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佑在房中找到了傅九郎落下的一封信,是青姑留给傅九郎的信,其中提及玉妙贞之死,是为了保护梁夫人与秦姑娘。
看完此信,楚天佑又将信折回,对赵羽道,“我们寻访母后多时,始终无所收获,恐怕其中有诸多牵扯。”
赵羽点头,“国主要继续追查下去吗?”
楚天佑转身,抬眼看向赵羽,“不查到梁秦二人的身份与内情,恐怕本王遍寻天下,也难以知悉母后行踪。”
“可是前朝遗祸,尚有诸多流寇作乱,如今他们也学会了要以太后来拿捏国主,国主安危关乎社稷,臣实在提心吊胆。”赵羽略有些着急。
楚天佑感觉今日的赵羽有些许异样,内心猜测与傅九郎有关,傅九郎是赵毅的亲授徒儿,与他们父子二人关系匪浅。
况且,以赵羽忠义性格,绝非那么容易让傅九郎带着小道姑离开,只怕,他也用什么东西,拿捏了赵羽。
楚天佑不敢冒昧追问赵羽,他虽然忠义,却也性直,不管为着情义,还是忠义,他都会不顾一切、玉石俱焚。
这也是楚天佑最担心他的地方。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尽快找到母后,才能保护他们的安全。若以身做饵,能引出这些流寇,将他们尽数绳之以法,不是社稷之福么?”楚天佑淡笑,将信收入怀中,走出门外。
赵羽转头看他背影,心中忧虑难消。
……
“我向你发誓,我傅九郎绝非背主之人,若我遇见太后,我一定会誓死保护太后。”傅九郎对赵羽赌咒发誓。
赵羽道,“你只需与我回去见国主,将这些年发生的事告知国主,国主自有分寸。”
“我不能!”傅九郎态度强硬,半跪下来,低着头,“我对师傅有未竟的誓言,忠孝难两全,若我今日回去将一切告诉国主,我只能背弃我对师傅的誓言。傅官,此生寝食难安,唯有以死谢罪!”
说完,他拿起刀横在脖颈之上。
“傅官!”赵羽一惊。
“傅爷!”小道姑也跑了过来,紧紧抓着傅九郎的手臂,最后与他一起跪在赵羽的面前。
“我爹到底有什么遗愿?竟然如此重要?”
赵羽迷茫地看着坚决的傅九郎,只见傅九郎双目在月光下垂泪,沉默不语。
“这是师傅一生的遗憾与愧疚,希望侯爷成全。”一句侯爷,藏着太多的无奈与疏离。
最终,赵羽还是放走了傅九郎。
……
翌日,黎平府升堂,审问三门宗与韩柳氏枉死一案。
丁五味一早就溜到衙门去,占了几个好位子,准备看这出好戏。
临开堂前,丁五味对谢蕖耳语了几句,然后笑嘻嘻对她道,“谢夫人,你尽管放宽心,按照我说的去做,定能事半功倍。”
谢蕖点了点头,道,“多谢丁大夫。”
丁五味晃了晃扇子,道,“客气客气,小事而已。”
随后,公堂传唤谢蕖,谢蕖便上了堂前,跪下,“民女谢蕖,叩见大人。”
丁五味则回来,在赵羽身边坐下。
赵羽方才见丁五味与谢蕖说了很久耳语,有些好奇,问他,“五味,你方才与谢夫人说了什么?神神秘秘的。”
白珊珊和楚天佑也好奇地看向了丁五味。
丁五味笑嘻嘻地摆弄扇子,道,“我只是告诉她一个打赢官司的计策。”
“什么计策?”三人异口同声。
丁五味瞥了他们一眼,装模作样道,“说了就不灵了。”
赵羽白了他一眼,“又是江湖诀?”
“嗯儿……”
白珊珊道,“妻儿不可说?”
