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羽停下,赵恩娘笑着走到他面前。
“赵姑娘,你叫我?”
赵恩娘道,“你初来乍到即得罪此处地头蛇,恐怕你与你家公子今夜无人收留,只能露宿街头,你说,这不是莽夫是什么?”
壶儿冒出来道,“小姐,可是人家是为你才打架的,你怎么这么说人家坏话?”
赵恩娘用手指戳了戳她的眉心,看似对壶儿说话,实则是在与赵羽说话,“我这不是来报恩了?”
“赵少侠,今日你为我得罪苏廷关,这安县的客栈恐怕不会留宿你们。我家还有几间陋屋,虽然破旧,但胜在干净整洁。若赵少侠不嫌弃,不如请令公子一同留宿赵宅,你我也好人情两清。”赵恩娘转向赵羽。
赵羽有些犹豫,道,“我等一行四人,如此叨扰多有不便。何况,赵姑娘是女儿家,我等几个男人,对赵姑娘不妥。”
壶儿道,“别说四人了,十人都够住。呃,你是担心破坏我家小姐的名声么?她名声本来不好,不怕不怕。再说,我家还有个跛脚的叔公,一个瞎子婶婆,热闹得很!”
赵羽不好说些什么,只道,“待我寻见我家公子,再说吧。”
之后,赵羽点头离去。
壶儿抱着人参,看着赵羽直挺的背影,“一口一个我家公子,他家公子到底什么德行,叫他这么念念不忘。”
壶儿半天没有听见赵恩娘的回应,转头望了一下,只见月光下,赵恩娘不施粉黛的脸苍白如纸,站着的身子有些晃悠。
那双时常冒着灵光的双眼,此时也有些空泛了。
“小姐!”壶儿来扶她,“是不是很痛?”
赵恩娘点了点头,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依靠壶儿支撑自己的身体。
壶儿扶着她在一旁坐下,在身上搜了半天,才搜出了止痛的药散,可是苦于身边没有可以饮用的水。
“小姐,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找点水去。”
赵恩娘抓住了要走的壶儿,从她手中拿过了那药散,往自己嘴里倒,用口中津液化开那药散,生生咽下去。
壶儿看得惊心。
“小姐,这药散很苦的。”壶儿说着,还四处张望,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水。
“没事,我不怕苦。”赵恩娘虚弱道。
“我们回家吧。”壶儿道。
赵恩娘摇了摇头,“我还要去找赵羽。”
“找他作甚?”
赵恩娘疼痛愈深,靠在壶儿的肩膀上忍痛,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
“天佑哥,这几间庙中所奉的灵位,要么有名无姓,要么有姓无名,这跟咱们在秦姑娘家见到的那个有姓无名的秦公之位,会有关联么?”
楚天佑和白珊珊替那个卖泥塑的小哥看了许久的摊子,离开之后,逛了这安冢县的几间庙,发现庙中的灵位,有些有名有姓,有些有名无姓,有姓无名,觉得有些奇怪。
楚天佑问过了庙公以后,庙公回答,“如果老朽知道这些人的姓名,自然会将他们的全名都写上去,要不这天下赵钱孙李、周吴郑王之人何其多,谁知道他是哪个?”
楚天佑不解,“只是因为不知道?”
庙公道,“也有不是的。”
“怎么说?”白珊珊问。
庙公因为要说人家的闲话,于是四处张望一下,拉着楚天佑到了庙里的一处僻静的地方。
“你们听说过我们安冢县的赵家吗?”
楚天佑道,“你说的可是赵恩娘?”
“对,”庙公道,“赵家可奇怪了。”
白珊珊问,“怎么个奇怪法?”
“赵恩娘的父亲赵公,在安冢县也是有姓无名,就连他家人为他所设灵位也跟这些留不下名字的人一样,仅称赵公。”庙公用着很诡异的语气道。
楚天佑道,“听闻赵恩娘尚在守孝,那么赵公应当故去未满三年。没有道理,赵恩娘会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名字。”
“是啊,”庙公道,“就连她那个跛脚叔公,也从不向人提及赵公的名字。他对此,亦是讳莫如深。”
白珊珊疑惑,“跛脚叔公?是赵公的叔父?”
庙公摇了摇头,“这是赵家的另一件怪事。这个跛脚叔公,姓程,叫程不行。似乎与赵家父女非亲非故,还带着一个瞎子老妻,程文氏。夫妻二人在赵家,宛若主人一般。”
“程不行?”白珊珊不解,追问道,“是不能行走的不行?”
“正是。”
白珊珊摇了摇头,看向楚天佑,“这应该不是真名。名字,是父母对儿女之冀望,没道理会给自己的孩子起如此不吉的名字,还正好与他跛脚的遭遇照应。”
楚天佑深以为然,问庙公道,“那程不行是天生跛脚吗?”
