的女儿给你做妾、生子?”

    萧垠别过脸去,“你不要胡说这些话,我从来没有这么说过。”

    谢蕖冷笑,后退两步,被金婆婆扶住。

    萧垠对身后的仆婢道,“把少夫人扶进去。”

    丫鬟们纷纷过来,要来扶谢蕖,“少夫人。”

    但都被金婆婆一一挡下。

    谢蕖冷冷地瞪着萧垠,“我谢蕖再不济,也是谢家嫡女,腹中也确实你的骨血,你却以妾礼相聘相迎。我还未进门,孩儿还未落地呢,你就这么算计我!”

    说完,她自怀中取出那根定情的玉簪,丢在地上断成两截,随后转身拉着金婆婆离开。

    整个队伍乱成一团,市井之人围在萧府门前,议论纷纷,间有奚落萧家之语,让萧垠十分难堪。

    ……

    “该!”白珊珊解气道,“谢姐姐,你做得对,还未进门就如此算计,嫁过去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丁五味道,“这种狼心狗肺的人,就该给他点教训。跟他要钱!”

    白珊珊用手肘戳了戳丁五味的肚子,嗔怪道,“说什么呢?”

    丁五味道,“不是,咱不能吃亏,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白珊珊又哼了丁五味一声,他才悻悻往后一缩。

    楚天佑问谢蕖,“谢夫人,那后来是如何演变成三门宗的?”

    谢蕖道,“我回到谢家,继母不让我回去,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我寄希望于父亲,但他又顾忌继母,不敢出声,我指责他懦弱一生不会主持公道,婚前商议任由人家随意压价占便宜,他也一声不吭。最后,兄长送我去舅家,只有舅母肯收留我。可是没住几日,左邻右舍便开始对我舅父舅母指指点点。每次见舅父舅母声嘶力竭与众人争论,却受人奚落,我实在于心不忍,便想偷偷离开。”

    “金婆婆发现了,将我拦住。舅父舅母无奈之下,便将外公留给我做嫁妆的一张房契给了我,让金婆婆陪我一起过去住,舅母也常来看我。我自己和金婆婆做些针线活,也能度日,月份一到,我就生下了一个男婴。我十分感念舅父舅母的照顾,又可怜他们一生无后,想着谢家也不愿我回去,便和兄长商量之后,决定让孩子认韩家祖宗,姓韩。兄长为他取名,韩英。”

    “但这件事很快就被萧家知道了,萧母派人来要抱走我的孩子,说这是他们萧家的后代。幸好我兄长及时赶到,才没能让他们得逞。而我舅父舅母也害怕我和奶娘应付不了萧家的人,便不顾流言蜚语,将我带回了韩家。”

    “三门宗案,”楚天佑道,“一门是萧家,一门是韩家,那第三门是?”

    “是我娘家,谢家。”谢蕖道。

    白珊珊不解,“谢家为何也要抢这个孩子?”

    谢蕖道,“我继母多年未育,生怕家中财产落入我兄长手中,便也来争这个孩子。”

    “本以为王侯之家才会以子来争夺权势的,没想到普通人家,也以孩子作为争夺家产的工具。古圣贤的孝亲敬爱,突如荒诞之谈,何其悲哉。”楚天佑感慨。

    白珊珊亦点了点头,“古时有汉武帝不近人情的留子去母,未曾想普通人也有如此残忍的想法,不曾为孩子倾注心血却要强行从他母亲身边抢走他。”

    丁五味不会这些文绉绉的话,只能捶腿,喊了一句,“可恶!”

    “那你舅母是怎么死的?”

    话音方落,敲门声响起,白珊珊起身去开门。

    “赵羽哥?”

    赵羽有些沉闷,问她,“珊珊,公子在这里吗?”

    “在。”白珊珊敞开了门。

    楚天佑起身,捋了一下发鬓,淡笑,“小羽,我让你办的事办好了么?”

    赵羽抱拳,“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楚天佑敛笑,意识到了不对,便与珊珊对视点头,出了门去。

    “这个石头脑袋,怎么出去一趟变得更呆了?”丁五味挠了挠头,突然一时兴起,“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白珊珊拦在了他的面前,道,“赵羽哥肯定有什么事只想跟天佑哥说,你就不要去凑热闹了。”

    丁五味不满道,“我徒弟笨笨的,哪里有我主意多?五味出马,一个顶俩!”

    说着,还伸出了三只手指,笑嘻嘻地掰回去一根。

    白珊珊翻了个白眼,抓住了要出去凑热闹的丁五味,小声地说,“听说谢夫人是商贾之家,咱们要是能帮她沉冤得雪,她舅父和兄长,说不定会好好地酬谢我们……”

    白珊珊故意将酬谢二字咬了重音,随后又回到了谢蕖身边。

    丁五味原地旋转回来,咧开八颗牙,笑道,“谢夫人,你继续说,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

    “小羽,发生了什么事?”出来以后,楚天佑问赵羽。

    “国主,我想起来了,傅九郎就是当年我爹提携入宫的亲卫,傅官。”赵羽道。

    “此事我已经知晓,也与他说破了。方才我让他先带小道姑回房间歇息了……”楚天佑一边说,一边拍着手中扇子,说到此处忽然停了下来,转头往傅九郎所住房间去,推开门时,房中空空如也。

    赵羽跟在身后,对楚天佑道,“国主,我本是暗中跟随黎平府衙的属吏前往莲玉县查看案情,半路想起傅官身份,唯恐耽误国主寻访太后之事,所以匆匆赶回来。刚才半路,我遇到傅官带着小道姑骑马出城,神色紧张,便想将他拦下。”

    “他武功不逊,只是顾及小道姑,有些缚手缚脚。后来与我动手,自知不易脱身,便自残以性命相要挟,并托我带一句话给国主。”

    楚天佑看向赵羽,“什么话?”

    “忠孝难两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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