“嗯儿……”丁五味点了点头。
楚天佑笑着摇了摇头,“我倒要看看五味怎么凭几句话,帮这谢夫人打赢官司。”
……
惊堂木一响。
“谢氏。”
谢蕖勉强跪在地上,“大人,民妇在。”
“今本官公审此案,你须将此案一一陈说,不得隐瞒。真相与否,本官会传唤干系之人佐证。”黎平知府李昭道。
谢蕖将三门宗的始末一一道来,李昭传唤此案的始作俑者萧垠上堂。
“草民萧垠,拜见知府大人。”
堂下上来了一个翩翩公子,此人正是萧垠。
“原来这就是那个薄幸郎。”白珊珊道。
丁五味则摇着扇子,一脸嫌弃。
一旁的楚天佑则忽然打了个喷嚏,惹得珊珊望了过去,只见楚天佑遮掩鼻子的袖子正放下来,转头望向了身边一个穿着黄裳的少妇。
“天佑哥,你怎么了?着凉了吗?”白珊珊问。
她凑到了楚天佑的身边,闻见了一股浓郁的脂粉香,心想,原来是闻见了女人香。
白珊珊想越过楚天佑去看看那个散发着脂粉香的女人,没想到楚天佑用扇子将她的脑袋往后一推,小声道,“非礼勿视。”
白珊珊赌气地抢过他手中的扇子,握在手里,道,“我又不是君子。”
楚天佑手空了,便顺势捋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鬓须,笑道,“既是君子随扈,也当恪守君子之道。”
听了这话,白珊珊不知为何,心下欢喜,执扇拱手,道,“是。”
“石头脑袋呢?给他留个位子都给人占了。”丁五味横插一杠,问道。
白珊珊道,“好像去帮天佑哥办事了。”
“哦……”丁五味摇着扇子,嘟囔道,“徒弟你怎么天天有事办……”
……
“萧垠,依照谢氏所述,你与谢氏有约,因无父母之命与媒妁之约,最终哄骗谢氏怀孕,好以此来做压妻为妾的筹码,与谢家的继室就此私下达成共识。你可承认?”李昭问道。
“大人,”萧垠为自己辩解道,“我与谢氏两情相悦,莲玉县众所周知,何来哄骗一说?”
“那么你不承认成婚之前,毁人清誉之事么?”李昭再问。
萧垠垂首,半晌不知如何作答。
李昭审案善于诱问真相,他若不承认与谢蕖有过夫妻之实,那么后面他会愈加被动,保不齐不认他是韩英生父。
李昭不给他多想的机会,续问谢蕖,“谢氏,当日你是否确实弃婚,并未入萧家门?”
谢蕖道,“回大人,民妇确实未入萧家门。”
“那么你去了哪里?”
谢蕖道,“回大人,民妇本想回娘家,无奈庶母阻拦,不肯收留,于是民妇便到娘舅家中,由舅父舅母收留照料。”
“期间,你可曾与萧垠单独见面?”李昭又问。
“回大人,民妇只与他在街上打过照面,不曾私下见面。”谢蕖道。
“你的日常起居,可有仆人照顾?印证你所言?”李昭问。
“有韩家诸多仆人照料,在小宅居住时,亦有金婆婆照料。家中仆人与街坊四邻均可为民妇作证。”谢蕖回道。
李昭点了点头,敲了下惊堂木,问萧垠道,“萧垠,本官再问你,哄骗谢蕖,以至谢蕖怀孕生子,是否属实?”
萧垠默然点头,应了声微弱的是,但已经听在了李昭耳中。
而旁听的人群里,楚天佑身边那个女人见此,激动之下用手掌狠狠拍了一下扶手。
楚天佑余光一瞥,只见那女人板正着身子坐起,面有怒色。
“那好,本官再问你,你母亲与谢氏庶母商谈婚事,你可有参与?”李昭问。
“回大人,萧垠不曾参与。”
“也即是说,压妻为妾之事,你并不知情?”李昭问。
“是。”
李昭点了点头,敲了惊堂木,道,“来人,将三个人证带上来。”
衙役们领了三个人上堂前来。
“你三人,由左到右,各自说明身份。之后告知本官,当日萧谢两家结亲的情况,不得有虚。”
左边的老头先道,“大人,我是在街上卖饺子的,那天萧谢两家结亲,我见到萧家娶亲的队伍,有花轿,但是没有新郎。我们莲玉的风俗,抬妾,新郎是不需要到府上迎亲的,只需将妾室抬到家里就好。在我摊上吃饺子的客官也都是这么说的。”
往右的一个妇人道,“大人,我在莲玉县替人做媒,已有十余年了。那日萧谢两家结亲,虽然稍微不伦不类了,但是确实是抬妾的礼数,起码,新郎就没有迎亲。”
最右边的妇人神色异常,支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来人,准备刑具。”李昭道,随后他看向了这个浑身冒冷汗的妇人,道,“三个人证里,你身边那两个是随机寻的,唯有你是本官指定要寻的。”
妇人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若今日你不敢在公堂上说出实情,本官可以怀疑你收受了萧家的贿赂,到公堂上来做伪证了。”
说话之间,刑具已经摆上公堂了。
那妇人颤巍巍道,“大人,民妇、民妇也是莲玉县的媒婆,特为萧谢两家说媒结亲。当日…当日,我也确实跟着花轿去了萧家,一路上倒也太平,然后,在在,不知为何,在萧家门前,谢姑娘就摘了头巾,与萧垠吵了起来……”
听着她这些废话,李昭重重敲了下惊堂木,道,“本官问你,你为萧谢张罗的,是娶正室夫人,还是抬妾的礼数?”