庙公回道,“不是,听说是因伤致残。”
“那这个名字,应当就是他自嘲遭遇而起的。”楚天佑笃定道。
“还有其他怪事吗?”白珊珊又问。
“就是那个赵恩娘,她可不是姓赵名恩娘。”
楚天佑道,“可我们一路行来,听人家说的,都是赵恩娘。”
“公子,你误会了,我是说她姓赵,字恩娘。”
白珊珊道,“有字无名?”
“正是。”
楚天佑与白珊珊对视一眼,满腹疑惑。
两人离开了这堂庙,回到了街上,楚天佑问珊珊,“珊珊,你觉得其中有什么关联?”
珊珊正要回话,突然停下,护在楚天佑身前。
楚天佑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虽然街市上人来人往,但是四周树梢与屋顶均有异动。
街市声响间歇之时,能听见援弓搭箭的声音。
楚天佑伸手拉着珊珊的手臂,不让她在前面挡箭,手中的扇握紧了些。
“珊珊,小心。”
两人并肩而立。
楚天佑担心地看着人群簇拥的街市,若这些刺客真的动起手来,恐怕不免伤及无辜。但敌在暗我在明,他亦无法知悉对方所为何来。
白珊珊知道他的心思,对楚天佑道,“天佑哥,后面河边稍暗,我们去那。”
楚天佑往河边瞧了一眼,点了点头,“好。”
于是,两人闲庭信步般往河边走。
未到河边,楚天佑听见背后传来冷箭的声音,握扇的手抬手往后一挥,打下了那支射向白珊珊后背的箭。
白珊珊反应过来,拾起了地上的箭,以之为剑打下了随之而来的第二支冷箭。
“珊珊,小心箭头淬毒。”楚天佑提醒珊珊。
“好。”
二人背向河岸,此时,他们能够看见的射手及刺客就有十多个。
楚天佑往前一步,只听一声喝,数十支箭齐齐射向河岸。
楚天佑开扇打下近身的箭,回头望一眼珊珊,只见她已经躲到树后。
白珊珊离开了射手的射程,他们便将目标聚集在楚天佑的身上,楚天佑不急收扇,就站在原地。
听见援弓搭箭的声音,他低声喊了一句珊珊。
只见白珊珊躲在树后,伸出手将半支残箭射出去,射中了其中一个射手。
在其他射手注意力分散之时,楚天佑从地上拾起的几颗石子唰唰唰地飞射出去,打中了屋顶上视野最好的射手。
第二次发箭,只有十数支,对楚天佑而言更构不成威胁。
于是,刺客纷纷跳出来将楚天佑团团围住。
树后的白珊珊一惊,“天佑哥!”
白珊珊从树后出来,也被杀手们围住了,她的情况比楚天佑凶险些,背后就是水,她往后望了一眼,掂量着自己的胜算。
她手中没有兵刃,又不像楚天佑一般,善于以扇挑刀,便只能空手相搏。
而楚天佑虽是仁厚之人,也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故而即便没有取这些刺客性命,但下手较之以往更加干脆利落。
白珊珊的武功不如他,又没有兵刃在手,很快就被逼到了河沿。
白珊珊抬腿将一个杀手踢下了水,正对上另一个持刀的杀手,没有察觉背后有个杀手正举着刀对准她。
楚天佑握扇挡刀,余光瞥见了白珊珊背后那把明晃晃的刀,脊背一凉,紧张出声喊道,“珊珊,后面!”
白珊珊转头见刀而惊,来不及反应。
突然,那刺客双目一瞪,手中的刀落了地,他也摔在了地上,只见他后颈上被一根箭贯穿。
白珊珊虽然惊愕,但是知道自己还有危险,抬腿要来踢自己身边另一个持刀刺客,没想到那个暗中相助的射手的箭已经穿过了他的喉咙,他也应声倒地。
珊珊的腿没踢中目标,扑了个空,重心后移,不慎在河岸滑落,摔入了河中。
楚天佑本就因为担心珊珊处境而心神不宁,此时听见白珊珊的惨叫声,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去。
“珊珊!”
几个刺客一齐举刀,赵羽突然出现,握住了一个刺客的手腕,目光凛冽,只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赵羽已经夺了刀,转到刺客群里,刀一挥就砍伤了十多个刺客。
躺了一地的刺客,他信手将刀一抛,树上又掉下了一对射手。
赵羽替楚天佑解了围,楚天佑立即往河边去,望见在河中浮沉,就要被水流冲走的白珊珊,毫不犹豫地扎入了水中。
赵羽还在端详有没有躲在暗处的刺客和射手,准备一网打尽、永绝后患再去帮国主的时候,他听见几声穿风的疾声。
该落下的刺客与射手,便从他们各自隐藏的地方掉落下来了。
只见灯火盈盛之处走出了一个纤细的身影,赵恩娘握着那把新月弓,射出最后一支箭,将在赵羽身后的老树上躲着的刺客射下。
“去救你家公子吧。”赵恩娘望着躺了一地的刺客,对赵羽道。
赵羽回了一句多谢,便跑到河边去,只见楚天佑在河中浮浮沉沉,着急地寻找白珊珊的踪影。
“公子!”赵羽冲他大喊。
头发湿乱的楚天佑抬头望了一眼赵羽,喊道,“小羽,替我寻珊珊!”
话音方落,赵羽也跳进了河里。
楚天佑又入水找了半晌,天色昏暗,什么也找不到,他又浮到水面,借着河灯寻找她的踪影,此时,他已经浑身发冷了。
“天佑哥…”白珊珊好不容易借着水性冒出水面,伸着手,她的体力已经不支了,河水冰冷又有些湍急。
她凌乱的意识,担心楚天佑寻不见自己,在这河里遇险。
就是冒出这么一点,楚天佑惊而向她游去,用尽力气自她身后将她环住,往水面上提,免得她因在水中沉太久溺水。
楚天佑的力气都用在了珊珊身上,无力往岸边游,此时水流又将他们往下游冲,幸而赵羽抓住了河边的缠绕的枯藤,在抓住楚天佑的手臂。
“公子!”
……
丁五味被一群小屁孩围得水泄不通,正嚷嚷着,忽然听见一声喊叫声。
他晃了晃脑袋,伸手挠了挠脑袋,“奇怪,我怎么好像听见石头脑袋的声音?”
他把缠着自己的那堆小孩推开,想去找找声音的来源,但是那几个孩子就像狗皮膏药一样黏着他,怎么扯都扯不下来。
丁五味又听见了一声很急促的“公子”,他笃定自己没有幻听。
“真是石头脑袋的声音!”丁五味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眼前走过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他大喊一声,“卖糖葫芦的,你过来!”
听见有人叫,卖糖葫芦的小贩过来,打着笑问他,“客官买糖葫芦?要多少?”
丁五味慌乱地翻着他随身的小布包,一边道,“全要了,全要了!”
小贩两眼冒金光,大喊一声好嘞!
丁五味掏出一张银票,看也不看是多少就给他了,然后推开那几个烦人的小孩。
“去跟他要糖葫芦,”丁五味指着那小贩,“不吃完不准来找我!”
小孩们一溜烟地挤过去抢小贩的糖葫芦,把小贩围得死死的,丁五味总算是找到空隙溜出来了。
他一边走一边大喊,“徒弟!珊珊!石头脑袋!”
四处张望,抓了一堆不相识的人,瞎认。
赵羽在水里,一手拉着抱着珊珊的楚天佑,一手拉着枯藤,手掌被枯藤磨出血来了,仍不敢松手。
“公子,抓紧我!”
赵羽尝试拉着楚天佑、白珊珊二人往上爬,可是水流越来越急,他的精力也越来越少,只有强撑的力气。
他望着河岸边,虽然能模模糊糊看到赵恩娘的身影,但是她似乎正被一群人围起来,时不时转头来看他们,并没有抽身相救的机会。
他想向河岸上的人求助,刚开口,手中的藤断开了一条,他们三人往水中又沉了一些。
“有人落水了!”突然,河岸上的人听见了他的声音。
正在人群中到处找石头脑袋的丁五味听见路人的谈话,抱着一线希望挤过人群去看河里的人。
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清,丁五味大喊一声,“石头脑袋?!”
赵羽一个激灵,听出是丁五味的声音,于是大喊,“五味!快救珊珊!”
“好!你们坚持住!我想办法救你们!”
丁五味起来,左右晃了晃头,不知道怎么救。
突然,那帮小孩又出现了,他们抱着一堆结实的麻绳跑了过来。
丁五味大喜,“这个好!”
于是,他把三根麻绳一起抛下去,招呼众人一起帮忙,将三人拉了起来。
“珊珊?”楚天佑从河里上来,抱着白珊珊,只见她脸色惨白,浑身冰凉,几近昏迷。
“天佑哥…我没事。”白珊珊宽慰他,之后她蜷缩在楚天佑的怀里,浑身哆嗦。
楚天佑慌乱看向丁五味,丁五味将旁边布摊上的花布扯过来。
“徒弟,给珊珊盖上,我们去找个客栈,给珊珊煮点姜汤!”
楚天佑点了点头,将花布裹在白珊珊身上,抱起她跟着丁五味找客栈去。
赵羽看着二人着急的身影,忽然顿住,想起赵恩娘说的话。
他望向了最后看到赵恩娘的地方,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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