妇人支吾许久,才从口中蹦出“抬妾”二字。
随后,李昭看向了中间那个同样做媒的妇人,问道,“萧垠说,成亲之事是双方父母一手张罗,他并不知情。你觉得可能么?”
那妇人道,“回大人,嫁娶之事是平常之事,萧公子也并非足不出户的人,应该知道新郎是要迎亲的。”
李昭点了点头,道,“这一点,本官也有疑惑。萧垠,娶亲而不迎亲,你竟毫无所觉?”
萧垠心下慌张,支支吾吾。
“你还不说实情?”李昭怒道。
萧垠只好道出实情,“大人,草民实在两难。草民与谢蕖两情相悦,无奈母亲不同意这门亲事。我便想与谢蕖有过夫妻之实,母亲会看在孩儿的份上,应允我二人婚事。没想到母亲反而发怒,认为谢蕖不检点,无法做当家主母。最后,是谢家庶母与媒婆亲自登门,以孩子说服母亲,还做了退让,让谢蕖在萧家做个妾室。奈何,谢蕖不允。”
李昭从面前竹签桶挑了一根,投掷到地上,道,“公堂之上,萧垠有意隐瞒父母官,罚十鞭,以儆效尤!”
萧垠一边辩解求饶,一边让衙役按在地上,利落地抽了十鞭子。
随后,李昭看着脸色苍白的萧垠,道,“萧垠,本官这只是略施小惩。公堂之上,若再教本官引旁证证实你所言有虚,本官会继续加鞭。”
萧垠只好认栽。
“萧垠暂退一旁,传谢连氏。”
萧垠退到一旁,随后,一妇人近前来,“民妇谢连氏,叩见大人。”
李昭问道,“你就是谢蕖继母,谢连氏?”
“回大人,正是民妇。”
李昭道,“方才堂上之事,你可听分明了?”
谢连氏点了点头,忽然便哭了起来,以袖掩泣。
“大人,民妇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会这么做主的,都说做人家的后母不是件容易的事。蕖儿还如此地不争气,竟然做出了未婚怀孕的丑事来,大人,民妇有什么办法呢?若不先声夺人,万一日后萧家不认了,蕖儿连进门做个妾室都没机会,那她肚子里的孩子可不就成了没爹的孩子?我全是为她着想……”
这劈里啪啦的一通话,就如她所说,先声夺人。
人群中嘀嘀咕咕,交谈起来。
丁五味道,“谢夫人这继母还真有点厉害,把黑的能给说成白的。”
楚天佑则不以为然,“你怎知不是谢夫人所言有所偏颇?”
丁五味笑道,“这都看不明白?你看这知府大人才问了一句,她鬼哭狼嚎扯了一堆有的没的,不是心虚是什么啊?”
白珊珊点了点头,道,“五味哥说得有理,她摆明是为自己辩解。”
“那么你是承认与萧金氏合谋,压妻为妾?”李昭一针见血。
谢连氏还想辩解什么,李昭续道,“本官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休要多言!”
于是,谢连氏只好点头。
“既然你说全是为了谢蕖及谢蕖腹中孩儿着想,为了谢蕖拒嫁后,你又不许她回娘家?这与你所说,倒不怎么一致了。”李昭又问。
谢连氏仍旧顺着方才的言辞继续下去,“大人,您说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有在新婚之日回门的道理?再说,她再对萧垠不满,如今已经是没了清誉的人,有甚好挑剔的?萧家门槛,别人求之不得呢!”
“也就是她不识趣,人家也不差她这个媳妇。她是泼辣有气性,人家也不吃这套,如今还不是娶了穆家的姑娘,夫妻和美。”说着,谢连氏还白了谢蕖一眼。
众人惊诧。
李昭问一旁的萧垠道,“萧垠,你已再行婚娶?”
萧垠回道,“是……”
“那你为何还要来认谢蕖之子?”李昭道,“按理说,既然你与谢蕖没有名分,这个孩子也就应该是认谢家的祖宗。”
萧垠道,“大人,我是孩子的亲生父亲,我总不能让孩子流落在外,往后认别人为父吧?再说,谢蕖有什么能力抚养孩子?”
此话一出,人群中又嘀嘀咕咕起来了,李昭也默然了。
良俗确有不少成例,父母分离,由父亲抚养长大。一则女子多依附男子,衣食住行上难以保证孩子,二则女子娘家尚有兄弟,兄嫂不愿照顾嫁出女子,且家产极少会分到女子头上,遑论入宗祠了。
所以,依照惯例,萧垠争抢孩子,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谢蕖含泪,转头对旁听的百姓跪下,磕了三个头,令百姓们一头雾水。
“谢蕖代我儿韩英问黎平府父老乡亲,诸位是从父亲腹中、还是母亲腹中呱呱落地?从嗷嗷待哺到立冠及笄,又是何人抚育照顾?”
谢蕖按着自己的心口,眼中落下了一颗豆大的泪水,“谢蕖不谙世事,因为愚蠢受人诓骗生下韩英。在产房生死徘徊之人是我,守着我给我鼓劲的人是我舅母,产房外忧心神伤的人是我舅父,在外奔走求医问药的人是我兄长,与这萧郎何干?”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自孩子在腹中时便算计母亲,孩子出生的时候不闻不问,时至今日觉得家中无儿孙了,便想起这个流落在外的儿子,要他离开亲生母亲、疼爱他的舅公舅婆乃至亲舅舅,去一个陌生的环境,陌生的父亲,还要认父亲的正妻为母亲,孝心侍奉。乡亲们觉得有天理吗?”
百姓们都点了点头,觉得她说得有理。
有些人甚至被她哀哀相求的情绪感染了,在期间落泪了。
随后,谢蕖对李昭道,“请大人为谢蕖、韩英做主。”
丁五味与楚天佑对视一眼,楚天佑顿悟,原来五味对谢蕖的指点是在于此。
于是,楚天佑起身,对李昭一拜,道,“大人,楚某有句话想问萧郎。”
李昭点头,“你问。”
楚天佑笑着望向了萧垠,道,“楚某看萧郎亦是读书人,敢问萧郎,不知父,谓之何也?”
萧垠道,“不知父,禽兽也。”
楚天佑笑又问,“那,不知母,谓之何也?”
“这…”萧垠语塞。
此时白珊珊含笑,对身后的百姓低声道,“禽兽不如也。”
别的文绉绉的话,百姓们多不懂,但是这句禽兽不如,众人皆知。
于是,旁听席都喊出声道,“禽兽不如也!”
李昭一瞬间清醒过来,禽兽只知其母而未必知其父亲,人若连自己母亲都不认,那便连禽兽也不如来。
于是,他对萧垠道,“你与谢蕖并无婚姻契约,谢蕖之子于律法、人情而言均与你无关,你无权相争。”
萧垠不肯,驳斥道,“大人,那是我亲生儿子!谢蕖一无所有,如何抚养孩子成年?况且,孩子就真的不要我这个父亲么?”
李昭道,“韩英年幼,少不经事,你的顾虑本官无法替他拍板定判。”
随后,李昭再敲惊堂木,宣判三门宗案。
“萧垠无权抚育韩英,韩氏家中已无主母,韩公与谢蕖共处,易生流言蜚语,于韩英今后生活有碍。本官宣判韩英归认谢家为宗,此后改为谢姓。”
谢蕖跪坐在地上,含泪摇头,喊道,“大人三思!”
李昭不为所动,正要去拿韩柳氏枉死的卷宗之时,坐在楚天佑身边的女子起身,扬声喊了一句,“且慢。”
众人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只见她走上公堂,行了个礼,道,“大人,此事尚有回旋余地,如此宣判未免草率了。”
“你是何人?”李昭问。
“回大人,民妇是萧垠的正妻,穆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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